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陈爱国的儿子呢?”
“弄死了。”
陆清河咬了咬牙, “所以陈爱国故意伤害穆朵,并且把受害人被害时的衣物藏匿在自己床下,又在被朱龙挟持的同时故意把花盆推下楼来, 他做的这些事情,只是希望警方在调查他的时候,同时也注意到你们恒河钢厂的罪行?”
“他可能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吧,他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我们, 他不甘心, 他觉得恨,他唯一的儿子, 他当亲女儿一样疼爱的小孙女, 就因为承受了他所放下的错误,而遭受了这样的罪孽。”刘文述无奈的笑了一声,他抬头说,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这些怎么会不重要。”
陆清河的情绪激动起来,他从审讯桌后起身的时候,险些撞翻了这满桌子的资料和放置在桌沿边的两只水杯。
“你们这些人渣的恩怨, 你们的嫉妒心、报复心, 你们哪怕就是拿着菜刀冲进对方的家里, 你们有仇的报仇, 有冤的报冤,可是你们犯下的所有错误, 为什么要让一个才刚满了3岁的孩子来承担?”
刘文述被这一声质问震慑住,他原先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事情, 这时候坐在公安局的审讯室内, 看着自己面前那八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大字, 竟然一时之间也应不上话来。
陆清河的双手撑在桌面上。
“陈爱国因为自己的家人被伤害,所以不惜用这样同归于尽的方式也要拉你们下水,可是他心里对你们生出怨恨的同时,他有没有为自己以前伤害过的那些家庭感到过一丝的愧疚或者后悔?”
刘文述张了张嘴,他说不出话来,只是喉结干涩的上下滚动了一回,然后就紧紧闭上了双唇。
“诱骗女性、拐卖儿童,虐待智力残障,拿着3岁女童的性命来给自己讨公道,他陈爱国要脸吗?”
“你们真他妈的。”没忍住骂了句脏话,陆清河顺手抄起那只水杯就砸在了地上,“老子审你们这些人的案子都他妈觉得脏。”
“都他妈觉得恶心。”
“从庆东观天门里救出来的孩子,因为你们照顾不善还死了三个,他们有些甚至都还在襁褓里,他们连话都不会说,他们的父母也是怀胎十月,满怀希翼的期待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可你们就是这样做人的吗?”
“卖得掉的就卖出去,卖不掉的就砍掉手脚送出去乞讨,你教他们行骗,教他们偷盗,教他们做社会底层、人渣败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人家也是自己父母的心肝宝贝?你们遇到不听话的就暴力殴打,把一个个16、7岁的花季少女卖进山区给那些5、60岁的老头儿生孩子,她们原本也有大好的前程,光明的未来,你们是人吗?你们连3岁的小孩子都下得去手,复仇这两个字儿写你们身上都他妈嫌脏,你们在做坏事的时候,就真的不怕这些遭遇,有一天也同样会发生在你们自己家人的身上吗?”
陆清河骂人骂的大脑缺氧,但是心里头这股子郁气却没有半分消散,反而还有了些越骂越气的感受。
同样熬了一夜没有睡觉,这时候又加足火力将人痛骂一顿,身体上的疲累反应十分明显,再加上持续大量的一通言语输出,闹得自己脑子也有些不受控制的眩晕起来时,他才身子一软又跌回藤椅里坐好。
拿手扶着发疼的额间,陆清河小半天才记起来身边还有个人在,这么许久都没有听见对方有给出什么反应,他才忽然察觉到不对劲来,于是猛地又站起身来,嘴上着急喊了一句。
“沈长言?”
探出去的手指还没来得及摸到那人,那道端坐旁侧的身影,就不受控制的轰然倒地。
“沈长言。”陆清河被吓了好大一跳,他连忙上前抓着人的胳膊,脚下都没来的及用力,就被人一起拉着摔在了地上。
资料和水杯全部洒了一地。
审讯室的房门被人推开,率先冲进来的人是马跃,然后是张安和陈璐。
“沈队。”
“沈队你怎么了?”
“好烫啊,发高烧了吧这是,快叫救护车。”
“来来来,让我背。”
——
还是持续不断涌来的眩晕感,和灌进鼻息里的消毒水味。
沈长言率先动了动自己的小指,等到周身的麻木感散去一些后,他这才缓缓睁开眼来。
陆清河前来查看的面容很快映入眼帘,沈长言唇面动了动,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对方眼里亮起了光。
“沈长言。”他略带着惊喜的喊了一声。
沈长言觉得自己喉间干哑的厉害,他刚一伸手,陆清河就顺势将他从病床上扶起,然后又往手里塞了一杯温水来,沈长言刚刚仰头喝下两口,对方便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盒热腾腾的白粥端在手上。
陆清河拉来了椅子坐在这病床旁边,他说,“先闭嘴,有什么事等吃掉这碗饭之后再说。”
虽然好长时间没有进食,但是沈长言其实并没有太多饥饿的感觉,反而因为头脑眩晕的缘故,这胸口里头犯了恶心,现在是有些抵触吃东西的情绪在。
但是陆清河拿着勺子舀起的白粥已经递来了自己的嘴边,沈长言只是看了看这人,便乖乖将嘴张开。
“你说你也是,身体不舒服还硬要强撑,突然高烧晕倒闹的大家鸡飞狗跳,吓得人家陈璐在来医院的路上都哭了两回。”
陆清河喂的快,沈长言吃的也快,大口大口的盒子里的白粥迅速就少了一半。
“这下子市局里是人尽皆知,我们刑侦队的老大为了办案直接倒在了审讯室里,这算什么,道德绑架?你都直接进医院了,咱们董局他还敢不把今年的先进评给你吗?”
