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忧黎眷>第59章 随遇而安

  “你是......云眷师父?你怎么知道我师父在这?”

  云眷点点头,道:“我是云眷。师尊,您等的人便是薛公子?”

  镜封缓缓道:“不错,我已收他为徒。阿薛,你小了几岁,入门也晚,以后就叫云眷师姐吧。”

  阿薛看向云眷,也不言语,咧嘴笑笑,露出一口白牙,向镜封榻边走了两步,蹲身抬手,搭上镜封脉搏细细诊过,笑道:“师父您好好休息,我去熬药。”从石室一角翻出一只小火炉与一只砂锅向外走去。云眷见状,一同退出。

  阿薛见她出来,笑道:“云眷师姐,你去洗砂锅、生火,我去取水。”云眷应了,洗净砂锅,随手折了些枯草树枝拢在一处,刚取出火折,阿薛已拎了满满一桶水回来,云眷见他如此之快颇为惊异。

  因镜封居于内洞,洞前小溪与洞中水潭相通,云眷为表敬意并不取用,而是每日两次去附近的流泉取水。忧黎山顶有一处水脉,具体源头无人知晓,相传源于江海,顺山中低洼处流过,日夜不息。别院中楼阁一侧的泉池、书院同散堂畔的洗剑池、众人饮用、洗漱均源于此,流经处与山坳最近来回也要半个时辰。

  问他何以如此快法,阿薛甚是得意,道:“明日我带你去看。”从行囊中翻出一堆纸包,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瘦瘦的油布纸包,打开后有七株小草,发出阵阵清苦之气。阿薛拿起一株轻轻摘去枝叶,只留主干,放入砂锅,加水生火,借着炉锅间露出的火光将一个纸包拆开,细细看过,倒进砂锅,自己挡在风来处,炉火终于旺了些。云眷看他甚是熟练,似是做惯了的,心中颇为感慨。

  阿薛守着炉火无事可做,闲闲问道:“云眷师姐,你怎么知道师父在这里疗伤?”

  云眷顿了一顿,道:“我并不知道师尊在这里。”见他一脸好奇之色,略感尴尬,慢慢道:“我是......被罚来思过的。”

  阿薛闻言甚是惊喜,一边卖力扇着炉火一边用手肘碰碰云眷,道:“说来听听,快说快说。”

  云眷见他满脸幸灾乐祸之色,哭笑不得,道:“就是犯错了呗,倒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薛神色暗了暗,道:“我没地方去,之前误打误撞发现这个小山坳,索性就在这安家喽。”突然拍拍头,道:“给你看些好玩的。”

  翻了翻行囊,拿出一个大油纸包,又将衣衫翻来翻去,取出个小竹盒,问:“吃不吃?”纸包和竹盒打开,飘来一阵甜香。“这是云锦阁的云片糕和雪花糖,有道是‘每日一片雪花糖,便道此处胜故乡。’”

  云眷想起他多年前在剑阁中捧着蜜饯爱不释手的模样,摇头笑道:“这两句是你杜撰的吧?”阿薛笑而不答,吃得津津有味。

  问起他因何来此,阿薛讲起多年前临城书院上山挑战,那时自己因不通俗事被朱夫子钻了空子挟恩示惠,许诺为临城书院做一件事。那日与云眷比试完后惊慌逃窜,想着下山说不定会遇到临城众人,反正无处可去,索性去山上避两日再说。待到晚间实在饿了,便将树藤绑成长索,顺着藤索缒下,翻过别院倚山处的界墙,想去寻些吃的。隐在暗处看着弟子来来去去,也不知他们是不是去用膳,盲目跟了一段,忽听有人吩咐弟子:“去膳堂看看有没有蜂蜜或蜜饯取一些来,等云眷师父喝药后用些。”跟着那弟子去了膳堂,想到自己随身锦囊中还有备用的外伤药,又尾随他到了剑阁。孰料被广涵发现,才有了后来的一场争端。

  “那日我从你那出来,见无人跟着,便去膳堂翻了翻,找了两块干粮,依旧从界墙翻出去,顺着藤索上山。我怕再遇到朱夫子重提赌注,白日便在这山上逛来逛去,这个小山坳也是无意之中发现的。”

  “我见这有个石洞,最妙的是洞中还有锅碗等炊具,不远处有水源,反正我也无处可去,便在这长住下来。闲时打打山鸡野兔,若是饿得挨不过了,嘿嘿,便去你们膳堂借些吃的来。”

