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沈队哭了。”
“沈队哭了?为什么呀?”
“不知道, 张安的衣服湿了一大片,说是沈队蹭的。”
3楼刑侦办公室,被封锁了一天一夜的大门终于被人打开。
楼下陆陆续续有警车押送嫌疑人返回, 各部门的办公室窗台上,都稀稀拉拉的伸出来不少好奇的脑袋在四下张望。
恒河钢厂的消息晚了两个多小时才到,等刘文述听到风声的时候,他收理了包袱正要逃走, 结果一开家门发现楼道处大大小小立了十余个警察。
行李箱一下砸在地上, 单是听这厚重的声儿,大概也能猜出来里头装的同样也是结结实实的好几包金条。
“我方人员清点结束, 16人轻伤, 3人重伤,无人伤亡,除却送医伤患外, 其他人均已全部归队。”
“敌方人员也已全部清点结束,共10人受伤,3人死亡,吴成周归案, 余下马仔共抓获36人, 在围剿期间, 有四辆小轿车强行冲卡逃亡, 目前抓捕仍在进行当中。”
“枪支共收缴23支,以及大量的现金钞票和金条, 受害人共清点出四十余位,其中有三名婴儿, 在救援队赶到之前, 就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现场混乱了一阵子, 但是很快又恢复秩序。
沈长言的身体原本没有大碍,但是因为陆清河的事儿被折腾了一番,情绪突然崩溃失控,抱着张安痛哭一场后竟然还晕了过去。
这件事儿陆清河自个儿也没能想的明白。
分明被人从窗户口推出去的时候,被子弹打碎的玻璃片划破的是自己的胳膊,后来给沈长言引开包围时,身后飞来的两枪打中的也是自己的小臂。
后来好不容易甩开尾随,和大部队汇合后又赶来歌舞厅的酒柜后营救人质。
然后眼睁睁的目睹爆炸发生之后,又立即出发去寻找剩余受害婴孩的人都是自己。
怎么结果反而还让他沈长言晕过去了。
急急忙忙跟着张安一块儿把人送来了医院,结果人家医生出来就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疲劳过度,睡一觉就好。”
陆清河红着眼,手里还捏着药单子,他站在这门口说不出话。
还是张安从背后叫了声,“老陆,先管管你自己吧,看这血都滴一路了。”
护士姐姐拿着药盘子在这走廊边的过道处等他。
陆清河走回座椅前坐下,他伸出胳膊去,护士一言不发的拿着消毒水开始给他清洗伤口。
“子弹把你小子的胳膊都打穿了?”
“没。”陆清河耐心解释,“就是蹭了点皮。”
张安说,“那些家伙半路出家,枪法一般啊这是。”
陆清河没说话,张安又拿胳膊撞了撞他,“别担心,睡一觉就能好,咱们沈队什么人,坏人都还没死呢,他能死得了?”
这大概是一句安慰的话吧。
但陆清河无语到了极致,“你要实在不会说话你就闭上嘴。”
“嘿嘿。”张安笑着,他说,“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吗?特地说这些给你宽心呢。”
“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张安「啪啪」的左右拍了自己两下,然后竖起一个大拇指说,“瞧瞧,生龙活虎。”
“大家都没事就好。”陆清河松了口气。
“不过真要说起来,咱们刑侦队这回受伤最严重的就是你了吧,看看这胳膊,这么长一条划伤,再看看这臂膀,再看看这膝盖,这脚踝,这……不是,你怎么弄的这一身?”
陆清河伸手拉了拉自己的裤腿,他突然问,“听说今天死了三个小孩儿?”
“嗐,这可与你无关啊,别他妈的跟我多愁善感,那仨小孩儿听说是因为嫌疑人照顾不周,所以早前就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你一个人到地儿能折腾出二十多个小孩儿,然后再把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这已经很牛逼了。”
“我知道。”陆清河叹了口气,“我抱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那栋小平房也要爆炸的?”
“猜的。”
“切,那你把孩子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之后,怎么也不早点出来?”张安说,“害得沈队白担心一回,要不是你把给人吓厉害了,他能撑不住,一看见你直接就晕过去吗?”
