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哥哥。”
我点头:“晚安。”
翌日,晌午饭后。
楼房里条件差不说,水池与厕所都是公用的。一共就三层楼的住户,全要聚在一楼拐角处的大水槽里洗衣、洗碗、洗漱,再往里走便是厕所,不分男女,只有一个坑,冲水阀也坏了很久。站在水槽这边,也能闻到从中飘来的屎尿味。
我掐准时间端着碗筷下楼,果不其然碰见刷碗的张大妈。她儿子有出息,与妻子儿女在市中心买了房,嫌自己的妈老了碍事便将她甩在这地方,老太太虽然住在这,但心气儿高,瞧不起这里的老鼠臭虫们。
老鼠臭虫,这是她自己的比喻。
但对小孩算友好亲切,却也不是太亲切。
我没上过学,自热不知学校怎么找,这入学手续要如何去办,昨夜思忖一番,发现这里懂这个的应该只有她了。
虽然不是很想与之接触,但我还是去了。
她的手脚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洗洗刷刷,从动作中可窥见此人如何风行雷利,但再怎么样,老了还是被儿子抛在这个垃圾场里。
我敛下眼中情绪,笑盈盈地走到她身边,唤道:“张大妈,刷碗啊。”
她动作一顿,斜着眼瞟过来,见来人是我,又把眼神收回去,继续刷碗的动作,没有吭声。
我拧开她旁边的水龙头,自来水涓涓地流出来,透明得可见身后灰色的水泥墙壁,搁在槽中的碗里很快积满了小半碗的水,水的表面浮着油渍,又隐约觉着其中掺杂灰蒙蒙的东西,是这里的脏气染进周遭的空气里了罢。
我愣愣地盯了一会儿,说:“张大妈,我忘带洗洁精了。”
张大妈把搁在另一边的黄瓶子拿过来。
我嘴角两边的笑靥显出来,明晃晃的:“谢谢张大妈。”
“嗯。”她低声应答。
我挤出点透明的粘稠液体,涂抹在碗中,说:“张大妈,我弟弟要上学的话,怎么办?”
她又将头扭过来,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我,才说:“上户口了吗。”
我顿一下,摇摇头。
她叹一口气:“黑户可上不成学。”
我点头,埋下脑袋一心一意地刷碗,彻底地消寂沉默。
趴在树干上的夏蝉叫喊不停,将本就热得胸闷的午后更添烦躁,偶尔经过七弯八拐的小巷进来的风也夹着热气吹在额上。水龙头还在哗哗地流着水,水管经烈阳的烤灼带上酷暑,从中涌出来的水也就不算清爽,但触在皮肤上仍能吸走几丝热意。
有几滴水珠迸溅四射,甚者打在睫毛,让眼皮反射性地一颤,落在弧度弯翘的睫毛之上的水珠便如擦着花瓣坠落的露水般从眼皮上掉下去。
张大妈又开了口:“要是不行,我可以帮你们开户。”
我笑着婉拒了她的好意。
她还要说什么,见不远处又走来一个人,神色一变,端起洗得锃亮的碗筷匆匆走了。
来人是个俊朗的青年,只是满脸的血和伤口,他朝老太太的背影啐一口唾沫,嘀咕几句。
在他视线过来之前,我低下脑袋,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他与我隔了一个水龙头,将闸门开到最大,随后弯腰将板寸埋进奔流瀑布般的水流下,冲洗脸上的血迹,动作粗鲁中带着烦躁与急切,我的半个袖子也遭了他的殃。
洗完了最后一个碗,我见他还在抠嘴角的血痂,赶忙走了。不用扭头就知道,他一定也在背后啐了我一口,骂我烂/逼生的杂种。
傍晚,太阳落了半边天,风向也变了,巷口大股大股地涌进凉风。这时,各家各户的小孩都迫不及待地跑出来,聚堆玩耍。即使知道他们的未来一定会变成不亚于其父母的垃圾,但现在依旧是可爱的孩子。
黄昏的余阳为周围的树梢与房屋披上华丽的纬纱,欢声笑语让此地破天荒地洋溢几分安宁与祥和。
我对弟弟交代一声,就出了巷子,在路边望见一辆熟悉的车牌,毫不犹豫地朝那辆车走过去。
我不认识什么车,但见到这外观就知道一定价值不菲。
我拉开车门,意料之中见一个生的高大威猛的男人坐在车厢中,西装革履,翘着二郎腿,用手肘撑起脑袋,听见动静后便把目光转向我。
我朝他一笑:“闫先生。”
车内的灯只亮了一半,并不足以驱除其中的黑暗,就像一瓶黑墨里兑了不多的水,搅混成昏昏暗暗的奇怪颜色。男人就在如此的灯光下,上挑的眼角给人一种不好接近的犀利美感,神色中是毫不遮掩地厌恶与烦闷。
“联系我做什么。”
我早就对这种表情见怪不怪,被人摆了脸色也不疼不痒,毕竟这种出生上层的人物瞧不起我本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