  “住了约莫两月,有一日我回来,师父就在洞中榻上,那时我还不知他便是忧黎掌门,还问他为什么占了我的家,后来师父怜我无家可归,便收我为徒。他知道我不喜欢与别人打交道,便许我住在此处。”

  阿薛看着炉中火势,缝隙中透出的火光将他脸色映得忽明忽暗,忆起与镜封初见的情景,缓缓道:“那日我问他‘老头,你怎么在我家?’他反问‘你用的是我的炊具,怎说此处是你家?’我当时很是慌张,怕被他赶出去,忙说‘我无亲无友,你别赶我走,以后我只睡你家洞口好不好?’你猜师父说什么?”他扇风的手停了一停,看向云眷慢慢道:“师父说‘只要你愿意,这就是你的家,不过你要做一个好孩子,做一个谦谦君子,好不好?’师父说让我做一个‘好孩子’,一个‘谦谦君子’。”说到此处,他蓦然展唇,笑容灿烂。

  “后来师父传我武艺,教我诗书,他看我提气纵跃与呼吸吐纳配合不当,道长久下去会伤及气脉,又教我调息导气之法,数月之间我轻功便精进不少。师父每旬来住一两日,或教我剑法,或讲诗书礼义,我虽孤苦无依,但我常想......慈父便是如此。”

  “最近几年常见师父气息散乱,来这山坳的时日也越来越长。开始他只以为是练功不慎导致旧年内伤发作,直到前些时日他才偶然得知不是练功出了岔子,而是中了慢毒。这毒虽不伤及五脏,但于气脉却是重创,越是运气调息,真气涣散越快......我配出来以前见过的方子,希望能有效用。”

  云眷听了,心渐渐沉下去。初来禁室那日,眼见师尊脸色青白不定,有气无力,听他说不重,调息可复,自己便以为真的如此,孰料却是这般光景。愤然问道:“何人下毒?”

  阿薛摇摇头,添了一把柴道:“我也不知,师父虽未言明,但料想他心中有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师父能好起来,不怕没有找对方讨还的那一日。”说罢粲然一笑,道:“药差不多了,师姐,给我搭把手。”

  第二日,阿薛带云眷去了自己常去打水的小潭,又指点她哪棵树上叶子晾干可以泡茶,哪棵树结的果子最甜,哪棵树下有自己埋下的酒,如此交代了一番,又回了禁室。

  二人在青石案边对坐闲聊,阿薛道:“时日久了你便知道,此处虽偏僻,但是一饮一食极是方便,待你习惯下来便觉得长居此处甚好。若哪天嘴馋了,去山脚集市上买些吃的,若是嘴馋且懒得奔波......”顿了顿,呲着一口白牙,笑得甚是狡黠:“去书院里取些便是。”

  云眷见他虽近而立之年仍不改少时纯真之态,心中感慨万千。初见他时冷似冰雪,现在雪融冰消,笼罩了一片阳光,平添了几分暖意,想到此处笑道:“若有机缘,我为你引见几位师兄师姐,咱们这些同门都极好,和你一定合得来。”

  阿薛皱皱鼻子,道:“你哄我呢,比武那天我看给你递匕首那个还不错,不过你那位师姐就不怎么样啦,我给你送个药而已,她就说你勾结外敌,大呼小叫,看她面恶就知道她心丑。”

  云眷没忍住,笑出声来:“给我递匕首那位是清萧师兄,最和善不过。还有安无师父、云锐师兄,当年比剑你见过的......不对,云锐师兄那时随掌门外出,你没见过......”

  正说话间,隐隐有脚步声传来,阿薛一溜烟儿窜进洞去,不多会清萧提着食盒走至近前:“师妹你这几日可好?你怎么回事?云锐说你想静观其变,万一正平再捣鬼怎么办?你在这鬼地方可怎么住得下去,若不及早洗清嫌疑,你不是还要耽搁在这?再说你若不回别院我还要一直兼任掌事,你和安无师父都不在,你可知有多繁琐......”

