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川水为湛>第22章

  消毒水气味浓郁的病房内,一共有两张床,唐湛占了一张,另一张床暂时空着,没有人睡。

  剩下他和方泽宁两人独处,唐湛不自觉有些紧张,这种紧张由来已久,要追溯到他少年时期,倒不是因为与对方久别重逢的关系。

  方泽宁看着他头上的“补丁”,先前的温柔严厉通通化为了一声叹息。

  “千云怀孕了,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他在床边陪护椅上坐下,手上不停搅动着勺子,“就后天吧,你跟我一块儿回去。”

  唐湛一听,头更疼了,打着商量道:“我这才刚受好伤你就让我坐飞机,你也不怕我伤口线绷开啊?要不你先回去,等我伤好了我再跟上。”

  方泽宁没说话,将手里稍稍冷却的粥碗递给他。

  “谢谢。”唐湛接过了,就着另一个小碗里的腌萝卜愉快地吃起来。他以为方泽宁是妥协了,没想到对方是在憋大招。

  “千淼的忌日快到了,你真的不回去吗?”

  唐湛心头一颤,立马呛咳出声,手抖得要将粥泼出来。

  方泽宁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忙接过他粥碗,替他拍背顺气。

  好半天唐湛才止住了咳,脸都涨红了。

  方泽宁真是了解他,只一句话就正中他死穴,让他无力反抗。

  “行吧,之前在国外很多年没去给大哥扫过墓了,今年怎么也要去一次,不然大哥该生气了。”唐湛苦笑道。

  方泽宁闻言揉了揉他脑袋,一如小时候那样,不过避开了他的伤口。

  “他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他永远不会生你气的。”他虽然笑着,眼里却涌现一抹伤感。

  唐千淼是他们多年来共同的心病,腐烂生疮,惶惶难安,不得摆脱。

  郁吉吉正睡午觉,突然被院子里凄厉的鸡叫给惊醒了,他连拖鞋都顾不得穿,踹起床上一根痒痒挠就冲了出去。

  “哪个龟儿子敢动我家的鸡?”他举着痒痒挠,气势十足道。

  郁泞川蹲在鸡窝前,手里按着只老母鸡,闻言缓缓回头。

  “你说什么?”

  郁吉吉顷刻间打了个寒颤,说话都不利索了:“哥,哥你怎么在抓鸡啊?”

  郁泞川拎着鸡翅膀站起来,简洁明了道:“炖鸡汤。”

  郁大磊站在一边见证了他抓鸡的全过程,此时满脸心疼不舍,脸都皱成了一团。

  “没,没了。”这几只鸡鸭一直下蛋勤快,承担着郁家的主要营养补给任务,没了哪一只都是巨大的损失。郁大磊每天早晨去鸡窝鸭窝掏蛋是最幸福的时刻,他只会从一数到十,当蛋的数量超过十枚时,他就能开心一整天。

  郁吉吉走过去抱了抱他,安慰道:“没事,我们还能再孵小鸡。”

  其实他心里乐开花。

  他哥终于要炖鸡了啊!他都多少年没喝过鸡汤了!老母鸡汤啊!想想都流口水!

  郁泞川干净利索地将鸡放血拔毛去内脏,游刃有余地一点不像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人。这鸡要是让唐湛杀,他能举着菜刀和鸡打起来,就算再加周晖和孙嘉然,都不一定能打赢。

  鸡汤炖了一下午,炖的满院飘香,郁吉吉跟只小狗似的蹲灶间门口,眼都等绿了。

  终于,郁泞川端着锅子走出来,郁吉吉欢呼着一路跟在哥哥身后,像只蹦蹦哒哒的小袋鼠。

  “你们先吃,不用等我了。”郁泞川将锅子放到桌上,一口汤都没坐下来尝便又往外走。

  郁吉吉探头正要掀盖子,闻言奇怪道:“啊?你去哪里啊?”

  “去医院。”郁泞川去灶间拿了之前盛出来的一罐鸡汤,推着自行车就走了。

  唐湛躺在医院,百无聊赖,也就一天,觉得自己就快长霉了。

  他也不是伤重到不能自理,方泽宁下午来看了下,坐了两个小时就又回酒店了。他是硕导,经常要带学生,的确不能久留。

  唐湛最好他不要来,这样自己也能轻松些。

  他没事做,就想发短信跟郁泞川聊天,可发出去的短信都是石沉大海,好半天没人搭理。

  难道在忙吗?

