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挚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了。
昨晚和许榭聊天,聊了不知道多久,他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连打声招呼都没来得及。
他摸出手机点开微信,许榭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一句“晚安”。
再往上隔了五分钟,是他睡着了没能回复的一个问句。
[许大佬]:我能有生日礼物吗?
方挚先是回了个“早”,然后目光瞥到书桌上放着的黑色绒布盒,心情慢慢开始变得有些期待和雀跃。
他,方挚,人生第一次,给朋友过生日,送礼物。
他忍不住抿嘴笑了一下,手指敲动回答了寿星的问题。
[FZ.]:保密。
方海生和何卉母女已经出门了,方挚抱着奶球,顺着方海生发来的微信消息指示,在厨房找到了据说是何卉一大早起来做的锅贴和玉米粥。
养殖场主特意强调了“一大早”,大概是想帮何卉在他这里加点印象分。
其实没必要,只要方海生喜欢,他的看法和感受并不很重要。
更何况他对何卉的印象本来就挺好的。
入口的玉米粥甜糯温热,锅贴里还有他喜欢的虾仁,一顿早饭吃得方挚心满意足。
吃完收拾好碗筷,方挚给照相馆里的那个青年发了消息,得知照片已经修复好了之后换好衣服,把许榭的礼物装进一个黑色胸包挎在胸前,戴上帽子口罩出发去照相馆。
假期期间,市区各处都是人山人海,照相馆离他家又有点远,方挚花了一点时间才到达地点。
他推门进去,令他意外的是,坐在店里的不是青年,而是之前一中的那个少年。
少年瘫靠在小沙发上玩手机,双腿交叠着架在茶几上,听见动静后抬起眼,表情有点不耐烦地看向站在门口的人:“你哪位?今天这里不营业。”
方挚拉下口罩:“我来拿照片。”
“哦,你啊。”少年站起身,去柜台那边翻照片,“来这么晚,我刚都准备走了。”
“路上有点堵。”方挚听出少年语气里的埋怨,解释了一句。
“也正常……喏,你看看,是不是这样?”
方挚走到柜台边,接过少年递过来的相册。
相册比他的巴掌大不了多少,小小一本,封面是他要求的一片空白。
“这几张是你要求单独拿出来的。”少年又递给他一个相片袋,“其它的都放这里面了,你都检查一下。”
方挚依言把所有照片都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找少年借记号笔。
“自己挑。”少年从抽屉里拿出一把记号笔摊在柜台上,看方挚从里面挑出一支黑的一支红的,有点好奇地问,“你要干嘛?”
“画画。”方挚趴在柜台上,专心地在相册的空白封面上作画。
不是什么大作,就是他自创的那个带腮红笑脸表情。
等他停了笔,少年凑过来瞄了一眼,然后特别没礼貌地爆笑了。
“噗哈哈哈……不是吧,你一个酷哥,怎么画的画是这么个风格?这……反差萌?”
方挚:“……萌屁。”
“是是是,不萌不萌。”
方挚感觉自己凶起来的威慑力应该挺唬人的,结果某位没礼貌的非但没被唬住,还顺着杆子往上爬地反过来附和他。
方小挚要面子,当即就拉下脸不理人了,把相册收进胸包后就冷着脸转身离开了照相馆。
方海生订的饭店离这边不远,方挚步行十分钟到达饭店门口对街时,正见李之禾从饭店里面跑出来。
隔着一条街,小姑娘也不知道是没瞧见他还是看见了没认出来,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后又回去了。
回去也好,他才不想经历独自面对小姑娘的尴尬。
信号灯绿了,方挚跟随人潮过了马路,刚走到饭店门口,就跟再次跑出来的李之禾四目相对了。
他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家家的记性怎么这么好,明明只见过一面,自己还戴着口罩帽子,可她就是精准地在人群中锁定了他。
小姑娘朝他走过来,抬手递给他一个手持小风扇:“方哥好。”
“……你好。”方挚摘了口罩和帽子,接过小风扇摇了摇,“给我的?”
