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会客厅内, 手里捏着纸杯的男人一直絮絮叨叨的和沈长言重复。
“她平时也这样,经常不回家,但还是头一次连续七天都联系不上。”
“经常不回家?”陆清河拿笔记录, 虽然只是旁听,但他仍然发出质疑,“你们是夫妻,妻子经常不回家, 你也没有问过原因吗?”
“我……”男人迟疑着, “我确实是问过,但她脾气很差, 总和我生气, 近两年我们之间的感情也越来越不好,说实话偶尔会……我偶尔也会有懒得管她这样的想法。”
“就算懒得管,妻子不回家这件事情也很奇怪, 她是有外遇吗?”
男人忽然沉默。
陆清河问,“这是有的意思?”
“应该有。”男人有些懦弱的回答,“我猜的话,她应该是有别的男人了, 但对方是谁我不知道, 我妻子也没有明确的承认过, 她只是总爱骂我没本事, 比不上别人。”
“那你就这么由着她骂?也不反抗?如果没感情可以直接结束这段关系,为什么都已经这样了, 还要用这样的方式去强行维系?”
纸杯已经被人捏的有些变形,男人眼神闪避, 他抬眼看了面前的警察好几次, 这才把杯子放置在手旁的桌案上。
“警察同志, 我……”
对方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沈长言觉得奇怪,于是他直截了当的讲,“您有话就直说,不要拖延警方办案的时间。”
“警察同志,虽然这句话说出口会很奇怪,但是我有预感,我的妻子已经被人杀害了。”
沈长言,“……”
几乎是同时,他和陆清河转头对视一眼。
因为对方的这句话说的实在突兀,又太过奇怪,甚至于那一瞬间,面前坐着的男人,他身上存在行凶的可能性,在沈长言心里直接达到了百分之百。
陆清河忙问,“为什么这样讲?”
“因为她这几天,表现很不正常。”男人努力回忆,“她在彻底失去联系之前,我们在家里也大吵了一架,那几天她情绪很不稳定,大喊大叫,爱摔东西,还说些胡话,她让我放心,她说她很快就会放我自由,我猜测的话,她应该是招惹了什么有钱有势的大人物,我妻子这个人天性乐观开朗,但脾气意外的十分倔强,她想要的东西,不折手段也一定要得到,她从不在意身边人的感受,是个自私自利,又胆大妄为的女人。”
男人说,“如果作为夫妻,我愿意包容和理解她的任性,可是如果作为情人,我想她的性格,应该是会让人觉得头疼的存在。”
沈长言皱着眉头问,“你的意思是,她的失踪和婚外情对象有关?”
“我猜是的。”
“关于她婚外情的对象,你了解多少?”
“我不了解,但对方应该很有钱,我妻子是在两年前的夏天,生活品质忽然提高,手里的活动资金也富余起来。”
“你妻子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在一家服装外贸公司做出纳。”
“你们都是本地人?”
“嗯,都是本地人,家里的房子是由父母出资买下的婚房,我们两个人都有稳定的工作,平常生活不会拮据,但是两年前的夏天,她忽然兴致勃勃的开了一辆小汽车回来。”
沈长言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忙问,“灰色的?”
“对。”男人肯定的回答,“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平常过的不算拮据,可是要随随便便拿钱出来买车或者买房,也还是很困难,她那时候突然开了一辆车回来,我自然是要问的,结果她告诉我是公司给她配的车,但她的工作是出纳,出纳平常有什么工作需要一定得用车的?我当然是不相信,所以我特地去了她们公司问过,也理所当然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就是那个时候,她有婚外情的事情,在我心里才基本被坐实。”
男人说的很诚恳,显露出来的神态和说话的语速似乎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陆清河还是有很多疑问。
“我不懂,既然你都知道婚姻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那为什么不选择结束,为什么还要纠缠在一起?”
“我提过离婚,她不同意。”
“她不同意,所以你就选择容忍?”
“我的妻子是个偏执又很情绪化的人,刚刚发现她有婚外情的时候,我也很痛苦,我深思熟虑后和她提起离婚,但她反而非常生气的和我大吵了一架,她只说她会离,但不是现在,她说我也可以去结识其他女性,她不会用道德和伦理来绑架我,她说我们两个,都是自由的个体,不应该因为某个人的存在而被束缚。”
男人捂住自己的脸,他痛苦道,“而我,只要敢表露出半点反抗她想法的意思,她就会立刻大喊大叫,大吵大闹,拿刀割腕,跳楼自杀,我真的……我也不想因为这样的事情真的伤害到一条人命,所以我们的事,就一直拖到现在。”
他们在会客厅里足足聊了有两个小时。
直到送人离开之后,陆清河也还在不断絮叨这个该不该离婚的事情。
沈长言听地笑了,便问他,“人家都说了要自杀,人要自杀你也离?”
