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彧返回出租屋的时候,距离出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他一推开门,就看到裘世焕横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浅浅地睡着。

  身上连毯子也没盖,贴身穿的薄衣向上翻卷,腹肌饱满的轮廓线从肚脐一直勾勒进了微敞的外裤拉链里。

  炉灶边,李元夕还在忙忙碌碌。

  桌上的锅碗瓢盆来不及收拾,看样子在等待江彧的这段时间,她已经煮好了三人份的方便面,炒了几个简单的菜样。

  还有两碟保鲜膜包好的剩菜,估摸着是留给他的。

  “谢谢你替我照顾他。”

  江彧一边脱掉外套,一边将塑料袋放在餐桌上。从里边拎出一盒子鸡蛋、捆绑销售的大瓶可乐,还有几小包膨化食品。

  “拿着这个。”江彧递给李元夕一袋薯片,“现在时候还早,其他的我来收拾。你就边吃边看电视吧,记得声音轻点,他在睡觉。”

  “不用谢,你们救了我。都是应该做的。”

  李元夕甜甜一笑。

  江彧松了松领口,拿着一罐冰可乐,在裘世焕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

  “太子爷,这里不能睡觉。”他俯下身,扯过衣角为对方遮上肚皮,轻声说,“衣服也不拉好,不担心着凉拉肚子?”

  “好热——”裘世焕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眼睛都懒得睁开。手臂搭着江彧的胳膊,身体贴了上去,“刚才凉凉的是什么?”

  “可乐,你最想要的冰可乐。忘记了吗?”

  “我想想,可是现在又想喝橙汁了……大叔,现在几点了?”

  “快九点了。”

  “大叔,我等了你好久哦。两个小时有没有?”

  “快三个小时了,抱歉,有点事情耽搁了。还困吗?要不要带你去床上睡觉?”

  裘世焕紧紧勾着江彧的肩膀,埋在他胸口,点了点头。

  江彧没办法,只得由着裘世焕的性子,顺着手臂过去,搂住后背。另一只胳膊照膝窝用力一提,小迷糊虫被他打了个横抱,温顺地趴伏在怀中。

  脚尖拨开卧室门,扫清地毯上各式各样堆积的衣物。

  等快要把裘世焕抱到一团糟的单人床上时,江彧第一次失了手。

  对方不配合,双臂使劲扒拉着他的后背,一副不肯就范的架势。

  “太子爷,不是想睡觉吗?”江彧先是把对方的两条腿摆到床上,可上半身就是怎么也挣脱不开。无奈,他只能好说歹说,“行了,别搂搂抱抱的了。你还在长身体呢,想睡就睡吧。”

  裘世焕在他耳边哼哼:“大叔,回来得太晚了。去做什么了?”

  “买东西。”江彧笑着抓过枕头,垫在裘世焕后腰的一截凹陷处,“今天超市特卖,鸡蛋打折,去的人多,所以结账的时候特别费劲。耽误了不少时间。”

  “大叔。”

  精致的脸庞转了过来,距离很近,近到分不清彼此的呼吸。

  裘世焕睁大双眼,冷冷地、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他。

  “你在撒谎呢。果然——果然一听到谎言,心情就会很糟糕,你是不是也这样觉得?也许得拔掉舌头?或者取出声带?你说呢,大叔?”

  脖子上冷不丁渗出一层薄汗。

  “没有。”

  呼吸几乎要在皮肤上结冰。

  江彧回答得斩钉截铁,几乎一瞬间就想和裘世焕拉开距离。

  想要有意控制心跳,呼吸,瞳孔及汗腺分泌。

  不可能,而且只会适得其反。

  裘世焕可是微表情方面的个中老手,只要他想,没有什么无法获知的信息。

  所以,隐瞒远远不如摇头来的有说服力。

  裘世焕几不可闻地嗤笑出声,他放开心跳如雷的江彧,躺回了被窝。

  “开玩笑的!别这么紧张嘛,我都被你吓到了。对了,大叔之前答应我的事情,还记得吗?”

  江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什么?”

  裘世焕不开心地大叫一声,抱着枕头,眼眶一下就湿润了,小声地抽噎起来。

  情绪转换之快,江彧始料未及。

  “居然忘记了,怎么可以忘记?大叔根本没有把跟我的约定放在心上,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江彧见裘世焕脾气上来了。当即坐在了床沿边,拉住对方乱动的手腕。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叔叔年纪大了,记不住什么事情。再来一个小小的提示好不好?”

  裘世焕吸了吸鼻子。

  有着一身恰到好处的肌肉的上半身往江彧的方向挪近了些,这个时刻充斥着煽惑力的年轻人又朝他勾勾手指。

  “那大叔靠过来一点,我告诉你。”

  江彧无可奈何地靠到对方的嘴唇边。

  气音轻得像还没破开胎衣的小猫。

  “鸡-蛋-羹——是鸡蛋羹哦。大叔你之前答应我的,还作数吧?”

