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温温吞吞道:“那个、我弟弟到了上学的年纪了。”
“要钱?这几年给你的钱对付学费绰绰有余吧。”他眉间的“川”字加深,面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不,您误会了。”我眨一下眼睛,显出慌乱与无措:“他没有上户口,上不了学。”
男人想了一会儿,说:“知道了。”
“好,谢谢闫先生。”我神情一松,心中的悬空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舒展笑容:“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他突然喊住我,就着我疑惑的神情,抛出一张银行卡。
“密码照旧。”
我手忙脚乱地接住,慌乱地笑道:“谢谢闫先生。”
“你今年几岁?”
“我?”我愣了一下,一时半会儿想不太起来,语气略有不定:“……应该13了。”
我站在路边,看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汽车埋没于远处的夜色中,才抬脚往回走。
太阳已经见不到影子,天鹅绒般的云脚点缀蓝紫相交的天空,与橙光相对的天边那一脚挂着隐隐的残月,如天宫仙子的黛眉,弯弯细细,朦朦胧胧。偶尔响起几声知了叫,又不知何时销声匿迹于何方。
这夏夜,与那晚好像。
两年前的那晚,我与闫先生见面了。
他把一份亲子鉴定的报告甩给我:“看看。”
我看不懂上面大串大串的数据,囫囵下来,也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你弟弟,其实是宋家的孩子。”他说。
“我呢,我不是?”
他顿一顿:“不是。
“大概率是当年有人在医院做了手脚,把一个夭折的孩子和你弟弟掉了包。”
我还没缓过来,家里那又脏又臭的,注定要成为社会垃圾的小崽子,应当与自己是同一路的人啊,怎么能凭这报告就翻了个身,将我狠狠踩在脚下呢?
原来整天被我压榨的那小子,血管里流的血都不知比我高贵多少倍。
心中鼓起一团不知名的东西,像饱满的气球一样炸开,耳边嗡的一声,我的内心世界在地震。
闫先生见我久久不语,颇为贴心地为我留了一段缓冲时间。
总觉得晚饭吃进了几口石灰,现在黏在嗓子眼里,混着唾液沸腾烧灼,我的整个喉咙都困难地无法发声。
良久,我问:
“那、您要怎么办?”
“老爷与夫人已经知道了,只是现在宋家不安全,不能贸然将他接回本家,所以我们决定暂时将少爷安置于此,避免他的身份暴露。”
一语毕,我顿时明了他的意思。
那时我才11岁,弱小的像个7、8岁的孩子,瘦到脱相的脸让人心生怜悯。
闫先生彼时还未与我熟络起来,自然被面上的假象所迷惑,其态度是两年时光中最为温柔的一次。
他把银行卡轻轻放在我的手心中,再包裹住整个手掌,小幅度地晃动,说:
“密码是6个0,保管好,以后有需要就从里面取钱,别让你妈和别人知道。”
我点点头,扭捏地咬着下唇。
11岁的我走进曲折肮脏的小巷里,没有丝毫害怕的情绪。
电线杆上坠着路灯模样的灯泡,忽闪忽闪地发着白光,飞蛾蚊虫被烫得滋呀响却仍不放弃地将身子贴在灼热的灯罩上。我慢慢走到灯下,打开攥紧的手。银行卡是崭新的金色,表面闪光,虽然闫先生没告诉我,但其中一定存着很多钱。同龄人怎样我不曾得知,但我那时候就觉醒般意识到——钱就是命根子。
钱越多,活得越扎实。所以即使没有他的叮嘱,我也不会将这张卡轻易露给别人看。即使这里头的钱是要给弟弟花的,我仍旧默不作声地占为己有。
弟弟如愿上了小学,还是私立的,在里面读书的全是少爷小姐,一个学期的学费不敢想,当然这钱是宋家出。
我没敢把这事儿伸张,每天上学都把做工精致的西装校服卷巴卷巴塞到破烂书包里,叮嘱弟弟到学校了再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