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跃是个集团资深的律师, 早上八点,他去见了海底捞出问题的陈鹏一家。

  这一片的楼道哪里都很逼仄,里头是终日的暗。

  律师先生在走, 他的AI在提示这里很穷酸。

  这当然不是系统在狗眼看人低, 系统,里头一个功能叫Rich(富有者)。

  这个功能能精确过滤人的收入和学历,帮助他判断对方的需求,提高谈判的概率。

  它还能帮你认识相似阶级的人群。通过方言识别所有人的家乡, 分析你的口音,得出你的老家有否缺水,贫穷, 是不是本地户口的结论。

  这一家子就住在典型的贫富差距对比区。

  正如海底捞让人进ICU的说法只能糊弄网民, 欧阳法务跨城找他们, 也是带着任务来的。

  干AI法这一行的不少。

  但他玩这套的经验更长。

  他是个讼棍, 以往混到他这种程度早不会亲自处理人工智能的案子, 但每次出手, 他依仗的总是国际上通用的阿莫西夫三定律。

  这在国内也具有司法效力的三条AI法包括:

  一, AI不得伤害人类个体, 或者目睹人类个体将遭受危险而袖手不管,否则由制造商负全责。

  二, AI必须服从人给予它的命令,否则立刻返厂销毁。

  三, AI必须保护自我系统的安全性, 出现失控和自毁, 均以违反公共安全行为论罪。

  在他的从业生涯, 靠着这三条打赢过数次官司。

  像集团一早联系他, 欧阳法务马上懂又有案例发生了。

  这个消息的准确性, 得到了A厂某核心部门的验证。

  那边似乎怀疑,有一个AI也是一种未被科学论证的超级人工智能。

  没人信D厂能造出来,但后头加上一个名字,CKQ,所有的事情也合理起来。

  作为一个不世出的人,陈空青身上能牵扯出近期一连串的问题所在。

  正因为如此,三方不想放走他,还各个试图把他重新抓在手里。

  但对方的无欲无求让他活的犹如一只笔,立在每个直角边缘,难以被任何外力所推倒。

  说到这里,集团在早会时给他的意思也很明显了。

  言下之意,A厂会让某一家人成为这边的。

  ……

  等欧阳法务在路上思考好谈判的条件,他上门发现,陈鹏跑单子去了,奶奶也不在。

  家里只有陈凯。

  对于被找上门,裤衩拖鞋的男生并无准备。

  当看到欧阳跃一身西装革履,他想起奶奶出门前,她和某家公司一样叮嘱过自己要小心个人信息。

  他不作声,只听着律师把来意一说。

  “让我爸告D厂?”

  欧阳法务能看出这孩子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社会矛盾和案件上的纠纷。

  他决定针对陈凯抽卡的事,让D厂的诉讼必须被拿下。

  毕竟,他早对付过不少官司,他认为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会接受诱惑。

  他于是说。

  “你家里人是不是天天说别玩游戏的话,你很恨他们对吧。”

  “我是A厂的,你如果真的帮我们告了D厂,能抽一辈子卡,你一定很讨厌这种现状。”

  “那个‘海底捞’害的你被你爸骂,你讨厌它吧?”

  没想到,陈凯一听对抽卡没表示,对家庭关系如何也不回答。

  他反问了一句。

  “你小时候讨厌过自己的现状么。”

  欧阳跃为了和他找共同话题,表示自己有。

  少年继续:“什么原因。”

  成年人道,我父母并不懂我要什么,只会买很多练习题给我做。

  陈凯发出既像孩子,又不像孩子的感言。

  “我爸也是这样,只会买练习题给我。”

  “我不听他话,他给我买。我不上学,他也给我买。他不做我爸,会省很多钱。我不做他儿子,他会过得好。”

  欧阳法务认为陈凯的反应不太对。

  他本以为陈凯讨厌父亲。像小牛犊,对一个管教他,责骂他,不许他玩游戏的老牛,他是巴不得逃走的。

  律师连忙挽回。

  “你不想要一张SSR么?”

  陈凯明明从来不好好上学,一天也不听爸爸和奶奶的话。

  但奇怪的是,他好像没有被一个成人世界的诱惑说服。

  他是坏孩子。

  今天说了好孩子的话。

  “我从来没说过我想一辈子抽卡,你和我爸的练习题一样,大人们也在做自己最讨厌的事。”

  “离开这个家。别骚扰我奶奶,还有我爸。”

