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由浑到清的水流,兀自出神。

  因此,这不是江彧需要担心的事。

  太阳穴周肌肉鼓起,咬肌现出一道明显的青筋。

  拳头几次要落在桌板上,但最终还是没下得去手。

  裘世焕口口声声说自己和金佑喆不共戴天。

  可这样一位呼风唤雨的少爷,却能容忍自己的仇家为朱鹮科技工作?

  这不太符合裘世焕的作风。

  除非,授意人是裘昂。

  “先生?”

  况且,从金佑喆的表现上看,他确实没有想到会和自家少爷在俱乐部碰头。

  他们的关系很糟糕吗?

  不见得。

  金佑喆是被动方,这极有可能只是裘世焕单方面释放的恶意。

  “先生……”

  因为双方的行动不在计划内?

  还是说,这一切背后,另有隐情?

  “——先生,有人敲门。”

  李元夕忍不住拽住他被打湿的袖口,才把江彧从失神的状态中唤醒。

  “我知道了。”

  江彧极为敷衍地点点头。

  他一边折起毛巾擦净指尖的水珠,一边细细聆听外头急促的敲门声。

  裘世焕这个人,无论是单方面与金佑喆树敌,还是别有用心地接近自己,其目的本质确不单纯。

  关键在于——他到底想要从这段关系中得到什么。

  方向、风险及收益一概不明。

  他将毛巾甩到侧颈上去,拖开一层黏汗。

  “别去开门。”江彧关掉龙头,头也不回,“元夕,去把电闸拉了。窗帘也遮严实点,然后什么声音也不要发,立刻回卧室里喊醒太子爷。”

  “先生……?”

  李元夕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外头不止一个人。”江彧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光听动静,两个,不,三个。其中一人应该正在核查楼道口的水电表,确认房屋是否空置,有没有住户在家——这是有组织的犯罪者中很常见的手段。当然也就意味着,他们不是走正规流程的审查部门。”

  李元夕的嘴唇越发苍白,双腿已经开始打摆子。

  “那……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目前不清楚。但从时间和巧合性上说,和俱乐部应该脱不了干系。”

  “怎么会?”

  “所以,时间紧迫。你快点去把太子爷叫醒,他们有备而来,我一个人应付不了。”

  “我知道了,你千万小心。”

  “嗯。”

  李元夕跑回窗户边,将布帘拉得严严实实,迅速断下电闸。

  她奔进卧室,头也不回,连门都来不及关。

  龙头不再滴水,瓷碟竖插在架子上,一层油垢黏结着过滤用的纱网。

  十指沿鬓角两侧齐齐梳开,散乱的刘海立马服贴到了后边去。

  江彧单手撑着柜门,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脸孔。

  即使和一个杀人魔共处一室;即使几次三番遭受到了生命威胁;即使不得不以身体为赌注进行荒唐的爱情游戏,深褐色的瞳眸与脸颊凹窝依旧带着不屈的生命力。

  不能有一点动摇,出局的方式有很多,唯独退缩,唯独恐惧,是万万不可以的。

  因为那正中裘世焕下怀。

  只是,他还有一点想不明白。

  俱乐部为什么会这么快找到这里?

  不应该。

  江彧一把拉开热水器柜门,看着仪器上外接的一个黑色盒子。

  那是一个简易的反定位装置。从这间房子内部搭载的反跟踪措施来讲,不可能存在任何定位器,任何电磁讯号都无法指向这个地方。

  同时,如此繁多的装置也对电路的承担负荷有着几乎严苛的要求。

  简言之,就是不能使用空调,不能加装任何大型用电设备。

  这样一来,江彧就越发好奇,这些人到底是通过什么手段,来确认这间出租屋所在位置的?

  ***

  房门又一次被人撬开的时候,门板磕到了一个空易拉罐。

  咕隆一声,朝三点钟方向滚去,晕开一路汽水的湿渍。

  前前后后一共进来三个体格高大的男人。

  为首的那个在确认四下无人后想伸手开灯,摸了几下开关,发现没反应。

  他身后那人刚想按亮手电筒,门忽然就在第三个人的背后挡上了。

  三个人都没注意到的门后死角里,一个等候多时的人影迅速动作起来。

  高压电猝然而起,一阵亮蓝色电弧毫无征兆地捅破了浮尘的黑暗。

  还没等反应,电击器对准其中一人的脖子斜插过去。万伏电流作用下,人体就跟被电击的青蛙一样,两眼翻白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着瘫软下去。

  “干掉他,人肯定在里面。”

  江彧堪堪放倒一个,一抬头,见其他两人径直拔枪瞄着他,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脑门。

  冷汗顿时就汩汩往外冒。

  就在扳机下去的一瞬,为首的男人猛然感到背后一凉。

  只听一阵低低的嗤笑,他的手腕被一股大到没法反抗的怪力反拧至身后。

  肩胛骨咔嚓一声,骨头碎片在肌肉和血管里横冲乱撞。袭击者又是一脚下去,对方的膝盖立时就被踩得粉碎。

  男人绝望地嚎叫起来。

  “不对,不对,这样可不对。你是想杀了大叔吧?是这样吧?所以,即使我现在折断你所有的手指,枪口也不可以晃动一下哦。对,像这样握紧——”

  裘世焕拉过男人几乎使不上力气的胳膊,修长精致的手指捏住对方一节指骨。没等用力,就被撕得皮肉剥离,他大笑着接连拗断了男人其他的手指。

  那双手很快就什么都不剩了,血肉模糊的指头歪斜着像折断的树枝,鲜血流得满身都是。

  裘世焕甚至残忍地握拢男人的手部,强迫他忍受着巨大的痛楚端持手枪,瞄准江彧:“怎么还不下手,嗯?我不是让你握紧了吗?我不是让你对着他开枪吗?”