“我又不是故意不出来。”陆清河说,“二十多个小孩儿,还有躺在床上不会站,不会走的呢,一出事儿就哇哇大哭,我来回跑了两趟才把孩子们全部转移出来,使唤了几个大的抱着小的,拥着一帮小家伙往安全的地方跑,上楼梯的时候正好听着爆炸声,我摔了个跟头,孩子们也都吓坏了,我到地儿当然先顾着把孩子给哄好,我哪知道他在外边找我。”
“你这话说的,那完事儿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个人,我们还能不管你?”
“我也不是……啊呀。”
原本好好说着话,陆清河突然吃痛大喊了一声。
他拧起眉头捂住刚刚被护士包扎伤口的地方,纱布已经包好了,但是收尾因为过于用力而扯着伤处的原因,所以直接痛到把面部五官都给挤到了一起。
张安在旁边看着「咯咯」发笑,“活该。”
“说什么呢。”
“这是让你长点儿记性,以后出任务记得自个儿护着些自个儿。”
陆清河正要发火,怎么这伤整的跟他故意弄出来的一样?
脸面上的表情才刚变了变,病房里又出来了一位白衣服的护士。
“请问沈长言的家属在吗?”
“在。”陆清河顾不得张安,他的「蹭」一下从座椅上就弹了起来。
护士诧异的看着他,他又连忙解释,“那个,我是他单位同事,是他发小,他父母亲戚早些年全部举家搬去首都了,现在在宛城就我一个熟人。”
“哦。”毫无感情的应下一声,跟着又伸手指了指门内说,“人已经醒了。”
“这么快?”张安也吃惊的从座位上站起来,“这不刚刚还说得好好睡上一觉吗?他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我哪知道。”护士冷言,说完话随即把门口的位置给他们让开,“人虽然醒了但是暂时还不能出院啊,今天晚上还是留在医院里观察一下,葡萄糖给他挂着的,要是发现情况不对劲,有什么头晕眼花的毛病要立即呼叫我们,以后一日三餐,饭要按时吃,觉要按时睡,保持正常的作息规律,好好养上一阵子,年轻人他身体很快也就恢复了。”
岁数看着能比自己小许多,但是拿着理儿,所以跟他妈一样当场就把人给教训了一顿。
张安嬉皮笑脸的看着面前白衣天使,他连连应声道,“姐姐都吩咐了我们哪敢不照办,你放心,以后里头那小子不按时吃饭,不按时睡觉,我一定第一个把他从床上揪起来给胖揍一顿。”
小姐姐冷哼他一声,“你们最好是保重身体,不然下次再来医院扎针,我一定给你们扎个最痛的。”
陆清河没功夫与人寒暄,他从人身旁越过,率先一步踏进这病房里来。
沈长言也没换病号服,衬衣的领口被解开两颗扣子,沾满了泥灰的皮鞋规规矩矩摆在病床旁边。
额前的碎发跟人一样,现在都软趴趴的落在那处,眉眼染了许多疲惫。
明明才半小时不见,但是突然就感觉沈长言这个人好像突然一下子瘦掉了十几斤。
他苍白,脆弱,还是那副急需要人来保护的模样。
原本眼眶就还红着,情绪波动太大也没有完全平复下来,沈长言一看见陆清河,眼泪花儿「啪嗒啪嗒」不受控制的,又掉了两滴下来。
说实话有点丢脸,但他来不及反应,只是下意识的这样做了,只管将眼前那个家伙给牢牢盯住。
陆清河同样受了些感染,他连忙转过身,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张安晚一步进门,“我说沈队,你这怎么又开始哭了?”
——
医院的食堂中午也没什么好饭,陆清河身上没钱,临出来之前还是把张安的全部零花给打劫了才放他先回的刑侦队。
“你完蛋了。”
“什么?”
装稀饭的盒子让人给吃空了才放到一旁的置物柜上。
陆清河一边说着话,一边拿了纸巾来给沈长言擦嘴。
“你说怎么的,大男人落金豆豆,也不嫌丢人。”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喜怒哀乐自然也是。”
收拾好东西,陆清河忙了一早上伺候人,这时候好不容易能歇着,自然找了张椅子来这病床边坐下。
“你哭是没问题,问题现在叫张安那个大嘴巴给看见了,你猜他这一回刑侦队里能怎么说你?”
