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漩涡眼>第59章 撕裂伤

  秦歆竹吼出那一句,彻底失去了理智。

  她不管不顾冲到应廉跟前,扯住对方衣领口,剥掉了以往端庄的面具,撕心裂肺地责骂。

  “你这个畜生!只会躲在你爸妈身后的废物!你是不是忘了、是不是忘了?!十年前是你故意把阿程丢掉的,是你让他被抓走的,是你!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怕他报警,怕你辛辛苦苦维持的虚伪表象被戳破,怕你那可笑的自尊心一击就碎!”

  “应廉!你会下地狱,你不得好死!”

  事发突然,应程和唐星辰连震惊都没顾得上,担心秦歆竹推搡间再度受伤,赶忙过去将她拉开。

  应廉衬衣被揪扯凌乱,维持得一丝不苟的假面出现了裂痕,面色铁青,隐有暴怒之像。

  他指着崩溃的女人:“秦歆竹你疯了!精神失常胡言乱语,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疯了的是你!是你们应家人!”

  被拉开的秦歆竹依然不退却,盯着对面的应老夫妇,又哭又笑。

  “你们这两个帮凶,滥用职权残害自己的亲孙子,你们不配当人!看看啊,立了那么多条可笑的规矩,最后还是养出了一个人面兽心满嘴谎话的怪物,我都替你们悲哀!”

  应廉让这番话刺激得不轻,狰狞着面孔要上来打她,被应程一脚踹了回去。

  应廉还想搬起茶几怒砸,应老爷子一拍桌子吼道:“够了!你还想丢脸成什么样?!”

  秦歆竹爆发到极点,冷汗淋漓腿脚发软,又一次竭力昏了过去。

  应程心底咯噔一声,精神绷到最紧处,立马将她抱回病床上。

  唐星辰匆忙跑出去,把医生喊进病房。

  医生迅速检查了一下,交代护士:“应激反应低血糖,准备静脉注射葡萄糖。”

  一位护士应下,立即准备东西去了。

  剩余的医护围着秦歆竹,一边观察她的体征,一边重新上心电监护以及静脉穿刺。

  应程离开床边,腾出救治空间,不去给医生添乱。

  应家那三人已经出了病房,他转头追上去,见他们站在廊道电梯口,看模样是要离开了。

  应程紧握拳头,想冲过去弄死应廉,被后面跟来的唐星辰奋力拦住。

  “阿程,冷静点儿,别冲动,”唐星辰在他耳边快速低声说,“现在局势对我们更有利,被动的是他们,应廉跳不了多久了,你信我。”

  隔着一条长宽的走廊,应程恨不得吃人的目光,死死盯住应廉。

  应老夫妇并不看这边,无视掉他,神情漠然地侧过头。

  他们身后的应廉,却坦然迎着应程如刺刀一般的目光,缓慢朝这边看了眼。

  那一眼,仿佛沼泽与漩涡里最危险的触角,也好似一条鲜红的蛇信子。

  带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呲响,从昏黑潮湿的角落里蹿出,阴冷带毒地缠绕而来。

  轰得一声!应程脑内剧痛乍起。

  眼前一阵模糊发黑,大量碎片似的场景,自记忆深处掀了起来,在脑子里崩塌又拼凑。

  电梯楼层到达,唐星辰冰冷的视线目送三人离开。

  再转头时,发现应程脸色苍白得骇人。

  他心底一紧:“阿程?阿程!”

  谁知应程突然推开他,步伐踉跄地朝反方向走。

  砰地撞开楼梯间的门,身影消失在白色铁门后。

  唐星辰愣神,须臾后,连忙追上脚步。

  推开厚重铁门,看见应程跪倒在台阶上,一只手按住太阳穴,一只手拽着楼梯杆。

  唐星辰心脏倏地一拧,仿佛被人生生揪住。

  脚步不稳地滑到应程身边,他姿势环抱着搂住他,又急又疼。

  “到底怎么了!你说啊!哪儿不舒服?我们去看医生,去找医生!”

  “啊————!”

  应程突然嘶吼着嗓子,痛苦叫了出来,他双手抱住脑袋,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唐星辰顿觉颈窝一凉,一滴眼泪掉在了上面,他听见对方说——

  “都怪我……怪我……”

  “为什么怪你?怪你什么?”

