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伴君如伴猫>第29章 所爱隔山海

  沈云稚反而急了,不许人跟着,自己连忙追了出去。

  在回廊拐角处,却见陆沉舟直直地站在那里,是在等他,是料到了他会跟出来。

  沈云稚心落了地,紧接着又突然惊醒,心里生出一种委屈和愤怒,为陆沉舟的精明和残忍。

  永远都是这样。

  他们两个之间,永远都是一个义无反顾,而另一个有所保留。

  沈云稚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就被人从身后抱住。

  沈云稚僵了一下,这是他想了足足十年的拥抱。尽管心里委屈,却也不舍得挣开。

  陆沉舟问他:“你还要我吗?”

  这话问得好无耻。沈云稚心想,难道不是你不要我吗?

  可是沈云稚永远拿他没办法,即使当了天子,在陆沉舟面前还是一如当初。

  沈云稚没有给他回应,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两人每每在朝堂或者宫中遇到,陆沉舟总用一种灼人的目光看着他,几乎可以算得上不敬了。

  沈云稚若是有心,是可以以此为由责罚他的,可是他却纵容了陆沉舟。

  他一日日在那样的目光中沦陷。

  这日在御花园,陆沉舟给太子授课,沈云稚也在一旁。

  中途太子去出恭,亭中只剩他们两个,宫娥内侍都站得远远的。

  沈云稚低头看书,不理会陆沉舟。天气热,他灌了一杯凉茶,还是觉得浑身发烫,主要是因为陆沉舟的目光。

  沈云稚突然忍不住了,放下杯盏问:“太师做什么一直盯着朕看?”

  陆沉舟闻言敛了敛眸,然后还是盯着他看。

  沈云稚脸通红,语气却十分威严,道:“你这是冒犯天颜,往重了说可以定你个妄揣圣意的罪。”

  “你到底在看什么?”

  陆沉舟这才垂了垂眼皮,说:“天颜,好看。”

  沈云稚:“……”

  太子这时回来了,看到沈云稚的脸,稚声问道:“父皇脸为何这样红?”

  沈云稚:“……”

  这天授完课,陆沉舟赖赖唧唧的,跟在沈云稚旁边不肯走。

  沈云稚怕他又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便只让其他人远远跟着,问:“太师还有事吗?”

  陆沉舟掀了掀眼皮,说:“陛下之前说臣可以娶妻。”

  沈云稚闻言一愣,半晌后方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这时,有小飞虫飞了过来,他有些浮躁地挥了挥衣袖,想把小飞虫赶走。

  陆沉舟又说:“可是臣娶妻没有聘礼。”

  沈云稚挥着小飞虫,没好气:“你没聘礼是朕的错吗?”

  “是。”

  沈云稚停了下来,看向他:“你说什么?”

  “臣的聘礼,许多年前就已经给陛下了。”

  沈云稚仍是不解:“什么?”

  陆沉舟垂眸,视线停在他衣领下的那根玄色金丝线上,说:“那枚玉。”

  沈云稚愣住,抬手摸了摸颈间悬了十一年的玉,这是他十七岁生辰那日,陆沉舟送他的生辰礼。

  他把玉从衣服里拉出来,问:“这是你的聘礼?”

  “这块玉是我家传家之物,只赠心爱之人。”

  “陆沉舟,那时候你就…… ”沈云稚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看着他问:“ 你怎么能那个时候就把家传的玉给我?”

  陆沉舟沉默了许久,才说:“反正除了你,也没人能给了。”

  他本打算在冰雪中孤立一万年,谁料那情爱兜不住,还是雪崩一般瓦解。

  沈云稚摸着那枚玉,垂眸不语。这块玉他戴了十一年,沐浴睡觉都不曾摘下。却直到今日,才知道它的意义。

  聘礼……

  陆沉舟又说:“陛下既要臣娶妻,就得把聘礼归还。若不归还,就得……”

  底下的话实在大不敬,知礼守礼的陆沉舟心里想了,却还是不敢说出口。

  所幸沈云稚听得明白。

  收了他的聘礼,就得嫁给他。

  沈云稚转头瞪了他一眼,天子怒目,却不是龙颜大怒,怎么看都是情人之间的嗔怒。

  陆沉舟心里有谱了。

  这日休沐,沈云稚换了便装,大摇大摆地去了陆沉舟的府上。

  他来时没打招呼,陆沉舟外出了。他便又大摇大摆地参观了陆沉舟的卧房,然后又到了他的书房。

  谁敢拦他?

