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踢踏马声三尺。
以中原名郡为首,率领丹珠女尊国,同素日再不见首尾的南纔作为一十七洲大国,一起在城外蠢蠢欲动,欲要进攻剑来。
剑来城内又临腥风血雨,此刻面临危急存亡之际。
手中化作雨箭的长剑滴落血珠,滴滴答答,何峖暴露在空中的面色有些出神。
一身紫衣蓑袍立在城墙之上,多了几分内敛到极致的压抑,在剑来夏秋之际少见的阴沉的天色中,被凉风撕扯发出呼隆隆的响声。
“我本以为自己手中的剑是再不见天日,未曾想还是向姐姐刺入。”
何峖缓缓抬起头,瞳孔流转幽深,细看之下面色流露出几分狰狞。
随后,他看着褚雾笠唇色苍白,身体在斜风之中摇摇欲坠,便知道她坚持不多久,轻轻地靠在她耳边:
“留下属于我的伤疤。”
“这样姐姐就会永远记得我了。”
朝堂上的大臣跌跌撞撞朝向这里奔赴而来,土色满天,一连跌了好几个踉跄,个个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所谓“擒贼先擒王”的场面。
忽地,往日早已远离朝政的邹文父亲也赶了过来,大惊失色,手指颤颤巍巍地连带着衣袖:
“此人……可是二十年前被安太后请命,送到中原名郡成为质子的大公子褚河峖!”
众人听后惶恐,嘴中喃喃。
“何峖……褚河峖……何峖……”
“先王在世时,便知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公子不是早已经死在异国他乡,了无音讯?”
“难道他此次回来是为了报复我们剑来!”
立在城墙之上的何峖听到下头喧哗错乱的声音,唇角勾出一抹略带邪魅的笑,这是褚雾笠在他面中从前不曾见到过的。
此前两人儿时,教导他们的夫子曾,只不过后来二人分别,褚雾笠被先王送到邹老那里受教,而何峖就此了无音讯。
两人就这样别过。
但褚雾笠这般早慧的人看到当时安太后,也就是安王后的面容哪里不会明白,只此她大哭大闹一场,却也无力回天。
何峖眯了眯眼睛,居然还有人记得他,唇角的笑意更深,那就要还报啊。
随更大的风声渐起何峖缓缓举起手中的化作箭的剑,拉弓,瞄准射向邹老。
“从前就记得你,”随着他淡淡一声嗤笑,声音从口中飘忽出来,“真是……老不死的。”
褚雾笠受惊,但一时动弹不得,在城墙之下的兵士面前还要故作坚强,只能扬起脖颈,任由眼角一滴泪划过。
睁眼,又是波澜不惊。
邹老死局已定。
褚雾笠望着他,关系到至亲,哪里还有曾经军临城下的独当一面的模样,“你想要什么。”
关键时刻,一个紫衣身材娇小的女子从战乱中冲出来,挡下何峖的致命一击,自己也因此后退多步,闷闷捂住胸口咳了几声。
无双咬紧牙关,撕下外层飘飘然的紫袍,朝上看了一眼,又见这人无碍,唇齿中挤出几句话,“救助百姓。”
褚雾笠松了口气,还是继续拉扯住何峖这边的时间,她在拖延,希望远在边境的吴琥将军能及时赶来救助他们。
否则外面便是一十七洲其余大国,剑来……遭不住此行。
何峖在她的问声中渐渐收敛的笑意,“姐姐问我要什么,我先前以为我要的只有姐姐,可是姐姐,你的心已经变得污浊不堪,因为这所谓的权势与江山。”
他慢悠悠地收起手中的剑,问她:“我不喜剑来的一切,姐姐对你的那些男宠们说过,不喜欢的东西就不该碍眼,你说我该要什么?”
褚雾笠面上惊惧,压下,“你监视我,是从何时开始?”
“姐姐你没做过亏心事又何必惧怕,我可没有插手你后宫半点肮脏的事宜。”何峖好暇似地笑了笑。
“正如外面其余一十七洲诸国,迟迟不攻打进来,要的不也正是坐收渔翁之利?”
“之所以如此,”他声音发狠,“我更要毁了剑来,毁掉一十七洲。”
“何峖——”
一道声音伴随着利剑从不远处传来,剑被巧妙地控制行迹擦过他的半面脸颊。
“啧,再快一点就要毁容了。”
何峖故作叹息,抬头望向他这位“素未谋面”,却从这位弟弟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早已被他死死印记在心底的弟弟。
“瀛灯……你回来了。”褚雾笠被褚瀛灯护在身后,眼中星星点的泪花,方才与何峖周旋至此早已体力不支。
意外的是,褚瀛灯并没有看她,只是身体僵硬了一下,才有条不紊道:“你退后,去接应吴琥将军守住城门,我来善妥城中。”
“啪啪——”
鼓掌的声音传来,何峖看着眼前这令人感动的一幕,抹了抹眼角笑出来发泪花,“姐弟之情,当真令人感动。”
“门外那些不争气的家伙,各自藏着的小心思到最后都将落空。”
褚瀛灯直面这位未曾谋面的哥哥,“你再如何也不过就是这丁点伎俩,城外也不过千人,待吴琥将军赶到,你所做的一切也就付之东流。”
“是么?”何峖反笑道:“既如此,我们来一场如何?”
