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言走的很快, 快到陆清河都来不及伸手拦他一把。
原本也就不是真要计较些什么,偏是嘴硬多说了几句,如何也料不到对方反应的会这样果断,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要前往解决。
能被人认真对待,陆清河心里自然难免多了几分得意,他自小就对沈长言的占有欲就强过其他,哪怕只是做朋友, 他也必须得是沈长言最好的朋友。
那天在市局楼道里突如其来的吻, 除了震惊之外好像混乱的感受更多,不过可以明确的一点是, 陆清河并不讨厌。
会产生这样微妙的情绪他自己也觉得十分奇怪, 因为搞不清楚所以反倒是认真审视起了两个人之间的这份感情。
沈长言上楼之后又很快下来,还没进门就被张安给拦在了门口。
“沈队,关于恒河钢厂卧底记者的事情, 我们这边查到了一些新的进展。”
“是吗?拿来给我看看。”
他伸手接过对方朝自己递过来的文件资料,面色里的波澜不惊之下又夹杂了几分微不可察的惊喜。
“对了,还有您刚刚让我交给董局的申请报告,董局那边也批复了, 说是可以联系消防协助我们一同办案。”
“嗯, 好。”
沈长言带着张安一路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
时间已经快到正午, 窗户外温暖的阳光逐渐向上转移, 透过那颗硕大的梧桐树枝丫,落下满满一片星点斑驳在沈长言的身上。
陆清河已经回了座位, 他趴在自己桌面上拿手划拉两笔,心神不宁的又回头偷偷瞧上沈长言一眼。
“这部分信息是从卧底记者所在的新闻社主编口中得知, 就连公安局都没有备案的消息, 听说是恒河钢厂早几年发生过命案, 死者是一名有智力缺陷的残障人士,当时对外宣称的消息是因为疲劳工作出了意外,给那孩子的爷爷赔偿了一笔抚恤金后,这件事情就算是结束了。”
沈长言问,“报过案吗?”
张安回答,“报过案,但是没有后续,应该是双方私下解决了。”
沈长言听完点头,他说,“继续。”
张安抿了抿嘴,“事儿是私了,当天就赶着把人给火化下葬了,老爷子那边赔偿了八百块,本来我们是打算再去打听一下当年事发的具体缘由,没料到一路找过去,才发现在孙子死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人老爷子也就跟着去了。”
“他/杀?”
“调查出来是意外,说是在家烧炭取暖的时候没开窗,一氧化碳中毒死的。”
“宛城一入冬,家家户户都要烧炭,这老爷子年年不出事,偏是那年就忘了开窗?”
“这个案子当年存疑的点还是蛮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终被草草结案,包括老爷子那位智力残障后来无故死亡的孙子,当初也是先报的失踪,后来才被发现在恒河钢厂内意外身亡。”
沈长言的目光无疑落在了这一页纸张之上,白底黑字的文字不停的在向他传递着一部分重要信息,其中包括了「死亡」、「失踪」和「意外」等不断与前几桩案件重合的内容进入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之前是不是有提过,这位卧底记者之所以决定涉险前往恒河钢厂的原因,就是因为打算要去调查他们是否有这样雇佣黑工的行为?”
“没错。”张安回答,“而且根据该记者所在的新闻社主编回复,这桩案子就是他最终决定前往恒河钢厂的最主要原因。”
相比前些年,现今宛城市的治安明显好转许多,但是失踪案件依旧频发的事态却到至今也没能解决。
其中失踪的受害者数量以儿童和妇女最为显著突出,而关于残障人士的这一部分,沈长言倒是没有太多接触过。
脑子里正思考着这件事情,也是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想起了小月儿那条被人恶意砍断的胳膊来。
沈长言一个激灵,他忙抬头来问,“既然孩子是自己跑丢了,这恒河钢厂又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那老爷子是怎么发现自己孙子死在了工厂里边的?”
张安被这反应吓了一跳,但是很快镇静下来又回答说,“孩子失踪之后老爷子到处找他,后来在恒河钢厂周边发现了行踪,根据周围商铺和住户的回忆,说是那孩子在这钢厂附近逗留了快有半个月的时间,期间靠着捡垃圾和吃别人丢掉的剩饭馊饭过活,突然某天看到一个装着得体的男人和他搭了两句话,跟着这孩子就彻底从大家的视线范围内消失了。”
“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张安有些迟疑,他四周张望一下又压低声音和沈长言说,“沈队,其实这件事儿,说起来有些奇怪。”
沈长言大概是明白了他这样反应的意思,于是也放缓了声音来讲,“不奇怪我问你干什么?”