  “是我……”应程无力垂着眼皮,眼泪一滴一滴,木然流出眼眶,“是我害了秦歆竹。”

  唐星辰咯噔一下,猛然怔住了。

  ……

  八岁以前,在应程年幼的认知里,有关父母家庭的记忆,大部分是带着温暖与和谐的。

  尽管有时和父亲应廉待在一起,无法像真正的父子那样,亲近地相处玩耍。

  可他明白,自己爸爸是很优秀博学的人,是一个值得崇拜的学习榜样。

  只是这一切,在某个寻常无奇的下午,被无情地彻底打破了。

  那天学校举行完期末考试,老师比平常早放学了一小时。

  应程在教室坐了一会儿,没等到妈妈来接他,只好想办法自己坐公交回去。

  但下车的公交车站,离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应程打小性子内向慢热,发育得也慢,个头比同龄人矮一截,看着像是只有五六岁。

  一双小短腿走了快个把小时,才远远地看见家门口。

  路上他一直在想,自己这次期末考得比期中要好,应该能拿学校第一名。

  或许妈妈会看在他成绩进步的份上,允许他继续上播音主持课。

  应程出神地思考,带着一脸踟躇不定,走到家门口。

  还没拿出钥匙,就听见了没关紧的门缝后,传来了男女的争执声。

  他认出那是爸爸妈妈的声音。

  秦歆竹讲话一直都很温柔,从没说过半句重话。

  今天却明显拔高音调,十分愤怒地质问:“你为什么要瞒着我,擅自停掉阿程的播音课?”

  应廉云淡风轻说:“应家的孩子不能三心二意,在不合适的东西上浪费时间,爸妈也不会同意。”

  秦歆竹满心费解:“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播音主持是他的爱好也是特长,是阿程很喜欢的东西,怎么就叫三心二意不合适了?你最近一直说什么应家应家的,应家的孩子怎么了?不能有自己的爱好吗?”

  “不能。”应廉不容置喙说,“他姓应,就只能干自己该干的事,这件事不用再商量了。”

  “不行!你不能自作主张决定孩子的喜好,”秦歆竹坚持己见说,“爸妈那边我去商量,我相信他们会同意的。”

  话音刚落,啪地一道脆响传来。

  秦歆竹跟着惊叫了一声。

  一直站在门外的应程,听到这里吓了一跳,立马跑进屋。

  结果看见秦歆竹倒在地上,捂住半边脸,震惊地望向应廉。

  秦歆竹从未料到,自己一向斯文儒雅的丈夫,竟然会在发生争执的时候动手打人。

  应廉表情镇定,丝毫不惊讶自己会动手,更像是早就想这么干了。

  他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面色淡然地缓步走向秦歆竹,就在举起胳膊的瞬间——

  “妈妈!”

  应程下意识喊出了口。

  他抬腿奔到秦歆竹面前,张开瘦小的双臂挡住应廉,身上发着抖,鼓起勇气制止。

  “你不可以打我妈妈,不可以打她!”

  “让开。”应廉淡淡道。

  秦歆竹从地上爬起来,把应程赶到身后,尽量平稳着声音说:“阿程,妈妈没事,爸爸跟妈妈开玩笑呢,你先回房间,回房间写作业。”

  应程一动不动,紧张地注视应廉手里的烟灰缸。

  空白的大脑忽然想起,学校里老师说过,遇见危险的时候,要及时打110找警察叔叔。

  他一眼瞟到沙发上秦歆竹的手机,几步扑过去抓到手里,憋着眼泪说:“你打妈妈,我让警察叔叔抓你。”

  应廉眉头一皱,丢开烟灰缸。

  走上前轻易掰开小孩手指,抢走手机取消了拨号。

  应廉蹲下,捏住应程肩膀,神情恢复温和。

  “小程,这是大人的事情,你还小,不归你管,回房间去吧。”

  “你骗人!”应程生气又害怕,哭着喊出来,“我都听见了,你不让我学播音,你打妈妈,我要报警,报警把你抓起来!”

  应廉眼底闪过一丝狠意,把他肩膀的书包扯下来,不由分说抱起人往屋外走。

  “应廉你干什么!你要把阿程带去哪?”