“嗯……我看天气有点热,你又戴着口罩和帽子,就进去拿了个风扇给你扇扇风。”李之禾小小声地解释完后低垂着眼看地面,半天没再说话。
今天温度适宜,要说多热其实也没有,但这种被人注意到细节并且愿意照顾的行为很戳人。
他没拒绝小姑娘的好意,打开风扇对着自己微湿的额际吹:“你刚刚就看到我了?”
“嗯……很好认。”
“好认?”
“最白最挺拔,气质最好的就是你。”
方挚觉得这话从只见过他一面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可能拍马屁的成分比较大。
但他很受用,心情愉悦的同时连语气都柔软了:“有点眼光……进去吧,前面带路。”
“嗯!”
饭桌上的氛围很好,方挚曾以为会有的尴尬冷场一直都没有出现,反而从头至尾都很融洽。
他一开始有点紧绷的神经在说笑间慢慢放松下来。
他靠坐在椅子上,左手边是方海生,右手边是李之禾,何卉坐在他对面,时不时就招呼他多吃点。
就像是一家人普通又热闹的一次家宴。
饭局氛围过分温馨,以至于一顿饭从十二点吃到三点多才结束。
吃完饭后,方海生送何卉和禾禾回家,方挚叫了车,准备出发去驻喜。
许榭一行人已经结束了卡丁车之行,也正往驻喜那边去。
刚刚吃饭没注意,这会儿点开手机,方挚发现自己在老妖怪聚集地这个群里收到了无数个@。
他点开群消息,里面一溜串各式各样的照片,包括但不限于合照,单人照,帅照,糗照,炫酷卡丁车细节照。
每一张都充满了嘚瑟和炫耀。
方挚觉得好笑,顶着还在继续的@回了消息。
[FZ.]:就欺负我没去呗。
某位许姓大佬回消息回得特别积极。
[许大佬]:那是,不然发群里就没意义了。
紧接着这条之后,许榭私发了一条消息给他。
方挚点开,是一张许榭的自拍照。
[许大佬]:[图片]
[许大佬]:帅哥私家珍藏照,不客气。
[许大佬]:
方挚成功被他的不要脸逗笑了。
不过该说不说,照片确实是帅的。
微微仰拍的角度,照片里的少年微垂着目光看镜头,嘴角勾了一边往上挑,看上去有点痞。
方挚的手指悬在保存键上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点了下去。
不得不说,他觉得照片中这样的许榭跟平时温温和和的样子相比,要更……吸睛一点。
方挚到达驻喜的时候其他人都还没来。
周爷爷正坐在店门口的摇椅上喝茶,见有人来了挥着手赶人:“吃饭去别家啊,今天咱这儿不开门。”
方挚也吃不准周爷爷还认不认得自己,摘了口罩之后有点局促地上前打招呼:“爷爷好,我……”
“哦呦呦!我看看这是谁来了呦……老太婆快来看!你天天念叨的最最亲亲宝贝来了!”周爷爷看清来人后,立马高声呼唤正在厨房忙活的周奶奶。
“说了不要喊我老太婆!你这小老头怎么这么烦人!”周奶奶人未至声先到,先是愤愤地数落了一番周爷爷,然后换了语气,“是小挚来了吗?快进来先坐!奶奶在炸虾,暂时走不开!”
“诶!好的奶奶!”
不是方挚回的。
他转过头,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的许榭。
察觉到他探过来的目光,许大佬也转过头,视线相交间,笑出一口白牙:“寿星来了。”
几人跟爷爷奶奶打完招呼,就往二楼去了。
余由一马当先,何究跟在他身后,提醒他注意脚下,紧接着是周勒晟和林与风,并排走着低声说着话,方挚和许榭落在最末尾,走得慢慢悠悠。
“我这两天都没敢过来。”许榭微微侧头,靠近方挚低语,“就怕提前知道了上面房间里的惊喜。”
方挚被他侧得措不及防,偏了一下脑袋,于是原本该落在耳边的热气轻飘飘呼在了颈侧。
有点痒。
他抬手搓了一把,这才把注意力放到许榭说的话上。
作为全程参与装修过程的人,他知道这件事是瞒着许榭做的,因此有点诧异地抬眼问他:“你怎么知道?”