  他这几日大约是忙得狠了,此刻诉苦不停,云眷插不进嘴,便托腮静听,见他虽絮叨了些,对己关切之意却是溢于言表。

  “这是前日膳堂老张头腌制的脆萝卜,我给你装了一小坛来,如今天凉放得住,配上清粥,你最爱吃的。今年桂花长得好,弟子们打了去做糖酱、腌蜜饯,老张头也腌了。这是今早膳堂的桂花蒸鸭,给你带了半只。刚我来时云锐带着弟子去清湖挖藕,看看明日有什么新鲜饭食再让弟子给你送。”

  清萧一边说一边从食盒往外拿,云眷道:“师兄不必这般费心,我来了没几日,倒有一半膳食是你和云锐师兄亲自送的,我......好生过意不去。”

  “几餐饭而已,有什么费心。听弟子道最近几日你胃口甚佳,所以就给你多添了些饭......”说罢打量了云眷几眼,迟疑片刻,道:“不过我看你似乎清减了些,是不是此地起居过于辛苦?”

  云眷讪讪一笑:“哪里哪里,师兄多虑了。时辰不早,师兄琐事缠身,还是去忙吧。再说此处乃本门禁地,两位师兄不必再来探望,有事我会让弟子转告。”言罢,深深一揖,清萧又挑着养生之道絮叨了近半个时辰方才告别离去。

  云眷在山坳边目送他远去,背后有声音懒懒传来:“可算走了,亏你忍得住,别说同门,便是令尊令堂也不会如此唠叨吧?”

  眼见清萧在下山的坡道上走出甚远仍频频回头摆手,云眷不由伸直了手臂挥舞相送,道:“清萧师兄最是热心不过,你若和他相熟,他也会对你如此照顾。”眼见清萧背影转个弯再也不见,回到青石案边坐下。

  阿薛老实不客气地打开坛子往外拨拉脆萝卜,夹起一块蒸鸭据案大嚼,镜封也饶有兴趣地取箸而食,伴着徐徐微风,清脆鸟鸣,笑道:“咱们现在倒像普通的山野人家。”与镜封几日朝夕相处,云眷再不复往日一般拘礼,阿薛心思本就单纯,又非从小入学,对师父虽是发乎内心的敬重与依恋,礼节却不甚讲究。

  席间三人谈谈笑笑,用完朝食,阿薛与云眷一同收拾碗筷,忽道:“师姐,晚上咱们去别院看看好不好?”

  云眷愣住,也没多想,开口问道:“看谁?你有故旧在别院?”

  镜封刚刚走到洞口,闻言回头笑道:“怎么没有?糖酱、蜜饯、糯米藕,胜过好友;面人、酥酪、桂花酒,皆是故旧。阿薛,师父所言对否?”

  阿薛嘻嘻一笑,抱拳行礼,故作肃然,沉声道:“师父英明。”镜封朝他虚点了几下手指,摇头笑笑,进洞调息去了。

  云眷听得咂舌,道:“师尊怎得这般清楚?”

  “往年有什么新鲜的时令吃食师尊都会给我留一份,久了便清楚了。你还没答应我,今晚到底去还是不去?”

  云眷见镜封对他如此行事早已见怪不怪,自己若再执意抱着规矩教条反而矫情,当下爽快点头道:“去,一起去。”

  酉时正,弟子送来一罐粟米粥、几只素包。阿薛虽知有清萧云锐二人照应,饮食必不至苛待,看了几眼仍是一脸嫌弃,只抱着菜坛卖力地挖着脆萝卜。镜封虽不言,面上却满是慈爱之色,便如寻常人家父母看着孩子挑食使小性子,云眷见他情状也暗暗好笑。

  待到天色全黑,阿薛兴冲冲翻出一件黑色长披风,披好后再将风帽戴上,顿时与周围夜色融为一体。待看到云眷仍是日常素衣,皱眉道:“你我此去好歹是夜行,是不告而取!云眷师父,你这么明目张胆去,简直太嚣张。”想了一想道:“你披披风,我再去换一件。”解下披风递到她手中,转身进了石室。少顷,换了一身夜行衣出来。他本就高挑,如此劲衣窄袖更显英气。

  虽暗夜潜行,阿薛仍是熟门熟路,云眷裹紧披风跟在他身后。到了一处古树下,他蹲下身去,在树根处悉悉索索摸了一会,拽出来一根藤索。

  阿薛握紧藤索,在山壁上借力,当先缒下,云眷虽看不真切,但觉那藤索约儿臂粗细,甚是结实,她轻功本就甚好,又有阿薛带路,一路下得很是顺利。

  待脚踏实地时,二人面前丈许是一堵高墙,看这高度似是别院的界墙。阿薛从怀中取出一卷长索,一端固定在旁边树梢上,二人攀上树梢,隐隐可见别院回廊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