  秦歆竹紧紧跟在身后,伸手去抢应程,却被他用力推开。

  应程在怀里使劲挣扎,哭闹不止,可还是被应廉扔进了副驾驶。

  应廉弯腰上车,锁了中控锁,发动引擎,迅速将车开了出去。

  应程被带到一家儿童餐厅外,中途他哭了又停,停了又哭,一直念叨着要报警找警察叔叔。

  车开进餐厅门口的停车位,应廉熄了火。

  目光移向满脸泪痕的应程,莫名浮现一抹微笑。

  “小程,是爸爸错了,爸爸不该打妈妈,对不起,你原谅爸爸好不好?爸爸带你去吃好吃的。”

  应程哽咽着擦了眼泪,倔犟说:“你给妈妈道歉。”

  “好,我们打电话给妈妈。”

  应廉拨了秦歆竹号码,接通后开启免提,说:“对不起歆竹,刚才是我冲动了,我不该动手。”

  那头的秦歆竹顿了顿,问道:“你们在哪?”

  “我带小程在儿童餐厅,”应廉说,“他今天考完期末考试,应该放松一下。”

  “阿程,你和爸爸在餐厅吗?”秦歆竹问。

  “在。”应程不太高兴地回了句。

  “那你和爸爸吃完晚饭,早点回来哦。”

  应程不想和应廉吃饭,想回家,但应廉已经挂了电话。

  应廉说:“下车吧,你看有那么多小朋友,你也会喜欢的。”

  今日是周五,又临近寒假期间,中小学生大部分都放假了。

  儿童餐厅里一片乌压压的人头,家长和小孩多得数不胜数,十分闹腾。

  应程本身性格内向,并不爱主动融入人群,不习惯这么吵闹的环境,更不喜欢儿童餐厅的油炸食物。

  他独自坐在角落位置,面色恹恹地拿起一块应廉点的上校鸡块,随便吃了几小口。

  方才消耗太多体力,身心哭累了,他放下食物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应廉从洗手间出来,发现应程已经睡了过去。

  将桌上食物拨到一边,生怕把人弄醒似的,应廉动作格外小心地抱起应程,走出餐厅。

  小孩多的地方,不仅家长多,还有一种人也不少。

  市面上通常俗称为人贩.子。

  人贩.子极其善于伪装,外表看上去是那种和蔼可亲的老实人形象,这样容易降低大人的防备心。

  他们倾向于瞄准独自带孩子外出、忙得焦头烂额而疏于看顾的父母下手。

  应廉抱着熟睡的应程,来到地势宽阔的广场上,神情焦灼地四处转了几圈。

  不消片刻,一位农村妇女打扮的中年女人,便主动过来搭讪了。

  ……

  秦歆竹等到了晚上十点多,仍旧不见父子俩踪影,她心口突突地跳起来。

  电话打过去好几个,那边却显示关机。

  秦歆竹再也坐不住,换鞋打算自己出去找,刚打开门,迎面遇见了开车回来的应廉。

  她面上一喜,那口气还没松完,紧接着又提了起来。

  “阿程呢?”秦歆竹皱着眉。

  应廉一脸严肃加焦急:“我带他吃完饭,找个车的功夫,让他等我一会儿,回来人就不见了,刚才去了趟警局,那边说要24小时以后才能报警。”

  秦歆竹闻言一呆。

  半晌后,猛地伸手一推他,头回失了态:“那你回来干什么?!你去找啊!”

  她推完人,朝别墅区外跑,跑了很远才打到一辆车。

  秦歆竹一遍又一遍绕着广场,绕着儿童餐厅周边,大街小巷地呼唤应程名字。

  只要遇到一个人,便连忙去给对方看照片,询问有没有见过她孩子。

  她走到双腿僵硬,喊到口唇干裂,找了整整一夜。

  都快寻遍了整座颐宁市,可依然是徒劳无功。

  秦歆竹无助地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她的孩子丢了,被亲生父亲带出门后,就消失不见了。