“随他便吧。”沈长言双手抱着脑袋,他仰靠在枕头上,“只要不说我是为情所伤就成。”
陆清河拿了个苹果,边削边问他,“那你是不是为情所伤?”
沈长言认真想了想这个问题,“准确一点应该说是,为情所困。”
陆清河点了点头。
沈长言又问他,“你知道?”
“知道什么?”
“你刚刚点头做什么?”
削皮的手指头一顿,陆清河抬眼看着人,“没什么,就敷衍你一句。”
“……”沈长言抿着嘴,“如果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就认真问我。”
“啊?”陆清河愣了愣,又突然反应过来,“哦,我现在应该问你为什么是吧,那为什么呀!”
刚刚哭也真的都是白哭了,对牛弹琴老半天,沈长言气的腮帮子都鼓起来。
他像只吃胖了的花松鼠,可可爱爱,陆清河看着都没忍住笑出声来。
沈长言拉过被子盖在身上,他侧过身去背对陆清河,“懒得理你。”
“喂。”陆清河拿手指戳了戳沈长言的肩头,“不过没给你肉麻的机会而已,这就生气啦?”
对面不做应答,于是陆清河又晃了晃自己手里头刚削好的苹果说。
“苹果也不吃?”
沈长言默了一阵子,陆清河又说,“欸,你要说就说吧,我听着成不成?我不仅听着,我还配合给你做点儿反应。”
还是不行,这脾气还真是大。
陆清河叹了口气,“不吃算了,就两个苹果,花大价钱买来的,你不吃我可吃了啊。”
他张大了嘴,作势正要把苹果往自己嘴里送,结果突然伸过来的一只手,掌心摊开就停在了自己面前。
陆清河笑了一声儿,然后把苹果端端正正的放在了沈长言的手上。
他还是没回头,只是把手收回,闷着气儿在啃苹果,很快又传来了「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响。
据沈长言所说,他这是从小到大第一回住医院,原本从早上躺到下午,就快有些坐不住了的,但是医院方面坚持要留观24小时。
沈长言性子也拧,一定要现在就立刻出院,闹的陆清河没了办法,又找不着人爸妈来管,最后无奈只好给董局打了个电话。
这次任务能圆满结束,不说沈长言立了什么大功,但是至少日夜煎熬的梳理案情,为工作熬坏了身体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
打着电话都劝了近有半个小时,最后不知道使的什么杀手锏,沈长言终于松口答应,愿意在医院睡一晚上,第二天再出院归队。
陆清河站在他身边等着人,沈长言说完话又把听筒朝他一举说。
“董局有话要跟你说。”
“跟我?”陆清河莫名其妙的伸手接过听筒来,他乖乖应了声,“董局好。”
时间已经有些晚了,董局依旧中气十足的下达指令。
“今天晚上你们两个都在医院里待着,把沈长言给我盯好了,必须严格按照医院的、医生的指示检查身体,一定要确认所有伤势病情以及人的精神都恢复无误后,才能给他办理出院。”
陆清河,“……”
等等,这事儿怎么感觉是个圈套?
首先大家白天在医院里相处的一直都很好,虽然中途那家伙生了个小气,但是影响不大。
然后喂了他中饭和晚饭,收拾好东西准备照顾人睡觉的时候,自己说得回宿舍洗个澡,再收拾一下的时候,沈长言就突然跟抽抽了似的非得跟着陆清河一块儿回去,还要把出院手续给一并办了。
自己拗不过那家伙的牛脾气,所以无奈求助董局。
结果在沈长言和董局的据理力争之下,最后得到的结果竟然是要把自己留在医院里陪同。
陆清河愣住,这到底是一通什么神操作?