  嘴唇近在咫尺。

  眼睫不过毫厘。

  柔软的肢体。

  翻腾的无形火焰。

  隐秘而美妙的私人世界。

  一个念头,一个让他有些陌生的念头即告消逝。

  年轻的身体有着纯天然的诱惑力,无关性别,只是纯粹的欣赏,只是纯粹的艳羡与恋慕。

  一瞬间,指甲陷进了掌心,口腔黏膜被咬得刺痛。但江彧不能停下,焕发着力量与青春的身躯实在引人遐思,何况他们先前如此亲密大胆地尝试着彼此。

  他必须通过这种方式,强压下心头异样的翻腾。

  江彧知道那是随时都会致命的征服欲,他非常清楚自己的立场。

  这是伊甸园的苹果。

  是被上帝明确告知了规则,告知了绝对不能享用的智慧之果,是禁忌,也是诱惑,是人类最深的、不该满足的欲望。

  江彧迅速站起身。

  “作数。我答应你的,全都会给你。”

  ***

  裘世焕目送背影远去,房门虚掩。

  他逆时针翻了个身,双腿无意识并拢。右手搭在肚子上,左臂枕在后颈处。仰躺着,深深呼出一口气。

  “不对。”裘世焕看着天花板上的脏污,喃喃自语着转向窗外,瞳孔一眨不眨,“不对。还隐瞒了什么,是什么呢,怎么办才好呢?”

  半晌,他缓缓伸开五指,注视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印痕,开心地笑了。

  “没关系,没关系——你可以瞒天过海,你可以试图欺骗所有人。但你绝不可能,躲过我的眼睛。”

  ***

  江彧站在砧板前。

  菜刀重复着机械动作,将大葱一段段切薄。

  锅里烧着热水,抵达沸点时水泡正咕噜噜往外冒。

  他心不在焉。

  脑子里全是一串串加密字符。

  切完大葱的最后一段,刀尖点下,对半切开一颗蘑菇。

  在Geek Cat网吧那会儿,江彧通过特殊技术调查了裘世焕。这些个人资料都是网上搜索不出来的。

  比如朱鹮科技刻意加工过的相关背景、履历,精确到与这个名字关联的新闻,通话内容。

  只要输入条件,立马就能筛选出来。

  但结果令江彧非常意外。

  住址、媒体照片、花边新闻,乃至杜撰的报道——全都干干净净。

  唯一能找到的只有他九岁时候出席的一场慈善基金会成立的庆贺晚宴。当时也是裘会长第一次让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养子进入了人们的视线。

  毕竟在过去的九年里,人们都对他一无所知。

  照片很模糊,应该是抓拍出来的。

  画面里,裘会长牵着自己养子的手,两人之间的距离挨得很紧。由于隐藏在男人高大的身影与车身的阴影中,裘世焕脸上的表情看不大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张没办法放大的照片角落,能模糊地看到车的后座还有着点什么。

  同样奇怪的还有裘昂。

  关于这个人,除了多家上市企业的会长,独揽了联邦几乎半边政权。操纵选举,耍弄权术等毫无根据的揣测,几乎全都是以正面报道为主。

  他致力于慈善,致力于完善领养及寄宿家庭法案。

  简单来说,裘昂这个人,在网络上几乎是完美的存在。

  江彧手指一痛。

  只见食指右侧一块皮肤直接被连皮带肉削了下来,鲜血瞬间就溅到了砧板上。

  他皱着眉头吮住受伤的手指,将皮肤组织扔进池子,立马冲洗起刀身血迹。

  裘昂很不对劲。

  甚至与朱鹮科技有任何关联的人,都很不对劲。

  目标体积越大、涉及范围越广,身上的虱子、蜱虫就越多。如果真像媒体描述的一样,裘昂其人从头到脚干干净净,连一点污垢都没有。

  那就只能说明。

  他洗过澡了。

  ——那,金佑喆呢?

  受伤的食指凑在龙头下冲洗。

  江彧的脸色依旧不太好。

  他想起当自己尝试性输入金佑喆的名字时,居然只是通过多重解码的方式,就很快找到了被刻意删除、封锁下来的多种负面消息。

  至少在民众眼中,他是个口诛笔伐的杀人狂,一个饱受精神折磨的疯子。

  金佑喆十七岁参军,在世界联合第六、七次战役中屡获战功,他是当之无愧的战争机器。最后一次阻击战时,他因一枚榴弹近距离爆破而陷入昏迷。醒来以后,金佑喆的精神状况直线下降。

  他还沉浸在战争里无法自拔。

  所以,金佑喆会本能伤害一切靠近他的事物,从最开始的抗拒,到摔打,直至即兴谋杀。

  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

  只是,还有一件事无法解释。

  理应服刑的这段日子,到底是谁神不知鬼不觉将他从牢房里捞了出来?

  他出现在俱乐部,和裘世焕之间的恩怨又是怎么一回事。

  江彧包上了一张创可贴,手撑在桌边。端详着池子底部积起的水,先前冲洗下来的鲜血在水中渐渐稀释。

  最后五分钟,当手指快速输入一串代码,一条新的消息跳了出来。

  【金佑喆,于六年前受雇于朱鹮科技。】

  江彧猛地拔掉塞子,水流汹涌地旋进了汲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