  “太、太子爷?”

  “啊,我知道了。看来你不是那种擅长把握机会的人,真不巧,真是太不凑巧了!”

  裘世焕没有搭理脸色苍白的江彧,他快速反转手枪,前半部分捣碎牙齿,强硬地塞入男人口中,枪管死死抵住上颚。

  “不管怎么样,总得要做件讨我欢心的事吧?”

  火光一闪。

  子弹从口腔黏膜侵入,在柔软的大脑组织里形成小型爆破,最后旋转着顶穿颅骨。

  头部的裂口喷出什么驳杂黏稠的东西,染得裘世焕半身都是血。

  可他毫不在意,甚至异常开心地大笑起来。

  第二个人看得双腿发软。行凶者侧身旋转,不知何时拔出匕首的手臂积蓄出巨大的力道,反手一刀将男人的喉咙剖开。

  刚才发生的一切,恐怕十五秒都还不到,两个活生生的人直接断了生息。

  裘世焕似乎还没尽兴,拇指揩掉侧颊上沾到的血,向着江彧放倒的那个人走来。

  江彧连忙把失去意识的肢体拉到身后。

  “太子爷,别杀这个。”

  “哎?”裘世焕的表情变得很可怜,“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

  “我找他有点事情。”江彧很认真地说,“现在,留着他的性命吧。”

  “好吧。那大叔可得动作快点,我现在心情超级好。好久——好久没有在一天之内这么痛快啦!”

  裘世焕缓步下腰,从地上优雅地执起一具尸体还算完整的手臂,将烂软如泥的身体牵起。

  十指相扣,另一只手揽住了对方的后背。

  脚尖在地毯上点、提、扭转,裘世焕抱着尸体,毫无规律地旋转起来。而后他一个深深的下腰,腰线都被衣服的皱褶堆得清晰可见。

  “大叔,这就是你今天教我的舞步对不对,我是不是学习能力特别强?”他把尸体随意扔到地上,欢快地跑向江彧,“接下来还有什么好玩的吗——”

  “好了,安分点,到时候晚上更睡不着觉了。”江彧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探了探幸存者的鼻息,而后架起对方,“俱乐部可能还会采取行动。时间紧迫,太子爷,另外两个……”

  “我知道,要处理掉是吧?”

  说着,裘世焕用脚尖从鞋柜底层勾出一把木工锯子。

  江彧欲言又止。

  ***

  浴缸里的水正在流动。

  裘世焕将膝盖浸没在泡沫中,遗憾地看着地上被拆解得不成样子的木工锯子。

  他的表情没动,嘴角微翘,捻着湿润的发丝来回摩挲。

  “大叔,小气鬼。”

  “如果你知道自己刚刚差点要干什么就好了。”

  江彧则拉过一张椅子,等待着地上被五花大绑的男人醒来。

  他点了支烟,看了看坐在浴缸里吹泡泡的裘世焕。从侧脸表现上看,这家伙玩得相当开心。

  指尖无意识抽动,他咀嚼着烟草的碎屑,钻心的头痛一阵阵袭来。

  没过多久,男人悠悠转醒。

  “啊,你醒了。”裘世焕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扭头对男人笑道,“睡得怎么样?”

  “这是……这是什么地方,你、你们是谁?啊啊啊,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看着两个浑身血污,仿佛刚从尸堆里爬出来的男人。一个面色铁青,一个笑意盈盈却还在浴缸里旁若无人地泡澡。

  男人忍不住惨叫起来。

  “安静点。”江彧用袖子擦掉下巴的汗渍,看着他,“我们长话短说。你受雇于俱乐部?怎么找到这里的?”

  男人像是根本听不到他的话,嘴唇哆嗦着,不受控制地大声呼救。

  裤子转眼间湿开了一片深色的痕迹。

  江彧“啧”了一声,他悄悄观察着裘世焕的反应。

  “快闭上嘴,难道你想死吗?”

  后者前后摇摆身体。

  “好吵——好吵啊!大叔,我的耳朵好痛,现在可以让他闭上嘴了吗?我有一个很好的主意……”

  “无论是审讯还是刑讯逼供,流程都不是这样的,太子爷。这样他只会更不愿意开口。”

  “没关系,看他半死不活的样子。估计只要把肠子挖出来一点,大概就会全部抖出来了吧?”

  江彧看了裘世焕一眼,只感到心力交瘁。

  他扭过头,抽了最后一口烟。

  “不行。问话不是杀人,再说了,这又不是什么有趣的游戏。”

  江彧回过头,在男人跟前皱着眉头蹲下。

  “我问最后一遍,你们是通过什么方式来确认小姑娘的位置的?”

  “牙、牙齿……”

  话音未落,对方的眼球突然剧烈充血,身体痉挛起来。

  嘴巴大大地张着,胸膛起伏却好似无法吸入任何氧气,只能发出破风箱一般粗重的喘息。

  还不等在场其他人作出反应,他就口吐白沫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