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如豆,暖盈盈地洒在屋内的一角,床上有更重要的人在陷入睡眠,而靠窗的烛火自然无暇顾及,好像被燃尽了,整个房间开始一点点地暗沉下来。
忽地门窗大开,风摇曳着烛火,危急摇曳的烛火跳跃地将光亮打在紧闭双眼,面容激动人的面上。
褚瀛灯躺在正中央,睡的极其不安稳,身上被薄薄的被子裹着,额角间被一滴滴汗水打湿。
红的异常的唇在温热与自身的冰寒中微微肿胀,张了又张,全身都在用力挣扎,又被完全束缚,满脸都是抹不去的泪痕。
萧清嘉眨了眨熬到发红的眼睛,见到他这副反应明显紧张起来。
犹豫半晌,到最后还是收了收手,起身将门窗关严,又为烛火挑染灯芯,拿了条蘸了温水的湿毛巾为床上不安分的人轻轻擦拭面颊。
泪流满面,萧清嘉手中软布的擦拭已经极度跟着他流泪的速度,可这人好像是水做的,尽管是沉默的声响,却怎么也哭不完。
萧清嘉不轻易打搅他,只是低眸垂头低声一遍又一遍,“瀛灯,醒醒,我在这。”
说罢,揣在怀里捂了一会愈发微暖双手轻轻握住褚瀛灯。
床上的人好像渐渐感到安心,皱着的眉头逐渐舒缓开来,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泪水又划过面庞,只是这次,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萧清嘉以为床上的人彻底陷入睡眠之时。
夜色中,一双眼睛含着最后一滴泪水缓缓睁开,明亮中带过几分倦怠,又有着莫名的空寂。
转头,撞在萧清嘉担忧的眼中。
看着萧清嘉明显多了几道青色的胡茬,褚瀛灯眼神不留痕迹地瞟了几眼,张了张嘴,长时间没有开口,难免发出沙哑声,喉咙的摩擦扯地他阵阵疼痛。
看到他眼底一片青黑,怔了怔,捂住沉重的头,挣扎坐起,嗓音半是沙哑半是没了声响,“你……睡一会。”
萧清嘉扶着他坐起,抬手为他拂去滚下来的泪珠,在灯火明灭的暗夜里就这样望着他,什么也不说。
随后转身为他沏一杯不知暖了多少次的热茶。
褚瀛灯还是率先移开眼睛,接过杯盏,“我了解她,城外此刻怕是已经遍布皇姐的通缉令。”
说着,褚瀛灯攒尽力气鼓起勇气看了他一眼。
萧清嘉抿了抿唇,看到他一系列的举动,随后也别开眼睛,只是仍然不忘记顺手继续为他添置茶水,却再不言语。
刚要喂到他嘴边,褚瀛灯一反往常地别过头,多少带着挣扎,沉默地拉起被褥躺下,闭眼。
在最后一抹烛光下,照射出晶莹剔透泪珠,沿着刚刚尚未完全干涸的划痕继续重蹈覆辙。
烛火,彻底灭了。
烛火的主人也没了再燃起的心思。
萧清嘉见他这模样,在黑暗中表情并不轻松,但还是一贯温和地为他掖了掖被角,将身上外层衣衫脱下,为他盖牢,转身就要离去。
一只白到在这暗色中泛荧荧蓝的手到底还是从被褥中探了出来,松松紧紧拽住他的衣摆。
摇晃了两下,还是下定决心死死扯住。
夜色里,萧清嘉怔住,拿着盆布的指节悄无声息地攥紧,动作凝滞。
身后,一具微凉的身体裹着熟悉的里衣贴上来。
萧清嘉瞬间感到他的体温在逐渐下降,皱了皱眉,想要转过身为他遮好被褥。
“给我。”
褚瀛灯跪坐起来,从背后紧紧搂着他,少年的脊背已然宽阔,褚瀛灯咬牙切齿般说出几个令他心里感到极其难堪的字句。
萧清嘉明显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暗了暗,嗓音极低,裹着的浓重比方才哭喊了的褚瀛灯还要沙哑。
“你盖好,不要着凉。”
这两人也是,平日里总要争个你强我弱,萧清嘉清楚自己的内心,但也愿意一直这般等着褚瀛灯真正接纳自己。
但真没想到,却到了这种事情上来,更没料到褚瀛灯先低下了头。
他不应当如此。
萧清嘉将手中物放置在一旁,仍旧动作温和掰开他的手。
褚瀛灯见他这模样,咬了咬唇,神色瞬间苍白起来,好像是悔了自己这句,心里难堪更胜。
快速蒙起被子,无言面对。
尽管也在边关磨练几年,但萧清嘉骨子里那股文雅劲在与刚烈的撕扯下更显深邃迷人。
反观褚瀛灯,也算是磨练,但却从先前高高在上的帝王,更染上人间烟火,也更多了几分迷茫。
到如今赌气的样子,真不知两人究竟相差年岁。
萧清嘉像是在哄骗位小兄弟般,语气温和:“你不情愿,我有耐心,你若想要回去,倒也不必愧对我,我会将你送回去。”
“清嘉,你说我该如何,我是被抛弃了。”褚瀛灯得到他的回答,一身里衣在萧清嘉的注视下坐了起来。
尽管空气之中还萦绕些莫名的尴尬,但在夜色的包围下,已经被他刻意忽略。
萧清嘉好像能看透他所有想法,“抛弃你的不是剑来,你只是在纠结是否要冒着风险去守护一群曾对你母亲百般虐待之人。”
褚瀛灯垂头,“我不想保护那个深宫之中的恶毒女人,也不想去守护那些为虎作伥的部分百姓。”
月色下,只能模模糊糊地看清对方身影。
但就着这月色,萧清嘉眼睛坦荡地看向他,“你若是执白剑,不染鲜血,我定会为你手刃仇人,而你若择了玄黑剑,我也会站在你这边。”
“这道选择交付你手中,别人所言都不作数。”
*
杀了他们!
