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你了妈妈。”
施亦青和张梁买了一堆东西回去, 他人生第一次知道一个人住院都需要什么。
因为施亦青不会,而且因为对方是九爷爷,是长辈, 所以贴身照顾的时候会觉得别扭。
张梁倒是像常照顾人一样, 熟门熟路的去打了热水来, 把毛巾打湿之后把九爷爷扶着坐起来。
“阿青,你扶着。”张梁说完之后松手,拧干毛巾直接撩起九爷爷后背的衣服,用热毛巾给他擦背,擦完了背擦肚子擦脚,弄完之后九爷爷看着明显舒服了很多。
摔倒的时候会疼,疼得出了一身冷汗, 夏天又热, 身上黏黏糊糊的。
九爷爷躺下:“谢谢你, 孩子, 你家里有病人吗?”
张梁在长辈面前倒是爱笑的,跟九爷爷解释:“嗯, 我奶奶身体不好,常年住院的,我去医院看她,多跟大人学学就会了。”
说完怕旁边什么也不会的施亦青难堪, 又补充一句:“我一开始也什么都不会的。”
施亦青在旁边打下手,去倒水,学着张梁的手法给九爷爷按一按肩膀和腿。
夜深了,九爷爷折腾了一天很快就睡着, 施亦青也够呛。
他好像是没有做什么, 但是依然觉得疲惫。
两个小孩坐在医院楼下的花坛边, 施亦青来得着急,没有来得及加个外套,五月的晚风一吹冷得颤抖。
“穿我的。”张梁说着就要脱自己外套。
施亦青赶紧按住他:“别别别!咱俩都是男的,你脱给我穿算怎么回事儿啊,我可不要。”
张梁扶一下眼镜,没说什么,看着前方嚼口香糖。
施亦青看着他,突然意识到那个胖乎乎的小胖墩班长现在已经长得比自己高,鼻梁高挺,下颌线也很硬朗,除了被厚重镜片挡住的眼镜,每个地方都比自己看着有男人味。
“班长。”
“嗯?”张梁转头看他。
施亦青盯着他看了一会,看得张梁眼神逃避他才说:“你对我真好,我以后做牛做马报答你。”
买夜宵的护士路过,听到这一句忍不住也笑了一下:“哪个科的?”
张梁:“骨科。”
“学生吧,早点回去休息,别在外面晃悠了哈。”护士说完,拎着买的手抓饼上去了。
施亦青又说:“班长,你经常去医院吗?我怎么不知道。”
张梁:“我奶奶和弟弟身体都不好,我都是周末放假什么的才去,你一般都去辅导班或者和沈叔叔出去玩了。”
同样的年纪,同样的性别,一个班级坐一桌,施亦青和张梁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在外人看起来张梁要比施亦青幸福很多。他和父母住在一起,有个可爱粘人的弟弟,自己几乎样样都是第一名,老师喜欢同学拥戴。
而施亦青呢,他爸爸去世了,妈妈改嫁有了自己新的家庭,他和没有血缘关系的叔叔住在一起,成绩也很一般。
但是命运似乎就是喜欢这样玩一些小把戏,看似幸福的张梁有自己的烦恼,体弱多病的弟弟「抢」走了全家的关心,他的懂事只能换来家人的放心。
只有施亦青还会对他说一句「班长你真好」。
施亦青因为有了沈叔叔,吃穿不愁,拥有沈叔叔百分之百的宠爱,还有妈妈的钱。
张梁本来是要回家的,但是施亦青说自己第一次在医院陪床有点害怕。
怕自己做不好,怕九爷爷晚上会有什么状况。
“那我今晚在这里陪你吧。”
病房里有一张空窗,两人跟护士要了一床被子,把病床两边的栏杆拉起来,挤着一个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张梁还要去上课,早早就回家拿书包上学,施亦青在医院陪着九爷爷,捧着手机给他发短信。
怕他担心,没有说九爷爷住院的事情,只是问他那边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什么时候回来。
还是没有消息,不知道是没有信号还是真的出什么事情了。
施亦青焦躁不安,一边照顾九爷爷一边等。
晚上的时候班长又来了,他是放学了直接过来的,给施亦青买了点水果和吃的,还给他带了今天发的卷子。
“沈叔叔已经两天没有消息了。”施亦青颓丧着。
张梁:“那边的信号不好吧,我看新闻说的。”
施亦青:“有这种可能,但是还是担心嘛,万一真的是出什么事情了呢?”
