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暑假好像跟以往的每一个暑假没什么区别,只是何以初突然就有了一个新的爱好。
起因来自于某天晚上他拉着我出去吃宵夜,他一路蹦蹦跳跳的问我想吃点什么,我本来不怎么饿的,见他情绪高昂,便随口答了声“烤冷面。”
然而天不遂人愿,我们俩常吃的那一家那天早早关了门,何以初对着人家的店门频频叹气,小声嘟囔,“怎么今天关门了啊,我哥哥想吃烤冷面怎么办?你们以前也不这么早关门的怎么今天就关门了啊?”
那抱怨的样子可怜极了。
我有些想笑,走过去拍拍他肩膀,“吃别家的也一样。”
他撇撇嘴,那委屈的模样活像吃不到想吃的东西的人是他一样。
“可是你最喜欢吃他们家的啊。”
我不否定,沉吟片刻,“可是我们都不能保证他们什么时候关门不是吗?就像今天这种情况,所以人要有接受改变的能力,这家不开,我们去吃下一家就好了。”
何以初好像听进去了一些,他点点头,认可我的观点。
但是他的脑回路又总会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点头之后他就恍然大悟的惊呼一声,抬头看我,“我知道了!”
“嗯?”我有些没明白。
他却神秘莫测的冲着我笑,拉起来我的手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我,“哥哥你说得对,你喜欢的这些店家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关门。所以我决定以后好好学做饭,让你喜欢上我做的饭,这样以后你想吃什么东西都可以随时吃了!”
我失笑,夜里风大,他扭头冲我笑的时候,蓬松的头发被吹起,宽松T恤鼓起来,少年人清瘦的身形若隐若现,易碎又带着神奇的吸引力。
我想反驳他,想认真告诉他,你会做了不代表我随时都可以吃,因为我们也总有一天会分开。
你的世界也会有一天对我打烊。
然而,许是那天风太温柔了,街道也安静,我沉默着,陪他跑完了那一小段路。
那个暑假的何家厨房是从未有过的热闹,我被迫成为了何以初的美食鉴赏家,成为了他的试吃员。
我吃过他还没有煮熟的鸡蛋,带着盐粒的沙拉,喝过甜度过高的饮料,也尝过发酸的鸡汤。
庆幸的是,在秋天来临时,在新的学期开始前,我终于吃到了他成功做出来的第一个小蛋糕。
一个摆满了圣女果的巧克力蛋糕。
我当时坐在飘窗上看书,他献宝似的凑过来,脚步放的很轻很轻,抿嘴的样子很可爱。
我看了一眼那个蛋糕,刚要说话,他就打住我,“停停停哥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他拿下来一颗圣女果塞到我嘴里,“谁家蛋糕放圣女果啊,谁家蛋糕放圣女果啊。”他重复两遍,又拿下来一颗放到他自己嘴里,言辞骄傲,“我家的。”
何以初在我身边坐下,拿着叉子叉起一块奶油喂到我嘴里,“家里没草莓了,而且我本来以为这次也不会成功的,所以就想着先用草莓的平替替换一下嘛,反正也不会更糟糕了,没想到这次竟然成功了!”
他笑眯眯的看着我,表情殷切,眼睛里有光,“好吃吗?”
我状似苦恼的又尝了两口,看他脸色越来越委屈,不再逗他,说:“好吃。”
“这下好了。”我说,拿起来一颗圣女果看了看,又看向他。
“嗯?”
“以后看到圣女果蛋糕就知道是你做的了。”
就因为我这句话,后来的每个生日,何以初做的每一个蛋糕,上面都放满了圣女果。
时间长了,怕是连他自己都忘了,他本来其实是要放草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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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那年过的很快,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时间在数不清的试卷跟一根根空了的笔芯中穿梭而过,在背不完的大事年表跟奇妙的化学反应里溜走。
少年少女的心事被悄悄藏起来,每个人都被捆绑上了一种绳索,鞭挞着你前进,不能退缩。
因为前进一定是坦途,而后退却是未知的密林。
何以初升了六年级,相比中考,他的小升初就相对没有那么大压力。
但他也依旧在自己的轨道上平稳的向前进着。
中考那天江城下了一场绵绵的雨,雨点不大,但很细很密,还有些急。
何以初在某些方面真的是很固执,我考试的那两天他会强硬的让我睡午觉,严格监督我的饮食,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
进考场之前他比我这个当事人还要紧张,检查我的文具,小声给我打气,一边说哥哥加油一边说不要紧张。
我忍不住想笑,明明最紧张的是他。
就连何叔叔都说他有些担心过度。
可是他不以为然,每天中午醒来之后还会给我喝一碗他自己亲手熬的绿豆汤,清热解火据说还能还防止中暑。
虽然那几天一直没有晴天就是了。
考完最后一科英语出来,我撑着伞走出考场,脚下的地板湿漉漉的,带着下雨后泥土的清香。
我被分到了四中考试,这所学校比一中距离何家远了两个街区,周边也相对比较空旷。门口聚着人山人海,大部分是家长,耐心的等着自己孩子从学校出来。
远远的,我就看到了站在学校对面的何以初。
他站在我们约好的位置上,一点都没有动。
在一群成年人里,他一个小孩显得很扎眼。
也很令人心安。
考试结束,警戒线消除,街区车辆开始重新行驶,人群也渐渐熙攘起来。
何以初是所有动态画面里唯一的静止形态。
他手里捧着一束金灿灿的向日葵,像是刚买的。看见我出来,他蹦起来挥手,脸上明晃晃的笑比那捧花还要灿烂。
晃人眼睛。
他要过来,我给他比了个手势,让他不要动,我过去找他。
又是一辆车从我面前经过,我停下脚步,等到再往前,就已经站在了他眼前。
他把花送给我,高兴的叫我“哥哥。”又说“恭喜毕业。”
何叔叔刚从公司出来,他的车停在路口等我们。上了车,何叔叔笑着对我说毕业快乐,以后就是一个准高中生了。
“想去哪里吃饭?”他又问。
“嗯...”何以初刚要说话,想到什么,又挠了挠我手心,“今天哥哥毕业,哥哥说了算!”