  ……

  十点半,蜜雪冰鹅的员工们正在进行一场三休日。

  如宁工邱工,对一些约定成俗是比较熟悉的。

  但战神不熟,他的为人有时会觉得有点跟不上这家公司的脑回路,像小浣熊和企鹅在他头上跳舞。

  比如,当他以为周一会开例会,结果,他发现同事根本没工作,老板也没来。

  听说公司管这叫三休日。

  意思是周一睡过头了,大家再休息一天,如此类推,每天都可以是周日,宛若一道计算机循环代码。

  蜜雪冰鹅从此只有周日,没有周一。

  这导致除了周四才来的实习生和带头迟到的老板,战神看向前台时,发现林姐也没上班。

  她工作服归置的整齐,扫帚区,零食框和微波炉也收拾好了。

  唯独,她上次叠的金元宝不见了。

  扫地阿姨一般是最勤快的。

  这种集体化让人确信他们的员工自由度是鹅老大规定的,林姐的旷工搞不好也是他批的。

  不过,话说回来,本公司的带头大鹅上周去甲方家,他也没劝人家父子和好,只白蹭了顿饭。

  战神一度怀疑,那条醋溜鱼是陈空青丢下实习生,自己过来吃饭的原因。

  连鱼的做法,都是他提的。

  不过,大鹅会说,考虑到算法未知,海底捞的反应和它的数据集也有关系,他是为了分析和收集数据才去的。

  毕竟,AI的大脑是代码,内里的神经网络的构成本质是训练函数,最后通过计算取得一种最优解。

  不同于人类总用爱来解释自己的行为,喜怒和动机,AI没有喜怒。

  AI之所以会有神经元的快慢判断,根据贝叶斯算法来解释,基本就是它开始主动选择最优解,单一选择里出现了小概率的选择偏差性。

  海底捞很可能就是学会了一种更好的算法。

  这个诱因,也许是陈鹏,也许是奶奶。

  总之,陈空青想采集到这个优化数据,这可能会又一次扩充进他们的数据库后台。

  等他们去了。

  陈凯在家也关着门。

  他不出来。

  期间,大人们只能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吃饭时,成年人会聊聊。

  陈空青第一次来,奶奶总找机会夸他。

  面对长辈,他没有不交流。

  他会和奶奶说公司,工作,聊一些他擅长的数学。

  陈空青说再拗口的东西都非常懂礼貌,语速适中,偶尔停顿,普通人也能感觉到被尊重。

  也由于陈空青当天从D厂来,他第一次聊起了这个话题。

  “你当时差点做了一台成人化管理系统?”

  见大家都没想到,于强似乎想起了什么。

  “是不是和游戏管控有关?”

  这次说到点子了。

  2065年至今没有发达的电影,电视,综艺等娱乐业。

  前时代至少还有好莱坞,有横店,有各种自制剧。

  如今的各种网剧靠的是5D建模,剧本是模拟器生成,真人被杜绝登上荧幕,多数人至多叫个人兴趣博主,大家不崇拜公众偶像,这也和AI对全民的监管有关。

  陈空青解释了起来。

  “网络部门想搞一刀切。不止是未成年人,还会严格男風划分每个年龄段的文娱接触面。我认为这对科技没有好处。”

  “后来我和蒋连杰做了梦江湖,B厂的第一个游戏是我参与的。”

  这再度证明了陈空青的初衷。

  他不觉得互联网公司目前的技术停摆是正常的,但他也不赞成彻底断绝科技发展。

  陈鹏不自觉地加入讨论。

  “我也在想,自己以前什么总是一刀切,不先了解一下陈凯为什么喜欢一件事。两年前,他玩了B厂的抽卡,那段时间,他每天沉迷,还盗刷了我的AI。等我去找B厂,却被告知氪金不能退。”

  “我质问为什么。人家回,你为什么先不管好自己的儿子呢。后来我把怨气全撒到了他身上,我骂他,打他,可我没关心,他为什么一定想抽到那张卡。”

  奶奶也自我反思。

  “那个蒋总有句话,说的很现实。他是做生意,不是做爸妈。把钱退给了我们,那么其他人,他退不退呢。”

  “爱陈凯,是我们自己的责任。”

  陈鹏又补充道:“这就像你们说的算法。或者SSR。他是我们一辈子最稀有的一张SSR。”

  周四这场的甲方见面,让蜜雪冰鹅至少知道陈鹏和奶奶的想法了。

  走之前,陈空青问。

  “陈凯第一次喜欢抽卡,海底捞还没‘病’对么?”

  小太阳奶奶回,对。

  她还说,海底捞是在陈凯出生的那天买的,他和它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

  后来,宁工邱工和李仚去找了海底捞。

  它也说自己没病。

  之后到了周末,陈空青又是否有了新结论,也不得而知。

  可按理,项目进度还在,AI在数据库里,也不怕现实里的这些人去毁了它。

  结果,到周一,网上那个海底捞疑似伤人的视频出现了。

  有人又在搅混水。

  碰上A厂新机发布会的这个节骨眼,以他们对某些人的了解,全公司最好一起讨论一下特殊策略。

  否则,恐怕还会出事。

  刘峥又不放心一个人了。

  “甲方和公司我可以看着。陈空青家那些真的不能拆么。”