  ……

  失踪24小时,秦歆竹到警局报案。

  超过48小时后,警察开始立案侦查。

  经历了三天水深火热寝食难安的生活,秦歆竹日盼夜盼,终于盼来了警方消息。

  好在人贩.子作案经验不足,开着一辆面包车,路上多次暴露了自己行踪。

  通过监控摸排和目击证人口供,警察辗转两座城市,追踪到了一家环境极差的旅馆里,成功将犯罪嫌疑人缉拿归案。

  人贩.子是一男一女,被拐卖的小孩除了应程,还有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孩。

  两个孩子都受了伤,但应程要严重得多。

  在旅馆找到人时,他上半身衣物被脱掉,整个肩膀后背那一块儿,被烟头烫得血肉模糊。

  除此之外,全身上下也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虐伤。

  警察急忙将人送往医院救治。

  经过一系列全面检查,医生说:“从胸片上看,这个病人有机械性窒息休克的征象,但他体表没有外力窒息的痕迹,口腔黏膜却有损伤,推测估计,应该是有人不久前捂住过他的口鼻,来达到死亡的目的,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闷死。”

  医生的这一推断,直接将两位人贩.子送进了死刑的门槛。

  尽管他们极力否认,然而那位同被拐卖的小男孩张离,出面亲口指认,是他们发现应程想要逃跑,才拿枕头捂他脸的。

  人证物证俱在,嫌犯们逃脱不了罪责。

  另一边,秦歆竹在应廉的陪同下,匆匆赶往当地医院。

  看见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应程,她哭得情绪险些崩溃。

  秦歆竹趴在床边握住应程的手,啜泣着不停向他道歉,说妈妈来晚了。

  可惜应程因伤感染,皮肤溃烂高热昏厥,根本听不见她说的话。

  秦歆竹托了关系,连夜将儿子转院到最好的医院。

  住进单人病房后,应老夫妇也露面了。

  他们率先表现出的不是关心孙子,而是对秦歆竹下了一道命令。

  应廉即将要出国工作,他们要求她陪同一起去,应程则交给应家其他人照顾。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秦歆竹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心里警惕,思路转得飞快,再一次联想到应程失踪之前,应廉透着古怪的表现。

  秦歆竹视线移动,看向坐在病房角落的应廉。

  后者模样出奇地平静,既没有儿子失踪被寻回的惊喜感,也没有对孩子病情的担忧。

  他就像一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一个死气沉沉的提线木偶,任凭他父母如何安排。

  秦歆竹心口狠狠一抽,隐约有了个可怕的猜想。

  她安顿好应程,想偷偷去找警察,却被应老太太先一步拦住了。

  应老太太口吻漫不经心,话里有话。

  “应程在我们身边,比在你自己身边更安全,你现在该做的,是把他交给我们,然后陪应廉一起出国,离开这里。”

  她告诫她:“秦歆竹,不要做傻事,否则最终害的……只有你儿子。”

  那一刻,秦歆竹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突然大梦初醒。

  过往编造的假象与美梦,只用了短短醒来那几秒,顷刻间支离破碎,唯剩一场荒唐和绝望。

  她胆怯退却了,不敢停留太久,甚至不敢多看儿子一眼。

  用果断决绝的姿态,选择将危险从他身边带离。

  只是秦歆竹不知道,这发生的一切,全被病床上的应程听了去。

  他迷蒙的醒来了一小会儿,没有出声没有动作。

  仅仅在混沌的意识中,听见了母亲离开的脚步,听见了窗外冬雪落下的声音。

  高热不退令他思维混乱,光怪陆离的画面,叫嚣扭动着,循环穿插在混沌疼痛的大脑里。

  宾馆里的拳打脚踢、窒息感、滚烫的烟头、穷凶极恶的人脸。

  紧接着儿童餐厅的吵闹、油炸食物的味道、应廉打秦歆竹那一巴掌。

  直到最后,是母亲没有回头的背影。

  画面越来越淡,淡得只剩一抹不明亮的光影,应程睡了过去。

  虚弱年幼的身体,承受不住创伤后遗症的应激障碍,选择性遗忘了这一切。

  再醒来时,窗外已积过一轮厚厚的雪,白日里人影稀落。

  没过多久,大雪又被冬日的冰雨消融掉了。

  他懵懵懂懂问:“这是哪里,我妈妈呢?”

  应老太太端坐在床边,淡淡的目光居高临下,亲口告诉他——

  “你妈陪你爸出国工作了,他们把你送来了我这里,现在你生病了,好好养病。”

  “为什么出国?我想打电话……”

  “不可以,应家的规矩,成年前不能随便使用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