一盒白粥很快见了底,陆清河看着乖乖吃饭这人,想来多少也该和自己解释几句,结果他倒是一言不发,于是心里委屈便撇了撇嘴问。
“喂,你干嘛不说话。”
沈长言抬起眼来,发白干涸的嘴唇轻微动了动,他指着这盒子还没完全吃干净的白粥说,“你刚刚说没吃完之前不许说话的。”
这话确实是陆清河说的,而且距离说过那句话还不到十分钟,热乎劲儿都没过,自己就失忆的这么快。
“我是怕你睁眼就关心工作,东问西问全是问的人家恒河钢厂的事儿。”陆清河看着人,突然噗嗤笑了一声,“好了,收回这条指令,现在你可以说话了。”
“对不起,是我让你担心了。”
“知道我会担心你还这样。”手里拿着的勺子捣了捣饭盒里的白粥,陆清河说,“我看你就是嘴上说的好听,说是知道错了,但是永远不改,说喜欢我,也从来都不会为我着想。”
“我还不为你着想?”
“你什么时候为我着想过,上回缉毒队的同事,也是跟你一样不要命的查案子,他连熬三天,疲劳过度,直接倒在了办公室里,我也不是说你认真做事不对,但是好歹也得有个度吧,一日三餐总得按时吃,每天不说睡够八个小时,那就是两个小时、三个小时,那你总得合眼休息休息。”
“我知道了。”
沈长言吃完最后一口,他脸色看起来还是有些虚弱,陆清河拿手指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坐下来,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朝他的身子轻轻扇着。
难得没有多问工作上的事情,目光也有些闪躲的避开自己,这样的沈长言看起来满是心事重重的模样,陆清河也觉得有些奇怪。
但他没多问,只管守着人好好休息,从白天到黑夜,又让沈长言安安心心的睡了一觉。
下午16点的时候,过来查房的医生又给他量过一次体温,说烧完全退了下来,这次只是疲劳过度,作息颠倒,只要好好休息就能恢复过来。
陆清河千恩万谢的迎着人进门,然后又送着人出门。
沈长言倒在病床上,唇色还是显着些灰白,虽然说不上来具体的原因,但陆清河心里总是隐隐觉着这件事情好像还有内情。
“沈长言。”他又端着水杯走来这病床边坐下。
沈长言抬起眼来,只看着他,跟着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来,然后问,“怎么?”
“你,真没什么别的事儿吧。”
“我吗?”伸手指了指自己,沈长言笑着说,“我没事。”
“真的?”陆清河不太相信,“那你怎么也不问问,有关恒河钢厂案子的后续处理问题?”
“……”沈长言盯着看了陆清河许久,他突然笑了,“不是你要我好好休息的吗?我怕我问了又挨你骂,索性就不管了。”
“说什么都是你有理的。”陆清河嘟囔一句,“原本你早上睁眼,我就以为你要来问,所以那会儿不许你多话,要你先把粥喝了再聊别的,可是你从醒来到现在,真的半句有关案情的事儿半句也没提过,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我一方面不希望你焦虑这些事情,希望你能好好休息,可是另一方面又总觉得有些奇怪,以你的性情,你怎么会真的连半个字也不提呢?”
沈长言听完,他默了一会儿,跟着又长长叹出一口气来,“恒河钢厂的案子查到这里,所有的结果我基本都已经能掌握到了,所以有些事情问不问的,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沈长言。”陆清河突然开口,“我们认识这么久,我不说了解你十分,但至少八分也总是有的,就算后续的案情走向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陆清河说,“是,我是让你好好休息别管这些事情,我也私心希望你能尽快养好身体,或者是以后遇到任何事情都能以我为先,以自己为先,但是沈长言,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可能睁眼清醒之后对恒河钢厂、对庆东观天门的事情半个字都不提,这个案子你究竟调查到了哪一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的?”
“我没有瞒着你。”
陆清河抿了抿嘴,“我不想盘问你,但是你真的过分反常。”
“我真的没有瞒你。”
“之前那个女贩子说龙哥上头还有人,当时你持怀疑态度,而我是直接否认了这个事情,后来在庆东观天门,距离我们在歌舞厅内打出的第一枪到最后抓获到吴成周,中间至少间隔了40到50分钟左右的时间,吴成周有这么多的时间可以逃走,他为什么不跑,他留在后边是要做什么?或者说是在处理什么?销毁什么?他为什么一定要炸毁歌舞厅以及附近的好几桩房子,还有刘文述在供诉的时候说起自己沾染毒瘾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打断他?”