“你可得要好好照顾我哟。”
直到跟人又回了病房,送着沈长言躺好在床上,把被子给他掖好,然后看着他恢复成刚刚双手抱头的模样,再挑起眉头得意洋洋的和自己说话时。
陆清河就想一脚把他从床上给踹下来。
“到底有没有搞错,受伤的人是我好不好。”他指着自己身上包扎了纱布和上了药膏的地方说,“胳膊,小臂,膝盖,脚踝,擦伤,划伤,磕碰伤,我哪样不比你严重。”
沈长言看着人笑,听陆清河说完后,他想了一阵子,才突然伸手捂着胸口说。
“我受的是心伤,内伤,看不着,但是杀伤力极大。”
“放屁。”
“真的,以为你出了事,当场给我吓晕了过去。”
陆清河咬牙,拿着手里的药盒就用力扔在沈长言的身上,“放屁吧你,你分明就是精神消耗太大,平常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睡觉,过度劳累之后身体支撑不住才晕过去的。”
手指接着盒子,沈长言嘴角微扬,他笑着,“真是为你。”
“我这一身味道都臭死了,你还不让我回去洗澡,我洗个澡,换身衣裳,你自己好好在医院睡一觉,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不行吗?”
“那这病房里头不是有个厕所吗?你要洗澡我现在就去给你提桶水来。”
“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护士拿的病号服我还没穿,你可以暂时用着,明天早上我让张安给你拿套干净衣服来,你换上就成。”
“那我……”
“你就陪我一会儿也不行?”沈长言伸手抓着陆清河的手指,他把人扯到跟前来了一些,“看见房子塌了的时候我差点没被吓死,心有余悸到现在都还怕着,只是想要你陪陪我而已,也不做别的,你就不能留下?”
陆清河侧过脸去,他嘟囔着,“留下,留下我睡哪儿,我睡你这床底下,你心里害怕,我身上还难受呢,我这膝盖在楼梯上嗑的又是青,又是紫,被玻璃碎片给划拉,还被两颗子弹擦着胳膊打过去,虽然没被打穿,但是擦着肉那也很疼呀。”
“是我没考虑周到。”
沈长言听毕,他连忙从病床上翻身起来,拉着陆清河把人按到被窝里,忙碌着,学着对方早上照顾他的样子,也把被子盖在身上掖好。
“早上我确实头晕眼花,还有点腿软,但是躺了一天都已经恢复了,饭也吃的挺多,这会儿完全没问题,晚上你休息,我来守着你。”
“我……”
陆清河原本想说要不两个人一块儿挤挤,但是下意识探了探这病床的尺寸,确实要再放下一个人来是有些为难的。
沈长言明白他的意思,就说,“我不睡,我白天睡够了。”
“你明明一直都在和我说话。”
“那咱俩,一人睡一会儿?你睡前半夜,我睡后半夜,一到早上九点医生查房结束,我们立马办理出院。”
陆清河想了想说,“这还行。”
毕竟他腰板这会儿都还疼着,确实需要一张床用来躺着歇会儿,舒缓一下周身痛意。
沈长言顺手拿了剩下的一只苹果说,“我来给你削。”
不是做细致活儿的人,平常吃水果也就是拿水冲洗一下就直接上嘴了。
但是今天因为陆清河给自己削了一个苹果,所以无论如何也想做到给对方一样体贴细致的照顾,不愿意在伺候人这件事儿上低头认输,沈长言埋头认真做着事情,病房里只听见了小刀划过果皮的「沙沙」声响。
这声音听着还不错,谁知道麻利不过两秒,用这小刀实在是用的不顺手,苹果皮在手上还没滚到两圈儿,跟着就是一个咕噜,连皮带果的「噗通」一声落进了垃圾桶里。
陆清河张着嘴,眼睁睁看着这果子落下地去,他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又抬头去看沈长言。
“我的苹果……还能吃吗?”
“我捡起来洗洗?”
“算了吧,挺脏的就。”
“用水洗了还脏什么?”
“不是。”陆清河一把按住沈长言准备伸手去捡苹果的手,他有些嫌弃的说,“早上你睡着之后,张安临走前,他上完厕所拿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纸出来,就扔这里头了。”
“擦屁股的?”
“我不知道。”
手指微微颤着慢慢蜷起收回,沈长言尴尬的笑着,“那什么,那咱不吃了,要不明天吧,我明天重新给你买两个,咱们晚上回了宿舍我一个一个削给你吃。”
“嗯。”陆清河点头。
沈长言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发,“那你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