“离,当然离,她都对婚姻不忠了,我为什么还要关心她死不死的事儿,她要死就死,最好死远点儿,别搁我跟前碍着我眼。”
沈长言笑着摇头,“一夜夫妻百日恩白日恩,你就这么狠心?”
“对,我就这么狠心,所以你这辈子最好都给我规矩点,千万别……”陆清河挑眉,他话没说完,但是很快又沉下性子来,“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看法,何况刚才那个男的看着还挺陈恳的,不像杀妻犯案的坏人。”
“不要这么早下结论。”沈长言叹了口气, “不过还算好,这案子应该不难查,这几年能买得起车的人不多,就是那天我没记清楚她开的车有什么细节,只知道是灰色了,但是凭借这一点找到供应商应该也不难。”
说着话的时候,他们正好到了五楼的刑侦办公室。
沈长言气势很足,拿着资料就开始喊人,“齐明,肖科,这边核实到失踪人员离开家的时候有行驶一辆灰色的小汽车,这辆汽车是两年前夏天买的,你们去联系一下市区内的汽车供应商,看看能不能把买主的个人信息排查出来。”
“是,沈队。”
“陆清河,走,我们去当事人工作的服装外贸公司查查看。”
——
每逢正式出警时,沈长言都是开着局里的警车。
陆清河坐在副驾上整理资料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这感觉真熟悉。”
“什么感觉?”
“办案的感觉,回到宛城的感觉。”陆清河偏头朝沈长言笑了笑,他说,“觉得么,刚刚那个瞬间好像突然时光倒流了。”
沈长言笑着,大概过了很久,他才突然开口说了一句,“会回去的。”
我们会回去的。
到达服装外贸公司是半小时之后的事情,工厂的厂区和办公楼是分开来的。
沈长言业务熟练的出示证件,登记信息,联系职工负责人,终于在十分钟后顺利的进入了财物出纳的办公室里。
办公室内的其他几个女孩子看见有警察进门,都开始控制不住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陆清河惯例翻找了一下失踪当事人的办公桌案以及抽屉,“奇怪,她的个人区域内怎么没有放置任何的私人物品?”
沈长言听到响动,便走过来问,“什么?”
陆清河指着空荡荡的抽屉说,“就算是在工厂的办公点,但是只要有人活动的话,按道理,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私人物品的存在吧。”
沈长言的目光扫过当事人那张干净到连半点多余的灰尘也没有的桌面,他微微拧了拧眉。
“这张桌子有人动过吗?”
“上个星期的时候,有个个子很高大的男人来过,他拿走了一些东西。”
说话的人是失踪女子对桌的一个短发女孩。
沈长言听到对方的回应,便将人瞧着,“他拿了多少东西?”
“拿了挺多的吧,那时候已经下班了,因为还有一笔账没算清楚所以我在办公室加班,他来的时候我正要走,然后也没在意,我就看见他把这桌子上,还有抽屉里的东西都收走了不少。”
“你没问他拿这些东西做什么吗?”
“没问。”女孩子有些紧张的说,“那个男人长得样子有些凶,我没敢和他说话。”
“陌生人突然来办公室里拿同事的东西,你们也不觉得奇怪吗?多问一句应该很正常吧,能详细阐述一遍当天的情形吗?”
“这……”
女孩子正在迟疑时,陆清河却又发现了新的东西。
他拿胳膊撞了撞沈长言身体,连忙指着抽屉最下一层的锁扣说,“沈长言,你看,这里有被破坏的痕迹。”
沈长言蹲下身子来确认,只需要一眼,他立刻就能够判定出这只锁扣确实是被人为损坏过。
于是他们马上和办公室内的工作人员确认了男人来的具体日期,好巧不巧,正好是失踪女子丈夫反馈到女人失踪当晚的第二天下午六点半。
不好的预感在这一刻来的更加猛烈。
“没阻拦是因为我们之前见过那个男人,他经常来厂区门外接刘姐下班,开着一辆黑色的小汽车,事发当天刘姐没来办公室,我们以为她身体不舒服请病假了,下午那个男人来的时候,我们也是以为他是来帮刘姐拿东西的,所以大家都没在意。”
“经常来接她下班?”沈长言捕获到非常重要的一点信息,“你们只是见过,但是都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是谁,有人问过吗?”
“问当然是会问一下,但刘姐每次开玩笑都说是她家司机。”
“你们信吗?”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人家的家庭条件,所以不敢随便揣测。”短发女孩说,“不过刘姐这人特别好,又很大方,经常会请办公室的人一起吃饭,他老公对她也很好,斯斯文文的,还经常会送她珍珠项链,黄金戒指这些金银首饰。”
讲到这里时,陆清河跟沈长言两个人又十分默契的对视一眼。
从服装厂区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在下午的16点,沈长言靠在车门外抽了支烟,陆清河坐在副驾驶上认真整理自己做下来的笔录信息。
“车,项链,黄金,这些东西肯定都是婚外情对象送的。”
等到沈长言抽完一进主驾驶位后,陆清河就赶紧和他说,“而她们口中提到的那个司机,我觉得应该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就是婚外情对象。”
沈长言呼了口气,他坐进主驾驶位来问,“那剩下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呢?”