“用我聪明的小脑瓜猜的呗。”许榭回正脑袋,很轻地笑了一下,“好吧,其实是我看老周发了朋友圈,说某人的生日惊喜马上完工,然后拍的两张照片里都有咱小包厢里的那个大玻璃柜,想不猜到都难。”
这个惊喜毕竟有方挚的一份,被某人这么直白地戳出来,他难免有点心意落空的失落,于是不太爽地嘟哝了一句:“他是蠢吗?”
“没太蠢。”声音不大,但身边的许榭听得一清二楚。大概是怕前面的人听见,他又侧过脑袋凑近方挚的耳朵,“发出来没多久,可能是发现没有屏蔽我就删了吧,等我再刷新去看,那条朋友圈就没了。”
方挚:“……”
看都看见了。
偏偏某位寿星还挺会照顾别人的心情,担心担得非常真心实意:“我这人吧,没什么表演天赋,要是等会儿我表现得没有太惊喜你可得帮我遮掩遮掩啊。”
方挚:“……”
怎么遮?踹你两脚让你感动到落泪吗?
他无语地瞥了许榭一眼,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忽然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完了最后一级台阶,再往前就是包厢门口了。
其他先走上来的几人已经站在鞋柜旁排成了一排,看见许榭之后极富仪式感地同时抬起左臂,掌心朝上指着包厢门,异口同声地高喊:“寿星先进!”
方挚就没见过谁家过生日过成这种阵仗的,直接给他看傻了。
但他适应能力惊人,傻了一会儿后抿了抿唇,走过去排到队伍最外端,然后跟随队形也抬起了手。
至于“寿星先进”这四个字,过了集体高喊之后一个人单独说,总显得有点突兀和羞耻。于是他瞪视着许榭看了几秒,很不耐烦地凶他:“……进去,赶紧的。”
许榭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瞬,紧接着很快偏开头。
就算如此,方挚还是听见了他闷在喉咙里的一声轻笑。
……笑屁。
许大佬知道某些人脸皮薄,没敢太放肆,怕把人弄生气,把笑意吞回肚里后只侃了他一句“听没听过寿星最大”,而后就抬步上前推开了门。
他本来还记着要表演,不能让一群人辛苦装修的得不到反馈,结果一走进门,就发现根本没有必要演。
因为里面真的很惊喜。
正对门进去的墙被砸了,换成了全面的玻璃。现在暮色还没完全褪去,一抬眼就能看见远方天边金红色的霞光,再近一点,就是忙碌的车流人潮,喧嚣热闹。
除此之外,其他几面墙都被刷成了鹅黄色,原先家具和装饰都不多的房间里多了很多东西。
比如从五个变成六个的豆袋沙发,比如各式各样,有的摆了绿植,有的放了零食杂志的置物架。
又比如,左手边玻璃柜旁巨大的一个铁艺网格照片墙。
上面用小夹子夹了很多照片,但不知道为什么,最中间的位置是空的。
这个惊喜大得有点超乎许榭想象。
他以为最多,就是在房间里添点东西,结果没想到是这种大改。
整个房间笼罩在暖色之中,朦胧又温馨。
其实这个房间最开始会从杂物间变成几人秘密的小包厢,也是因为他的生日。
那时离许爹去世刚过不到半年,谢雯的情况远比现在要严重很多,许榭多数时间和心思都花费在照顾她上,压根不记得自己还有个生日要过。
所以那天晚上接到余由电话的时候他很恍然。
后来紧赶慢赶赶到驻喜的时候,等待他的是一群人站在收拾出来的杂物间,手捧蛋糕祝他生日快乐,然后催他在零点到来之前许下生日愿望,吹灭蜡烛。
之后的每一年,他的生日都在这间房间里度过。
或者说,在这间房间里,只过过他的生日。
这是独属于他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