李琼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干哑的嗓子直到最后一刻才坑坑巴巴地张开,想要大喊,发现没有一点声音。
他是个废人。
街道上早已经乱作一团,无双派在他身边保护他的侍卫早已在乱箭之中穿心而死。
高耸入云的城墙上,站着一位凛然女子的身影,李琼也能猜出来,一身红衣,手持仗剑,巾帼不让须眉,颇有倾尽天下的气势。
这人,是剑来的公主,褚雾笠。
李琼瞳孔微缩,由剑化箭,他看到那位公主中了暗剑,发剑人是——
中原名郡国君,何峖。
何峖正站在褚雾笠的对立面,虽是低处,但眼神冰冷森然,嘴角扯起一丝毫不畏惧的冷笑。
往日响号一十七洲的那位圣教教主,正是这个身披圣教最高领导头目的紫黑斗篷。
流民四蹿,还有些男人女人们红了眼睛。
是他们遵守圣教旨意,打开城门将人放进来,本以为只是一场无关痛痒的宣讲或是给予圣教恩泽,但没想到确是毁家灭国噩梦的开始。
大批士兵混在教徒中,丑恶面目尽显。
战火连天,生灵涂炭。
褚雾笠唇色发白,她要褚瀛灯执白剑,虽为护国,却不能随意杀小人,灭奸臣。
而如今为了压住褚瀛灯心中本该去报复的恶念,她要他担住剑来江山,却遭到他人背叛,为了彰显这般“大义”,她是否又错了。
尽管心中早已波涛汹涌,褚雾笠还是一身铁甲捂着流血的胸口,在黎民百姓的注视下,冷眼看着眼下这一幕。
她,不能倒下。
站在城墙之上,血色一滴两滴直到穿成一串血珠砸在最后一道城墙之下。
何何峖的面色有些紧张,紫衣黑纱之下的嘴角挂着的面皮有些抽搐。
她为何,还不愿做出让步。
不过都无所谓了,所有人都陪着他一起死吧,一起下万般地狱吧!
何峖仰首问天,笑得极度猖狂。
“你们……都得死……”
厮杀更甚。
“李琼!你是在找死吗!”无双关键时刻为发呆的李琼挡住致命一击,双钩剑在她手里任由蹉跎。
大铁看到这场景,眼神暗了暗,跑到无双身边,深色紧张,“双儿,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要有危险也是李琼。”
无双毫不客气,脚尖点地,又解决了个敌友不分之人,甩了下紫色袍摆,皱着眉头抬头看向站在高处正在与褚雾笠对峙的何峖。
长眉上挑着入鬓,眉头紧缩,“教主怎么回事,手下的将士像是发疯杀红了眼,怎么敌我不分。”
“糟了,外面聚集起了一十七洲的将士,他们什么时候来的,为何教主不提前言说。”
大铁费力又干掉一个“紫衣友军”,得空回头,胡乱抹了脸上一把血污,“双儿,这下该是如何,褚瀛灯那个家伙没有找到,外面这样大的阵仗,恐怕过不了多久,这剑来就会被夷为平地。”
李琼舌头之前被割,手被骨折,他心中的真相再也不能被说出来,但还死死盯着楼阁城墙上的那抹紫色身影,好像要将他刺穿一个血窟窿。
直到那紫袍的黑色斗篷面具被褚雾笠扯了下来,李琼彻底看清他的模样,双目欲裂,舌头被绞后满嘴鲜血对着无双费力抬起臂膀直指向上面的人。
大铁看他这疯狂模样,眼神闪躲了几下,称无双不注意,对着李琼低声怒吼,“你别在这里添乱了!”
无双恰巧此刻转过身,手里两柄双钩剑还滴着血液,冷眼看着围在他们一行身边的紫士越来越多,层层包围。
抬头,目光生冷地注视那紫衣袍。
末了,冷笑一声,低头自言自语,“先救下剑来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