晚一点的时候张梁妈妈打电话来催他回家,施亦青说他今晚自己可以的,昨天跟张梁学了之后他知道该怎么照顾生病的人了。
能给九爷爷擦身子,伺候他大小便,喂他吃饭,给他按摩。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施亦青正在给九爷爷擦背,病房里的墙上挂着电视正在播放灾区的新闻。
一老一少看着,九爷爷突然说:“阿牧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和你班长一模一样。”
施亦青:“是吗?肯定比我懂事多了,对不起啊九爷爷,我什么都不会。”
“太懂事也不是好事,”九爷爷拍拍施亦青的肩膀:“什么年纪就干什么事情呗,十三四岁就念书,玩耍就好了,像你这样刚刚好,还学点小爱好,过得多开心。”
“沈叔叔那时候不开心吗?”施亦青抓住了自己的重点。
九爷爷看向施亦青,他常年抽烟喝酒,年纪大了眼球浑浊,盯着人看的时候有说不出的深邃感。
“阿牧应该跟你说过他有个弟弟吧,叫沈松,沈松比他小七岁,因为爸妈感情不好,后面又分居、离婚,爸爸忙,妈妈不在,阿牧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把弟弟带大。弟弟上学是他陪着去,弟弟生病他第一个守在医院,哥俩一起睡觉一起吃饭,有时候甚至带着弟弟去上课,跟个小大人似的。”
施亦青犹豫着,问九爷爷一句:“沈松哥哥现在……”
其实他是知道的,在杨雨和沈牧的聊天内容中早就知道大概是沈松被杨雨带出国之后意外去世了。
“那孩子命不好,出车祸去世了,也是因为这个阿牧和他妈的关系才会那么差。”
施亦青抬眼,看着九爷爷。
九爷爷笑笑:“所以阿青现在这样挺好的,你这样阿牧也开心。”
施亦青点点头,九爷爷和沈叔叔一样,都对自己好。
他蹲下来洗毛巾,突然想作怪,问九爷爷:“爷爷,沈叔叔有谈过恋爱吗?都没有看见他跟别的阿姨一起过欸。”
“哈哈哈。”九爷爷哈哈大笑:“你怎么知道没有呢?”
施亦青愣住,嘴角抽搐抬头看向九爷爷。
九爷爷笑:“不过我是真的不知道有没有,我总想这孩子不会是想去当和尚吧,给他介绍的人也不少,没一个看上的,眼光太高了。”
施亦青这才放下心来,低着头偷偷笑。
“好,接下来本台将为您报道今天下午在汶川县……”
“这次塌方一共造成十一人受伤,0人死亡,其中包括……”
施亦青和九爷爷不约而同地往墙上的小电视看过去,画面上是救援队正在抢救因为塌方受伤的人,画面上被塌方滚石压住下半身的男人被救出来的时候施亦青忍不住捂着嘴唇啊了一声。
那张被沾满了泥土和鲜血的脸不是沈叔叔是谁?!
“天哪,天哪。”九爷爷双手也控制不住的颤抖。
施亦青久久说不出话,沈牧的画面早就被切掉了,但是施亦青还是盯着电视,上面没有说情况怎么样,只记得沈牧昏迷过去的脸和血淋淋的左腿。
九爷爷回过神来,喊他:“阿青,阿青没事吧,你说句话。”
施亦青僵硬地回头,对九爷爷说:“我没事。”
他呆滞地洗好了毛巾,拿到卫生间去晾着,到了热水之后又把九爷爷换下来的贴身衣物洗了。
九爷爷看着卫生间的门,听着施亦青压抑的抽泣声,重重叹了口气。
他拿出手机想办法联系一些朋友,看有没有人能联系到那边,打听一下那边的情况。
十几分钟后,施亦青从卫生间里出来,眼睛有点红肿,明显是哭过的,但是脸上看着倒是和平时一样,还对九爷爷笑笑。
他说要下去买点东西,拿着手机下楼了。
这个时候能怎么办,他慌乱中给张梁打了个电话。
“怎么办啊,我在新闻上看到沈叔叔了,他被塌方滚下来的石头压住,看起来好严重好严重。”
张梁那边正在做作业,皱着眉头说:“伤那儿了?”
施亦青:“腿上手上脸上,全都是血。”
“新闻怎么说的,有说死人吗?”
“没有,说目前没有伤亡。”
张梁放下笔,安慰他:“那应该就是受伤了,而且已经被救出来了,现在肯定就在医院治病养伤呢,你别太担心了。电话还是联系不上吗?你有没有跟他一起去的人的联系方式?”
施亦青嗯嗯说着,想到了什么,就说自己先挂了。
他给沈牧厂里打电话,但是大半夜的,没有人接。
施亦青翻着手机里存的号码,这个时候还能找谁呢?谁能帮他问问沈牧现在到底有没有事情。
妈妈。
施亦青毫不犹豫地播下那个电话。
谭晓丽还没有睡觉,她接了电话:“怎么了?”
施亦青:“妈妈,你能帮我联系到沈叔叔吗?”
“出什么事了?”谭晓丽说着,掀开被子下床,去阳台接电话。
施亦青把事情跟她说了一遍,谭晓丽先是恨恨地叹口气:“我就说这种事很危险!他这样就是对你的不负责,这样怎么能照顾好你!”
“妈妈,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能不能帮我,刘叔叔认识那么多人,能不能想想办法?”
施亦青关心则乱,说着说着话里带着哭腔:“求你了妈妈,我第一次求你,你别拒绝我好吗?”
儿子确实是第一次这样跟自己说话,孩子哭着说求你了,她没办法拒绝,难得温情地安慰起施亦青来。
“好,你别着急,我去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