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砌起的围栏边, 薛流正亲吻着叶津的额头,惊闻这道声音, 僵硬着松开了手, 第一时间竟有点不敢转头去看。

  倒是叶津,拍了拍薛流的后腰,示意他不要紧张, 然后松开了手回头。

  叶文翰逆光站在门口,眼中满是难以理解的惊讶, 愤怒,可能还有极力隐忍的羞耻。

  ——Shame。

  叶津牵起薛流的手, 拉着他往前走了一步,让自己对上叶文翰伸出的食指,声音温柔平静,就像在说“今晚的月色真美”一样。

  “在接吻, 怎么了?”

  指着额头的手化作一道凌厉的刀锋,转地太快, 甚至都没给人时间反应, 响亮的耳光落在叶津的落脸上。

  凭空寂静之中突兀地响起一声“啪——”

  叶津丝毫没躲, 甚至被打之后,连位置都没移动。

  薛流眼睁睁看着那只手伸向叶津,瞳孔骤然紧缩, 牵着叶津的手下意识捏紧, 想用背去挡住叶父, 却也只来得及在那清脆的一巴掌后, 环住叶津。

  薛流半边身子挡住叶津, 一只手垫起叶津的下巴, 想查看他的伤势。

  “叶叔叔, 有什么冲我——”

  话还没说完,薛流余光捕捉到叶文翰挥过来的拳头,薛流头皮都绷到发紧,屈起双手肘挡在叶津的头两侧,两人额头对着额头,以期用这样的方式,把两人受到的伤害减到最小。

  然而薛流的手上却感到一股难以反抗的巨力。

  叶津扼住薛流的手腕,极快地转了个角度,把薛流往外推,紧接着,左脸一阵钝痛,连带着头都有点晕。

  这一拳把叶津揍得踉跄两步,他甩甩头,强迫自己重新聚焦意识,喉间一阵腥甜。

  “叶津!”

  薛流还想上前,被叶津一把撑开:“你别来。”

  “你们……你们俩……”叶文翰呼吸变得短促起来,有些颤抖,“你们两个男的……”

  “我们两个男的接吻。”叶津火上浇油。

  “我打死你们两个不要脸的……”

  这一次,不知道是前两下花光了叶文翰的力气,还是被叶津的话气得难以控制身体,叶文翰的动作慢了很多,周叔抓准时机抱住了叶文翰的手臂,谁知轻而易举就拦下来了。

  叶文翰甚至还靠着周叔喘气。

  “你打死我们,我们也要在一起。”

  周叔擦汗:“少爷……您也少说两句……”

  “叶津,你别说这种话。”虽然这一周来,薛流已经切身感受到了叶津和叶文翰之前的鸿沟有多深,但他依然觉得,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你爸爸好像不舒服。”

  叶津闻言,食指的指背擦过嘴角,冷着眼靠近叶文翰,抬手按在他的颈动脉上。

  正常人的脉搏节律整齐,而心脏有问题的人,跳几下之后,会漏一拍或者几拍,或者快速地多跳一下。

  叶文翰的脉搏,每搏动四下,第五下就迟迟不来。

  叶津的臂弯上搭上一只软绵绵的手,他默默垂眸,是叶文翰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晕吗?”叶津凝着神色问叶文翰。

  叶文翰抚额点点头。

  叶津冷言跟周叔吩咐:“周叔,把他带回包间休息。”

  周叔把人带走,叶津才对薛流说:“我出去一趟,他脉有点结代。”

  “我跟你一块。”薛流紧跟上叶津的步伐,他大概猜到叶父心脏不好,因为唇色有些深,现在叶津要出去干嘛,他也有数。

  薛流快步追上,和叶津齐平,心中却涌起一些失落。这个人嘴上问着他想好怎么挨打没,真到这一天,却把他推开,对他说“你别来”。

  你别来。

  他把他当什么啊?

  两人跑下楼,找到附近的一家药房,叶津脸上绯红的巴掌印和渗血的嘴角把店员吓了一跳,店员再三确认是要腕式血压计和采血针,而不是别的,叶津点点头。

  “还要碘伏、棉签、芦荟胶。”薛流沉着脸在旁边补充。

  哦,居然把碘伏和棉签忘了,叶津看向薛流,发现他的脸色不算好,可以说,他应该从来没见过薛流露出这种表情。

  眸色黑沉得吓人,唇线也绷紧了,整个人从内而外透着压迫感。

  他是在生气吗?