张安回答,“说实在的,咱们警方这边保存的结案资料没有任何可参考性,反倒是回头重走这条路的时候,根据钢厂附近商铺和住户的回忆,我们才得到了一些和前期记录完全不一样的信息。”
沈长言神色凝重,他手指点在桌面上,想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喊人,“马跃、陈浩、陆清河,你们三个都过来。”
单听这语气,就知道又是出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陆清河不敢拿工作开玩笑,于是连忙抱着椅子跑到了沈长言的身边去。
马跃和陈浩也很快跟了上来,众人埋头在沈长言身边围了个圆圈。
张安见人齐了,简述一遍事情的起因后着重开始表达起本案的重要疑点来。
“这件事情根据警方之前记录的结案材料来看,文件上关于本案的叙述是死者自行离家出走后,前往恒河钢厂入职,因为工作安排失误外加极度疲劳的原因,所以发生了意外,然后工厂对其家人进行经济赔偿,但因其家人无法接受丧亲之痛所以在烧炭时发生意外,中毒身亡。”
沈长言出声提醒,“在这段短不足百字的记录里有三个案情疑点,其一,一名智力缺陷且常年需要在爷爷照料之下才能生活的孩子,是怎么能在离家出走之后正常进入恒河钢厂入职,其二,因为工作安排失误加上极度疲劳的原因所以发生意外,这里的失误是什么失误?意外又是什么意外?其三,宛城每年冬天的气温都会达到零下,家家户户几乎都是靠烧炭进行日常取暖,刚刚张安说的时候我特别注意了一下两起案件发生的间隔时间,一起在八月,另一起在次年一月,如果是无法接受丧亲之痛为什么会在半年之后才做出这种等同于自尽的举动?”
张安听完后补充,“而且根据周围邻居的反馈,两位死者之间其实并没有血亲关系,残障孩子是老爷子年轻时候捡垃圾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尽管一直当做亲生孩子照养,但是我个人认为不堪丧亲之痛所以自尽的说法,不大成立。”
沈长言想了想又问,“当时警方是用什么理由进的恒河钢厂?”
张安说,“我们这边拿到的资料里倒是没做这个记录,不过我想就算只是说一句找人,恒河钢厂也没理由挡着门不让我们进去吧,毕竟警方都拿着证件站你门口了,你这不让进不明摆着告诉人家我这里边有猫腻,你们赶紧过来查我。”
同样的一句话,进到不同人的耳朵里有不同的理解和反应。
沈长言问完,张安中规中矩的回答了他的问题,倒是陆清河脸面上浮现出了一抹短浅的不可思议来。
他突然抬头来问,“你该不会是打算用同样的方式,利用找人的借口进一次钢厂?”
沈长言没说话,他的不否认基本等于默认。
于是马跃见状也连忙开口,“可是沈队,董局不是已经答应我们让消防的先进厂去给探探路吗?”
沈长言说,“消防进厂探路主要是替我们查一下之前在医院被劫持人质留下来的字条,上边特别写明了工厂内是有地下二层的这个事情,我们单独过去是为了那位卧底记者的个人人身安全。”
马跃说,“可是警方这样频繁上门,确定不会打草惊蛇吗?”
沈长言还没来得及开口,陆清河倒是又先人一步的理解了这样的行为。
他说,“现在案子一直卡在这个地方没有进展,恒河钢厂管理又十分森严没有错漏,说不定我们打草惊蛇一下也有好处,如果对方察觉到了警方的视线,说不定慌张之下反而会露出破绽。”
沈长言提出的方案,陆清河投了赞成票,不需要再等其他三个人的意见就能立刻当机立断做出决策。
“那暂时这样分配,由我和陆清河负责前往恒河钢厂调查卧底记者的事情,马跃假扮消防混进检查队伍进入钢厂,重点查看地下二层是什么情况,陈浩和张安留守市局继续整理目前手中的所有的证据和线索,前期定好的调查不能中断,全部按原计划进行。”
众人异口同声应下一句,“是,沈队。”
——
在食堂吃过午饭后就准备出发,这算是警方将目光聚集在案发嫌疑地点后的第一次正式来访。
沈长言特地借了辆警车,他们难得能这样毫不遮掩的大摇大摆出发前往六安镇恒河钢厂。
太阳火辣辣的晒在头顶,为了驱散热气所以不得不把车窗全部开到最大,滚起来的热风把陆清河的头发全部吹立起来。
他手里压着几页资料,原本是想趁着这个空隙把文件从头到尾通通整理一遍,哪晓得这天气热的人心烦气躁,耀眼刺目的阳光落在裸露的肌肤之上,烫的人跟抓着了那火星子似得难受。
陆清河厌烦的把资料全部合到一起。
沈长言察觉右手边的动静,侧目瞧他一眼后问,“怎么了?”
“没。”陆清河敷衍一句,“就是这纸老被风给吹着走。”
“纸,被风吹走,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除非你手里握着的是一块儿石头,当然就算你手里握着的是一块石头,如果遇上的是龙卷风,它也一样会被风给吹走。”
“……”陆清河愣了愣,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是他没想到的,脑子里思考着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之后,又吃惊的拉回思绪来确认一遍,“所以你这是在教我,纸会被风吹走是一种正常的自然现象?”