沈长言听完愣了愣,他笑着看向陆清河。
“你别跟我扯别的,这些疑点我原本以为你醒来至少也要追问两句,但是从你睁眼到现在,一言不发像是打算这个案子就到此为止的态度,实在是太不像你。”
“那我应该怎么做呢?”沈长言看了陆清河好一阵子,他说,“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陆清河愣了愣,“这个案子果然还有其他内情?”
“没有。”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太累了,所以不想再查,何况穆朵案的凶手找到了,陈爱国案的凶手也找到了,恒河钢厂和庆东观天门的破获都算意外之喜,要是再往外,我们真的就查不动了,刑侦队还压着那么多的陈年旧案,我的精力也实在有限,何况当时审刘文述的时候,我也头疼的厉害,我是怕我再撑不住,所以不想多听他说些与案情无关的废话。”
这番说辞陆清河自然不肯相信,他咬了咬牙,原本还想再问,但看着沈长言的这副模样,那几句憋到嘴边的话又被硬生生给咽回了肚子里去。
陆清河将头埋下去了些,沈长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你别多想,这案子再追查下去,只会是没完没了,难不成你还想继续把吴成周嘴里说的那整片西南片区,也一起打下来?”
“我没有那个本事。”
“你说得对,很多事情我们尽力就好,现在还是先保重自己的身体。”
“倒是又把帽子给我扣了回来。”陆清河顺着沈长言的手给他拉了拉小毯子,只是手指伸到一半,忽然又记起来,“你还要睡?”
“头还疼着。”沈长言问,“怎么了?”
“这都快到饭点了,刚刚马跃过来说董局在金龙饭店给你摆了两桌庆功宴,叫我记得到点儿把人给带过去呢。”
沈长言躺在那处没有半分要坐起来的意思,他说,“能不去吗?”
“董局设的宴,你也敢不去?驳了他老人家的面子总是不好,快起来收拾收拾。”
“可是我头还疼着。”
“我搀着你。”
“刚刚还说让我万事以保重自己的身体为先,结果现在又硬拉着一个刚刚清醒过来的病人去交际应酬,喂,陆清河,你就是这么照顾我的?”
“你可别不识好歹了,我这是在帮着你升官发财呢,等你今年评了先进,日后高升可千万别忘了我啊。”
陆清河给沈长言拿了鞋来,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时候听他说头晕,原本想弯腰下去给他帮帮忙的,结果袖口子刚被挽起来,膝盖还没来得及往下弯去一些,胳膊就突然被沈长言给伸手拉住。
“干嘛?”陆清河抬头。
沈长言笑着,他突然偏过脑袋去凑近了陆清河一些说,“诶,如果日后我真的高升,你要不要跟我走?”
“我跟你走?”
“嗯。”
“我跟你走去哪儿?”
“享受家属待遇,以后调迁我要带上一个信任的副手,应该也能很容易。”
陆清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很快把自己的手从沈长言的掌心里抽了出来。
“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还真把自己当个领导了?”
——
宴席设在金龙大饭店,董局也是下够了血本的。
宛城是个小地方,设置配置比不上那些大城市,就连最基础的医疗设施和交通出行,那也是没有办法和其他城市相比。
市一医院也有不少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每天每天,各个癌症或者肿瘤病患,十多二十个的不断往省城或者更大的城市里转去。
而今天的这个金龙大饭店,虽然说不上多高的档次,但是在宛城也算数一数二。
“你这回可风光了,给局里立了大功,又配合董局接受了电视台的采访,等过几天新闻一发出来,咱们局里也会配合出一部案情调查过程的详细纪录片,听说如果顺利,说不定还能作为典型案例写进公安大学的刑法教材里。”
陆清河说着话,还不忘拿手指头戳了戳沈长言的背脊。
庆功宴的宴席定了包厢,据说叫的人不多,刑侦队和其他支队借调的警员,参与了围剿「庆东观天门」的几名主力以及市局高层的几位管理。
总共定了两桌,简简单单的宴席,打着庆功的名义,又要推脱一番人情世故。
沈长言原先就最讨厌这些。
他不过安安静静办个案子,这些好酒好菜与他而言,还不如市局宿舍楼下塑料棚子里卖的一碗青菜面好吃。
到了203号「芙蓉」包间门口,沈长言伸手将这房门推开。
陆清河还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的说,“我们沈队长,这回可是威风够了。”
沈长言突然停下脚来,陆清河刹车不及,一头砸在他的背脊上。
包厢内里也很安静,并不像是平常队内聚餐那般热闹嘈杂。
陆清河觉得奇怪,他伸手推了推沈长言的背脊问,“怎么了,进去啊。”
沈长言被人推着往里迈了一步。
陆清河也踏入包厢之内,望眼过去,在座各位几乎都是熟人。
只不过那位端坐主位,连董局都要陪在侧席的男人,却是让陆清河的心里也打了一个咯噔。
他结巴着、战战兢兢的与人打着招呼说,“沈,沈叔叔?”
作者有话说:
这个案子后续还会牵扯和推动一些剧情的发展。
但是现在听沈队的,暂时结束在这个地方,我们马上开启下一案啦。
宝贝们坐稳咯,我们向下一站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