  两个人沉默无言地回到包厢,发现两家人都齐聚在这里了。项绍元在给叶文翰号脉,老的小的或坐或站,围在两人身边。

  “不用担心。”项绍元寻脉,看到叶津和薛流进门,“回来了?诶?小叶你的脸……”

  叶文翰的脸色垮了几分。

  叶津提着一个塑料袋走向叶文翰,而薛流赶紧把项绍元扶走,食指竖在嘴前。

  大家都注意到了叶津的脸,项兰和薛立辉对望一眼,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薛立辉揽住项兰,示意她静观其变。

  叶伯棠没说话,但他看到儿子和孙子的样子,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至于原因,等着叶津给他处理好再说。

  叶文翰坐在沙发上,比叶津矮了一截,两个人眉眼那么像,又都像淬了冰渣子,气氛一时冷得很奇怪。

  叶津蹲下身,单脚屈膝跪在叶文翰身边,才和叶文翰平视。

  他拆开血压计,动作不算温柔地给叶文翰套上,因为充气的时候,腕带很容易被撑开,所以往往需要用手按住,叶津就这么按了一分多钟,直到血压计开始读数——175/130。

  “收缩压和舒张压都太高了,以后少抽烟,少喝酒。”叶津下意识患教,语气并不温和,他没看叶文翰的表情,从塑料袋里翻找出碘伏、棉签和采血针,还补充道:“少管闲事少生气。”

  鞋底擦过衣服,从叶津的肩头滑过,这一次,他没有被踹倒,叶文翰现在没什么力气。

  “你这个逆子,我管你的事叫管闲事?”

  “叶叔叔,”薛流按捺不住,一把拖起还半跪在地上的叶津,“他是您儿子,也是个独立的人。”

  叶文翰看到薛流,更气了,怒吼:“我管儿子用你来指手画脚?”

  叶津推开挡在前面的薛流,哑声:“我自己处理。”

  “还有你!”薛流狠一甩手,把叶津拦自己的手甩开,“说好两个人一起挨打,我是你的谁啊?我算什么啊?我就该是被你推开的人?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为什么你还要说自己处理啊?你能不能让我和你站一起啊?”

  薛流撕心裂肺五连问,胸膛好一阵起伏,他把叶津吼傻了,也把在场人的人吼愣住了。

  叶津用力眨眨眼,收束其情绪,不知道怎么去回复薛流,深吞一口气,蹲下来继续麻木地给叶文翰的指尖消毒,放血。

  薛流没再阻拦,一屋子的人等着叶津给叶文翰处理。

  五腧穴中的井穴是救急的,叶文翰现在明显是需要疏通心气,叶津在叶文翰手少阴心经的井穴上点刺放血,又脱下他的鞋子,在太冲穴上揉按。

  人在生气的时候,气血往往会上逆,这也是为什么古人谁说“怒发冲冠”,气血往头顶上冲,如果还有高血压,很容易脑出血。

  而太冲穴可以将气血引下来。

  叶津揉按一阵后,叶文翰逐渐恢复了过来,大家松了口气,但是更凝重的事情又开始了。

  薛流叉着腰站在房间的中央,他那张脸平时看着人畜无害,是因为几乎没有不挂着微笑的时候,而一旦眉头皱起,整个人就像一把抛了光的刀,随时要砍人。

  项绍元和叶伯棠坐在了堂上软座,叶伯棠是这里年纪最大的人,又是当事人的父亲和爷爷,他收了一贯慈蔼的样子,拐杖杵在正中,两手交叠搭上。

  “说说吧,怎么回事。”

  屋子里静默一片,几乎连针掉地上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叶叔叔……”

  项兰本想先散了宴会,她再来单独跟老的沟通,但叶津清泠泠的声音打断她。

  “我和薛流在谈恋爱。”

  “啊?”叶伯棠没反应过来,“什么?”

  项绍元和叶伯棠两两对望,目瞪口呆。

  叶文翰别过脸,一副愤怒又难以启齿的样子,凶狠狠地说道:“我看到他们俩在外面亲来亲去!”

  人的记忆果然是可以被丑化或者美化的,明明只是亲了下额头,现在变成了亲来亲去,但是这种表述也足够明白,所有人都能听懂是什么意思。

  但除了项绍元和叶伯棠一脸震惊,其他人似乎都没什么反应。

  这让叶文翰反而更不安,手掌抓向沙发,问到:“怎么?你们都知道?”

  项兰:“叶大哥,孩子们的事……我们就……”

  叶文翰想起了项兰在饭桌上的话,此刻更加笃定她早就知道,他怒道:“他们两个都是男的!”

  “是男的,但和你们也没什么不一样。”薛流站在叶津的斜后方,从他的角度看上去,面对着叶伯棠的叶津,莫名显得瘦削,孤独。

  叶津感到手中一暖,回头看见是薛流,手里的力道在加重,而那人倾山倒海一般的眼神里,仿佛充斥着无形的警告——不准放开。

  叶津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说着反叛的话:“如果让你们不能接受,我很抱歉,但这是我自己的人生。”

  叶文翰刚缓一点的心,又梗了起来,他叹了口气,不知是被迫还是发自内心地缓下了语气:“那你想过你们会面对别人什么样的目光吗?你为什么总做这种让我不能理解的选择?”

  叶津自嘲地笑笑:“那您可以试着理解我,您有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五腧穴:井荥输经合。多在肢体末端,最近的各种小方法里出现的基本都是五腧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