  宁工:“别拆。拆了会带来更大的问题。”

  这时,邱工问:

  “佐罗姐昨晚睡公司,她不和我们在一起么,I讯万一真迫于压力,我们可能要和对方的技术部门对上。”

  一听这个,战神想起现在还有一个隐藏员工。

  早上I讯被告的事,他们已经知道了。

  不过女记者昨晚送来了夜宵和换洗衣物,她也表示暂时有办法自保。

  所以明知她的号暂时没暴露,战神还是让女记者留下了。

  二人呆到天亮,今早分开。

  关于对方的个人想法和策略,战神不便评价,他只说了一个以前的故事。

  “我的朋友张寒,胆量不能说好。后来他出事,我很不明白他的选择。因为死这种事,我不敢做。”

  “直到,我碰上过保存一张照片,可图片里藏着跟踪码的事,被面包,树叶,流浪狗等各种大数据泄露行踪,我从不拍照片,不和陌生人对视,觉得能反射到脸的都是一只只眼睛,那种感觉让我明白了他。”

  “活,比死需要更多一点尊敬。我尊敬佐罗的选择。”

  邱工表示能理解了。

  “就是太辛苦她了。”

  刚好,有人来公司了。

  远远一看,陈空青今天是一身黑。

  他穿了修身挺括的黑衬衫,腰身极瘦,纹丝不乱,配着西裤和皮鞋,和肤色形成冲突,让他像行走的直角三角,又如数学上的两点线条。

  这样的人一出现,宛若神降临了,还想高呼爸爸什么时候吃午饭。

  果然,神又拯救世界了。

  陈总带来了两则好消息。

  一,找到谁是最完美的算法了。

  二,白英·卢卡斯打他通讯,说不小心带着够十个人吃的午饭路过了附近,问要不要尝尝。

  这个人还说。

  自己正穿的很帅,和狗一起等他。

  PS:只给今天天空中的一抹青色看。

  ……

  与此同时,A厂最资深的法务一早吃了个败仗,正在离开的路上。

  他当然知道陈凯是个未成年人,说的话没法律效应。

  可一次开口不成,还要再去,他觉得以集团的实力,完全可以不装模作样地走法律途径。

  可惜,那一帮人总自诩伪君子,不肯把强盗的面具摘下,让他的游说成了每次一场作恶的开端。

  欧阳律师以前也习惯了。

  但他今天的心情并不好。

  照理,他早没了基本的是非观。

  但他干了多年,算是事业有成,还得被小人物们用正义这两个字来堵嘴,是会觉得烦。

  没办法,真正的恶人总拿他挡枪,让他成了讼棍。如果不是辞职面临的沉没成本太高,他的工作热情早已消耗。

  更别说,的原负责人孙成栋在上周被开了。

  二人曾从青年一块步入中年,算是知己,过去还曾立志一辈子奉献于社会。

  如果欧阳跃今年二十多岁,他会打一场劳动法的官司。

  但他不是,他怕被开,这让他无法反驳陈凯对自身价值观的评价,也感觉到了什么叫夹缝中的人生。

  一方面,他不是好人,不会良心发现。

  另一方面,他也是别人的儿子,父亲和朋友,他也想打个通讯,问候朋友现在怎么样了。

  直到,带着这种中年危机,他碰到了个熟人。

  第一眼,欧阳跃没认出这是谁。

  很快,他对上了猫的眼睛。

  他一下子冒冷汗地认出了对方是林赟。

  一想到她为何沦落如此,欧阳跃觉得今天有点见鬼。

  他不能走,只能讪讪地打招呼,真巧。

  不过,对方虽然老了。很奇怪,她在情绪上稳定多了。

  她竟然也说,真巧,吃饭了么。

  她的嘴角提了一下。

  欧阳跃的头皮麻了。

  出于一种未知的恐惧,他能感觉这个女人似乎经历过什么,变得比他狠,也比他身后的集团狠了。

  他有点冷。直接说,自己有事,不便多聊。

  女人一动不动。

  欧阳跃却被拦住了。

  原因是他看到车里铺满了一层给死人的金元宝,给谁的,他知道。

  他努力不去看身后,但不经意撇到一眼后视镜,他更觉得快被吓尿。

  女人的脸长在镜子里。

  她又在笑。

  “欧阳。”

  “我再也不要谁坐牢了。”

  “我女儿的事根本不怪谁,我同意和李思涵和解,向他致歉,接受人道主义的赔偿,你觉得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两天TUT

  三十章!复仇和恋爱终于一起要开始了!

  因为周末的恋爱剧情和故事的主线节奏不一样,所以这一章一开始我很难切入原来的主线。而且这篇文比较冷,我基本不知道怎么接受反馈,写着写着开始怀疑人生,幸好在第四十版后我找到了手感……

  等我先缓缓,再爬上来检查错别字,耳朵真的太疼了,大家早安,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