沈长言理所当然的回答,“这难道不是正常的自然现象?就算是心情不好,你也不应该为了这种事情生气才对。”
他甚至还教导起了对方应不应该生气的道理。
陆清河原本眉头拧起,双唇微开,一脸的不理解不明白,结果在视线盯着沈长言好一阵子之后又恍然大悟,然后无可奈何,他像是认了命,干笑一声之后又无语的摇了摇头。
“对,你说的对,纸被风吹走是正常的自然现象嘛,我何必因为这种事情感到不耐烦呢?”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情绪僵化,敏感如沈长言不可能察觉不到。
相比以往嘴比脑子快的情况,在问出对方又抽什么风之前,因为有过接吻这样的亲密接触之后,沈长言的身体里倒像是有什么原本就不存在的细腻又被人激活起来。
宛城市区前往六安镇大概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现在他们才刚刚走到一半,不着急解决问题,但是中途也不受控制的侧目瞧了陆清河好几眼。
这家伙打小脾气暴躁又爱钻牛角尖,对别人还好但是对沈长言就是格外苛刻。
尽管双方幼时关系交好但相互之间也难免闹了许多别扭,沈长言不是会主动道歉的人,而陆清河虽然气性大,但也同样不是揪着不放必须与人计较到底的脾气。
他大抵过一会儿也就忘了。
沈长言这么想着,原本不说话也就算了,但是偏偏在车子开过第四十分钟的时候,他又突然对着陆清河开口。
“那个,刚刚你说的话,也许是我理解错误了,这里跟你道个歉,我不是故意说你的不是,对不起。”
陆清河确实没反应过来,而且也不出沈长言所料,他确实快忘了这件事情,现在突然听见对方这么和自己说话,脑子一打结,没转过弯来就吃惊的出了一声,“啊?”
“刚刚,那个,纸被风吹走的事儿。”
陆清河没出声儿,沈长言又接着说。
“因为天气热,所以我们必须开着窗,因为开着窗,所以你在整理资料的时候会被风干扰,今天的气温大概在37摄氏度左右,太阳直射所以体感温度会再升高一些,人在极度炎热的状况下难免性情暴躁,但你刚刚仍旧耐着性子和我说话,所以我应该再多理解你一些的。”
相处方式突然被人改变,别扭的那个人反而是陆清河。
沈长言这样的改变倒是还不如以前让两个人比着性儿的吵两句,骂两句,还要叫人来的舒坦些。
气氛突然尴尬起来。
陆清河无奈的伸手挠了挠头,他说,“特地道个歉也太夸张了,热是真热,再说我也没生气。”
“我是第一次和人谈恋爱,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也许要在交往的过程中才能慢慢参悟,慢慢改善,这期间如果我说的做的,有让你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就还请你,多担待些。”
“多,多担待些?”
“嗯,多担待些。”
“等一下,你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在谈恋爱了吗?”
“虽然你还没点头同意,但是我单方面在以恋人的身份和你相处了。”
“单方面?”
“对,单方面,如果你觉得不自在,也可以完全忽视我单方面的行为,如果一直心理暗示自己只是追求者的身份,我也许拿捏不好和你相处应该保持什么样的尺度。”
“尺,尺度?这怎么还有尺度的事儿?不是,你打算要什么尺度?”
“就是普通朋友,青梅竹马,追求者和恋人这几种身份关系之间的尺度。”
陆清河无言以对,沈长言这人平常看着也挺机灵的,好歹是个高知分子怎么现在瞧着跟个大傻子似的?
在木鱼脑袋和行走的钢板之间反复横跳之后,陆清河干脆放弃挣扎,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说,“算了,当我没说,你爱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只是那句多担待些听起来怎么怪怪的,你这是在和我谈生意吗?”
“不是谈生意。”沈长言说的一本正常,再说这哪有什么利益纠葛的事儿,这不分明全是感情吗。
陆清河吞了吞口水,他还是不大理解的问,“所以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沈长言解释,“你说风大会把纸吹走,其实是想表达天气热,事情多,想休息又必须工作,所以心里有些烦闷,这种时候我应该安抚你几句的,然后说下班之后我们去吃凉糕,喝甜水,事情就可以得到圆满解决,但是我不仅错过了这些信息点,还和你抬杠说纸原本就会被风吹走,说的这些话让你生气了,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陆清河欲言又止,双唇张张合合好几次,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所以你什么都明白,为什么不直接这么做呢?”
解析一大堆,剖析了生气的原因和心理有什么用呢?
说那么多的对不起和解释自己会这么做的原因为什么不直接说一句“我们下班后一起去吃凉糕?”
陆清河不理解,甚至已经快要被人气死。
作者有话说:
沈长言:我这个人就是,又直又弯。
陆清河:要不你还是闭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