“剩下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是,他确实就是个司机,但是婚外情对象的司机。”
他们回市局还车之后,又在路边的小摊吃了碗葱油拌面。
沈长言给陆清河买了糖葫芦,陆清河觉得丢脸的很,一边骂着对方别干这种幼稚的事情,一边又认认真真的把裹了糖的山楂,一颗一颗全吃进肚子里去。
沈父知道陆清河跑去和沈长言上班了,他自然是生气的,前天晚上还因为这件事情和沈长言又起了冲突,父子两个在书房里吵到大半夜。
而陆清河跟沈妈妈就在客厅里听着。
沈妈妈自然是温柔的,全程挽着陆清河的手臂安抚他不用怕,也不许他插手进去沈长言和沈父之间的冲突。
陆清河能感觉到,这阿姨是真把自己当成她家里的媳妇了。
陆清河刚来北京,带的东西不多,偶尔会拿沈长言的衣服凑合两天,但始终是不合身。
于是沈妈妈看见之后,特地会挑些时间出门去给陆清河买衣服,有好吃的东西也会第一时间端上楼来给他吃,因为沈长言平常在家根本不说话,而且也不理人的状态,所以现在反倒是陆清河陪着父母的时间多了起来。
到了早上浇花的时间也会特意早起一会儿,陪着那阿姨说两句话,或者是家里有客人来打打麻将,他也会站在沈妈妈的背后帮忙看牌。
沈长言倒是不会阻止陆清河这样和家里人关系拉近的行为,但是那家伙依旧我行我素,看见父母都能目不斜视,装没看见,态度极其恶劣,常常让陆清河都觉得尴尬的程度。
这天晚上到家之后,陆清河刚从浴室里洗完澡出来,他拿着毛巾擦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结果一开门又看见沈长言点着一盏台灯坐在书桌前面认真整理案情。
“你怎么还不睡。”陆清河嘴里嘟囔一句。
这案子他们在回家的路上都说一路了,虽然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失踪女性当前的受害率非常高。
但从刑侦的立案角度来讲,没有尸体,那就只能报成失踪,而无法当做凶杀案来进行侦办。
“把一些不清楚的地方又重新梳理了一遍。”沈长言说,“这个案子其实不难办,但我总觉得哪里奇怪。”
陆清河坐到床边说,“是吧,我也觉得奇怪,主要是这个女人前段时间老在我们俩眼跟前晃悠,她好像认识我们,沈长言,她当时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和我们说呀。”
陆清河还是有些后悔,当时如果再有耐心一点,至少听听那个女人究竟想和他们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事情或许都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
而沈长言一直沉默,他眉头紧拧,手里还捏着一支笔。
“司机,黑色小汽车……”
还有长相有点凶狠的男人。
虽然指向很明确,但沈长言真的不愿意往那方面去想。
陆清河愣了愣,他也很快领悟到这两个关键词里所蕴含的信息,于是赶紧跳起来打断,“我靠,沈长言,你别瞎想。”
沈长言说,“不是我乱想,那个女人既然是目地性极强的在往我们身边靠近,这一点就能说明我们和这件事情,扯不开关系。”
“但那也不能说明什么,也许就是单纯的搭讪呢,她老公自己都说了那是个胆大妄为的女人,你别这么轻易的就怀疑不该怀疑的人。”
“我不是轻易的在怀疑他。”沈长言面色苍白的摇了摇头,“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
“沈长言,现在案子都没定下来,只是报了失踪,虽然根据经验遇害的可能性确实很大,但是我们做刑警得专业,必须要找到尸体对吗,现在没有尸体,没有现场,没有证据,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怀疑,我们能凭怀疑和揣测去给一个人定罪吗?”陆清河说,“不能吧,对吗?”
沈长言的表情依旧难看。
怀疑的种子像是滋生的藤蔓,一旦被播种下去,就会从闷住自己的污水里疯狂的探出触角,然后将人紧紧缠住,直至窒息。
陆清河安慰了沈长言很长时间,虽然最后那个人没再多说什么,但是陆清河明白,沈长言已经动摇了。
甚至有可能他明天就会从他爸以及那个司机大高个儿的身上去探查一些线索。
陆清河直觉会有非常不好的事情发生,即便前一秒钟他还在安慰沈长言,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下一秒,床头的灯光刚刚暗淡下来,他的心绪便也同时变得复杂起来。
他竟然也开始怀疑了。
而就在陆清河用来安慰沈长言的话术里,提到过一句“没有尸体,所有的怀疑都是揣测后。”
当天夜里凌晨三点,沈长言就被门外阿姨敲门的声音给吵醒。
陆清河披着睡衣去将门给拉开。
阿姨轻声一句,“小陆少爷,楼下客厅有电话,是市公安局打过来的,说是发现了命案要立即通知到我们家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