褚瀛灯对峙。
“帝王不可!国不可一日无君!”
城下早已被无双等人护着的大臣早已经观察多时,战火之中灰头土脸仍仰望上方努力辩识两人唇语。
紧接着冲他大喊,连着多日不见的无双此刻也对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褚瀛灯道:“我不在此多时日,皇姐尚能保卫国土,为何要向天下人隐瞒她的攻
功绩作为,只由我一人担这名头。”
“皇姐,应名副其实。”
城下大臣慌乱,老泪纵横,忙上前拜别 ,“帝王这一去,不论结果究竟如何,怕是不再以此身份归来。”
“臣等……扣别帝王。”
“愿帝□□——”
何峖抬头低眼,面色似是轻蔑地看向城下这一幕,真是臣子跪从,衷心帝王啊,好一副君臣忠贞模样。
但到底,憋了良久,语句全卡在嘴边,再没吐出来半个字,那眼神倒是意味深长。
*
“你要我来的就是这山脉之地?”褚瀛灯一路走来看到的是山脉崎岖,但崎岖之中又有几分怪异。
“这里是剑来境内,我剑来素是平原,怎会在这荒芜之地凭空出现一座断崖山脉。”
何峖听了他的质问,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着急回答他,“我的好弟弟,你来猜一猜,剑来城中的战争是否已经落幕?”
褚瀛灯道:“自然早有了胜负,不说这场战争拉开之前就已经成了一场看不见的硝烟怒火,更何况摆明之后,大战三天三夜,如今是该有个着落。”
“你,逃不掉了!”
褚瀛灯一脸沉静地提起那把七星龙渊化作的白剑指向这个将一十七洲搅地天翻地覆的始作俑者。
何峖还是那副没放在心上的轻挑模样,“我看你面色沉稳,但想必也是内心之中挣扎良久才下定决心择了这白剑。”
话锋一转,“可我分明看到你心中也有怒火。”
“去认贼作父,保护那些谋害你母亲的人,还有深宫中那个心狠手辣的妇人、妖女!你可真心愿意?”
褚瀛灯好似被他用铁烙狠狠地戳在伤疤处,任凭他早已无数次地演练过此番即将面对的场景,但难免会感到一阵窒息。
努力稳住心神,“那你呢,看到你背离国土,残害无辜百姓,选择了一条所谓能报复他们将你毫不留情抛为质子的做法,我也不觉得你的内心又是何等坦然。”
褚瀛灯质问:“如果是你口中所谓的深宫妇人,是为了自己稳固后宫地位将你逼退出去,那何不冤有头债有主。”
“众所周知你成为质子了无音讯,外人都以为你早已经客死他乡,先王曾在逝世之时却也未曾放弃过一直寻找你。”
“那先王又有何滔天罪过?”
“百姓又有何罪过。”
何峖听了他这天真的想法,嗤笑,“你我都不过是那平庸无能沉溺美色的老家伙所抛弃之人,你又何必为他说话。”
“你知道吗,可能到最后,出发点已经不重要了。”
何峖笑道:“我如今是人人敬仰的中原名郡国君,也是一十七洲百姓周知的圣教教主。”
“你难道还不明白?”
褚瀛灯与他再也不能妥谈,“那你要我来是做什么。”
“嘘——”
何峖神叨叨地对他比了个需要安静的手势。
“你听——”
由远及近,地底似乎有液体涌动,即将破壳而出。
在褚瀛灯从一开始不解到而后在何峖彻底将手中的兵器丢下时刻,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何峖,“你……疯了!”
“来了,来了,它来了。”何峖的神情在地表逐渐流动的红色火光之中变得炙热,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到最后扯裂的嘴角几乎是要撕裂他张狂的面容。
分明是大汗淋漓的模样,他却如同应激一般,将自己身上厚厚的布料包裹地越来越严,却还是哆哆嗦嗦地,好像处在数九寒冬。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褚瀛灯将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声音冷地发狠,“停下,我要你停下——”
何峖在他的威胁下缓缓笑了,“有本事你杀了我啊,杀了你的兄长。”
“你不配为我的兄长!”
“停下——”
何峖的脖颈即便是隔着衣衫,也肉眼可见地被鲜血浸染,红色紫色交织在一起,成了浓墨重彩的黑。
“我们才是一路人,我们都是被那个不分青红皂白的老家伙抛弃的人,我们不配得到世间的情,你同我……一起死吧。”
说着,大地塌陷一方。
在褚瀛灯步步退后并未重伤他之下,何峖手握剑刃上前一步,就要将他一同拖向火光相向的深渊。
“你是,他不是,他有疼他爱他护他的皇爷爷,也更有未来会护他一辈子,携手共度余生的人。”
“是你?萧清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