  他死鱼一样瘫在床上,久违地体验了一把空虚寂寞冷。

  正在他在犹豫要不要下楼走两圈消磨下时间时,有人推门而入,他一看,竟是满头大汗的郁泞川。

  他倏地从床上弹起来,因动作太猛牵动伤口,痛得嘶了声。

  郁泞川将鸡汤放床头柜上,肌肤因为在烈日下骑了一个小时的车,微微发着红。

  “克制一下,知道我给你送鸡汤来也不用这么激动吧。”他衣服都叫汗水染透了,发根里湿漉漉的,就跟刚洗完澡一样。

  “来就来呗,带什么东西啊。”虽是这么说,但他还是积极主动地将罐子抱进怀里,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盖子,油黄的鸡汤里,沉淀着大块的鸡肉和鸡血,“哇,好香!”他深深吸了口气。

  “你吃吧,我先去洗把脸。”唐湛屋里有个小洗手间,郁泞川之前流了太多汗,被空调一打身上黏糊糊的,就想稍微用水冲一下。

  “用我的毛巾吧,上面蓝色那条。”唐湛嘴里边咬着肉边道。

  郁泞川进了洗手间,一眼看到那条蓝色条纹毛巾。

  他取下来过水拧干,按在了自己脸上。

  清新的薄荷香扑面而来,呼吸间窜入肺腑,每个细胞都仿佛凉快起来。

  他擦完身从洗手间出来,唐湛还在啃鸡腿。

  “这鸡汤好好喝啊,你在哪儿买的?诺亚的厨子炖的吗?”

  郁泞川坐到床边,白衬衫的纽扣解开两个,露出明显的锁骨。

  “这就是我们家那只你觊觎已久的老母鸡,怎么样,终于吃到了,开心吗?”

  唐湛瞬间呆住,连咀嚼都忘了。

  “你把你们家宝贝炖了?”他还记得郁吉吉的话,这鸡是郁家三宝之一,要炖要杀,得先跨过郁吉吉的尸体。

  现在鸡死了,吉吉何在?

  “放心,就炖这一只,其它的别说你,我都不给碰了。”再杀鸡,大伯该跟他拼命了。

  知道这份鸡汤的可贵,唐湛越发珍惜,没一口汤都细细品味,每块鸡都吃到只剩骨头渣。

  “你喝过没?”唐湛突然抬头问郁泞川。

  “喝过了。”郁泞川眼也不眨道。

  唐湛心满意足地解决了一大罐鸡汤,摸着饱胀的肚皮躺到床上,觉得世间再美不过如此。

  但一想到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回到海市,他的表情又有些垮。

  “小川,我有件事要和你说。”他坐起身,满脸严肃。“明天我就要跟我姐夫回家了,那个合同我已经让律师在拟,等做好了就给你寄过来。你可以继续在温镇待到报道为止,我会在海城等你。”

  郁泞川以为他要说什么,凝神听了两句,心里一松。

  “我还当什么事……那你一路小心,别碰着伤口。”

  郁泞川原本坐一会儿就要走的,但唐湛以太阳大天气热不宜骑行为由,将他一直留到了太阳下山。

  十五公里,郁泞川又骑了一个小时才到家。

  郁吉吉在里屋写作业,郁大磊一如往常在看电视,饭桌上留着一碗白米饭和一大碗鸡汤。郁泞川原本一只鸡腿给了唐湛,留下一只是给郁吉吉吃的。可那唯二的一只鸡腿,现在却静静躺在碗里,一口未动。

  显然,郁吉吉是将最好的部分留给了哥哥。

  郁泞川不自觉唇角微扬,坐下大口吃起耽误许久的晚饭。

  第二天,唐湛是一早走的,没办法,温镇那小机场一天就一个航班去海城。

  他睡眼朦胧跟着方泽宁一路过安检,托运行李,再过安检,躺椅子上等登机的时候,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等了半小时,终于通知商务舱能登机了,唐湛懒洋洋起身往机舱走。

  等坐进客舱,唐湛就想睡觉,眯了会儿,突然感到手机来短信了。

  他这才想起还没调飞行模式,慢悠悠拿出手机看了眼,发现是郁泞川的道别短信。

  “一路平安。”

  这小子时间掌握的真好,好像知道他什么时候飞一样。

  唐湛笑了笑,回道:“期待再次相遇。”

  郁家那一方小院内,郁泞川收起手机,头顶上方的蓝天恰好飞过一架飞机。

  他眯眼看去,飞机在天空中划下一道道白痕,最终消失在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