-
一个月后,我手里举着同样的一束向日葵,站在一所小学门口前面,迎来了小升初结束的何以初。
小孩儿以后也是一个初中生了。
他陪着我送走了我的初中三年,我陪着他告别了他的六年小学。
也是那几天,中考成绩开始陆陆续续出来。
查成绩那天,何以初明显比我还要激动。他当天早上起的破天荒的早,动静放的很小,没有把我吵醒。自己下床先去煎了两个鸡蛋一个火腿,等到我起床后又亲眼看着我一口不剩的全吃掉。
那一整天他都有些走神,我其实能看出来他的紧张。紧张,还不愿意跟我说,怕我有压力,于是自己一个人时不时发会儿呆,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他还会时不时悄悄看我两眼,看我一脸淡定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就会短暂的也跟着安静一会儿。可是也就仅仅就那一会儿而已,不多片刻,他又开始走神。
那年中考省里面是晚上七点出成绩,他定了六点钟的闹钟,从六点十分就开始登录网站。
我看他着急,终于忍不住问他:“怎么这么急?”
他回答的理所当然:“我哥哥的成绩我当然要第一个看到。”
他按着鼠标刷新两下,网站却一直不给他面子,迟迟不更新分数。
他看起来很着急,我却一脸轻松,很想笑话他一番,却还没等开口就听到他小声惊呼。
接着,毫无防备的,我迎面被用力撞上来一个人。何以初像个树袋熊一样直接挂到了我身上,手臂用力搂着我脖子,在我耳边一遍遍喊:“635分!哥哥!你考了635分!”
我大脑有些晕眩,托着他的屁股防止他从我身上掉下去,晕眩的原因却不是这个分数,而是他用力亲在我脸上的那一口。
很用力,很重的一下。
亲完之后他还小心蹭了蹭,蹭的我大脑一片空白,浑身都使不上力气。
那年的中考状元确实是我,何以初也以非常不错的成绩考进了一中。
他不必考什么状元,也不用谋什么功名。
他从来都不需要负重前行。
那年的九月份,我跟何以初一起进入了人生的又一个新阶段,一起走进了一中。
从此,包含在哥哥这个身份之外的,我之于他,又多了一个更加隐晦又暧昧的称呼。
学长。
他不仅仅是我的弟弟,还是我的小学弟。
时隔三年,我再次跟何以初骑上了同一辆自行车。
跟他一起去学校是种很神奇的体验,让我每次回忆起来都忍不住勾起嘴角,心脏酸软一片。
他坐在我的后座,小腿悠闲地晃来晃去,手心捏着我的校服,有时候手臂会伸到前面来抱着我的腰。
九月份,就连沿途的风都是温柔的,太阳也不强烈,是落在皮肤上很舒服的触感。
我们的校服也很相近,初中部的男生校服主体是藏蓝色,袖子是白色,胳膊上面有两条杠,高中部的则是有三条杠。
然而这一路上何以初都很安静,安静的甚至都有些反常了,好几次我都没忍住想要扭头去看他怎么了。
直到快到学校了,何以初才开了口,他的声音混在风里,有些轻,“哥哥。”
“嗯?”
他似乎是动了一下,把脸轻轻贴在我后背上,我甚至觉得自己能感觉到他睫毛扑闪到我皮肤上的麻痒。
“我好久没有这样跟你一起上学了。”
“我觉得自己好幸福。”
“你骑车的时候好帅啊。”
脚下蹬着的车板好像一瞬间失了灵,我的脚猛然间错了位,踩空了。手掌下的车把好像也要失去控制,偏移方向。
他却好像没有感觉到一样,还在后面自顾自说话,坦诚极了。
“为什么一样的校服,哥哥你穿上就那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