  到了陆沉舟的书房,沈云稚翻箱倒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找什么。

  突然他看到柜子上有个眼熟的箱笼,他在雾城的时候,陆沉舟就总是把这个箱笼带在身边。沈云稚知道,里面都是他的宝贝书。

  然而沈云稚打开一看,里面却没有书了。都是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七巧板、拨浪鼓、九连环、竹蜻蜓。

  他觉得眼熟,拿起来细看,终于认出来了,这都是自己当年被他没收的玩具。

  沈云稚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地继续翻。

  下面则是些画稿,他展开了看,发现上面画的张张都是自己。

  映入眼帘的第一副画用墨很淡,笔触简练却很传神。画上是一个奶呼呼的小娃娃,蹲在炉子前,用一根筷子串了圆滚滚的的东西在烤。

  一旁提字,烤雪奴。

  沈云稚忍不住轻笑出声。

  接着看,下一副是一片荷塘,他骑跨在马上,头上顶了一片大荷叶。表情带着天真的矜傲,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沈云稚仔细看了看,是一个莲蓬。

  看到这,他眼睛有点泛红了。陆沉舟这人真是…

  记得当年他没如愿吃到莲蓬,在画里也要给他画上。

  还有许多许多,都是他在雾城时的点点滴滴。

  也只有在雾城的。

  毕竟中间有十年的空白,陆沉舟又如何能填补?

  沈云稚眼眶发热地接着翻,箱笼最底下是一叠纸稿。他看了开头,发现是陆沉舟写的《脱贫十策》。

  沈云稚知道,这是他多年来的心血之作。当初他看了,只觉得字字都是用陆沉舟的血写就的。

  这叠应该是初稿,当初他上奏的是另外撰抄了的。沈云稚拿在手里翻着,翻到最后发现还有别的内容。

  与《脱贫十策》无关,像是呈文,又像是随笔。

  “以此文寄弱志于陛下,愿陛下安康,愿天下清平……”

  那字写了又涂,涂了又改。沈云稚记得,最终呈到他面前的已经不是这篇东西了。

  他喉结滚动,接着看下去。

  “……寒来暑往,岁月难煎。心中悲苦,无人可语。十年相思,如受凌迟……”

  “每思起魂牵梦萦,望明月而垂泪,观行云而独悲……”

  沈云稚知道这是什么了,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有些字看不清。

  可他还是努力睁眼,只堪堪看清最后面八个字。

  “是夜狂醉,不知所言。”

  沈云稚盯着那四个字。

  “是夜狂醉”

  是夜狂醉……

  陆沉舟那样的人,狂醉…

  狂、醉……

  眼泪滴到纸张上,沈云稚终于伏案痛哭。

  原来这十年里一直在苦熬的人不止自己,他似乎可以想象得到,在雾城的深夜喝得酩酊大醉的陆沉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些不敢诉之于口的话。

  心中悲苦,无人可语。

  十年相思,如受凌迟。

  沈云稚哭声不止,听见有脚步声渐近。他抬头朝门口望去,陆沉舟站在那里。

  陆沉舟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先是愣了愣,然后走上前来,无奈道:“你是哭得最多的皇帝了吧?”

  沈云稚扑在他怀里呜咽个不停。

  陆沉舟拉起他,吻去他的泪,说:“我真该死,都是为我流的泪。”

  沈云稚哭得肝肠寸断,说:“陆沉舟,我们好吧……十年了,都十年了……”

  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年?他一天也不想再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