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傅息年的话仿佛别有深意,两人明明在说晚餐要不要健康的问题,却好像忽然偏了题。

  桑濯下意识并不想和他一起偏,出声道:“肚子吃饱了,当然是快乐的。但继续吃恐怕就要成痛苦了,”说着他毫无形象打个嗝放下了筷子,“吃饱了。”

  对面的人也跟着放下了筷子,然后看一眼旁边出声:“节目组还准备了红酒,要不要喝?”

  “红酒?”桑濯探头看一眼被他们一直忽略的“道具”,被遗弃的鲜花旁还有两瓶红酒,以及餐具等,明显是以“烛光晚餐”的标准来准备的。

  觉得有点口渴的桑濯点了点头:“来两口。”

  傅息年拿了杯子帮他倒上。

  “如果,”喝了一口红酒的桑濯坐在石凳上忽然出声,“如果是你和童柯一起,那两根蜡烛就派上用场了吧?”

  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的人抬眼看他:“你是因为少了仪式感而失望,还是因为,我没有率先选择你而失望?”

  桑濯呵呵两声:“我的表情有失望吗?你选谁都和我没关系好吗?”

  “那我正好相反,”傅息年接着道,“我的选择只和你有关系,或许只有你不知道这一点了。”

  桑濯:“……”他不说话举着酒杯抬头看天,今晚月亮可真圆。

  “你好像很满意农家乐的剧本,所以你的选择是因为相比自由更喜欢安逸吗?”对面的人显然并不想轻易结束上个话题。

  这个问题让旁边的工作人员想到了薛风农家乐里大受好评的那次谈话,这种踏实的感觉一般人都很难拒绝。

  “我很自由啊,但我也不拒绝安逸,”桑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看向对方,“我做的一切都是我想做的,包括现在想要变得成熟一些,想要生活里少一点未知多一些安全,这样对谁都好,不是吗?”

  对面人却看着他摇头:“这样完全不是你。”

  “不要搞得很了解我一样,傅老师。”桑濯用称呼来提醒他,两人的了解仅限于节目里。

  “我看了你很多作品,包括你们工作室的纪录短片,”傅息年道,“或许这不是全部的你,但我在那些短片和图片中看到,你会深入丛林去拍一只豹猫,会一边高反一边举着相机跟拍,即使吊在深渊的索道上也会大声欢呼,即使最宝贝的镜头都摔碎,眼里一半是心疼,一半在为拍到了满意的镜头而发光……”

  在男人沉沉的话语中,那些五彩斑斓的记忆汹涌而来,这些无疑是桑濯如今最宝贵的东西。

  这么多年总有人说他是要钱不要命,他承认,他的很多行为都是在金钱的驱使下完成,但他也无法分清楚,是金钱支撑他走完这条路,还是这条路上的风景在指引着他一直前行。

  他只能说他是幸运的,他做着别人眼中危险的事情,却没有半分勉强,他甚至是享受着的。

  但他现在转了行,想远离这份迷人的危险,他便不是他了吗?

  这完全就是多管闲事。

  “还有,”傅息年继续道,“还有一次又一次潜入深海去拍鱼群,也是你第一次受伤严重到住了院。”

  又倒了半杯酒的桑濯抬头看他,慢悠悠补充:“是严重到差点死掉,”说着他喝一大口红酒,继续道,“行了,你也不用这样拐弯抹角地笑我贪生怕死,人的三观是可以不断修复重建的,我确实因为一次事故渐渐减少了户外的工作,这也确实多多少少影响到了我的恋爱观,但并不会影响到我判断的能力,趋利避害虽然不够酷,但是并不算错。”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种情况对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桑濯来说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但当他看到母亲满脸的泪水和父亲温柔笑着的遗照,他知道他的肩膀再有力,他的身躯再魁梧,他也没有办法始终厚着脸皮做一个无法无天的小孩子。

  有人说成长总是伴随着痛苦,但现在对于桑濯来说只是少了一点酷,这又算什么呢?

  与生命相比,爱情又算什么呢?

  但他爱情中的逃避不是因为害怕,仅仅因为不想。

  凭什么他当初做到那种地步对方依旧无动于衷,甚至还在耍心机,而现在他说了几句喜欢他就要乐颠颠的送上门去,他不要面子的吗?

  他放弃工作已经够怂了,面对感情,他一定要酷一点,更酷一点,才能弥补。

  “我没有嘲笑的意思,我反而有些庆幸。”对面人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又道,“趋利避害完全没错,我想说的是,矫枉过正就不太好了。”因为一次失败,便放弃再次的试探,这完全不是桑濯会做的事。

  “哪里矫枉过正?”桑濯放下空了的酒杯瞪他,“你上次是没有看到风哥的店有多大吗?不仅项目丰富,安全保障也相当可靠,所以我选他和你扯这一大圈完全没关系好吗?”

  喝了酒的桑濯说话更直截了当:“风哥完全就是我的理想型好吗,”他一边说着一边敲桌强调,“个子高、长得帅、很有安全感,还会居家过日子,当然,这些都是你这种大明星无法理解的,我们普通人就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不行吗?”

  “你说的这些,难道我不够帅不够高让你没有安全感吗?”傅息年道,“我的生活除了日常进组,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复杂。”

  这边你来我往的两个人已经打起了明牌,另一边观察的节目组脑子已经转不开了,他们听出了傅影帝在明里暗里说桑濯不要被前几期薛风农家乐里画得踏实过日子的大饼蒙蔽双眼,不能因为趋利避害便直接选择看起来最合适最有安全感的薛风,但正常的思路不应该去证明他比薛风更踏实更能给他安全感吗?

  或者说,他们怎么默认傅息年就不如薛风踏实呢?虽然说节目里两人有些不对付,但也不至于上升到这种地步吧?这傅影帝怎么能一起跟着承认自己不如薛风呢?刚还觉得他开窍了,真是急死人了。

  “你哪里安全?”桑濯继续拍桌,“第一期是谁把我拉水里,还吓唬我?后面又是谁怕黑要我护着?更不用说华山上了,如果你不答应和我比赛,我的脚会扭伤吗?”

  这……刚还激动的工作人员缩回了脑袋,有点道理,但不多。这些甚至都不如前两天的网络风波更有说服力,当然,这些最好还是不要说了。

  但被倒打一耙的人依旧照单全收,只镇定开口道:“你的脚受伤我有责任,但我不会因为怕你受伤而阻止你去做你想做的事,”他继续道,“相反,我会要求自己下次准备更充分一点,比如跑慢一点,比如多学一些护理知识……”

  “如果我可以先一步解决我存在的担忧,你便可以做你所有想做的事。”

  如果对方有信心去做想做的事,而自己却在瞻前顾后各种担忧,与其去阻止,不如想办法解决自己。

  这天底下有太多以爱为名的束缚,以至于这已经成了一种固有的思维模式,越来越少人知道,有些事不止有正反两面,就像是喜欢也不止有一种。

  像是被点了穴位一般的桑濯怔楞着,脑海中某根断裂许久的弦忽然搭了一下,摇摇欲晃。

  “我想做的多着呢,”半晌他喃喃又倒一杯酒,“我想爬珠峰我想去沙漠我想去外太空你也一起跟着吗?漂亮话谁不会说。”

  “那要看你是真的成熟还是真的异想天开了,”对面人探身按住他的酒杯,“比如现在你再喝就要醉了。”

  桑濯眯眼看他:“刚还放完大话,现在连我喝醉都解决不了吗?”他忽然又道,“我记得好像有人恐高啊,不知道我们有没有机会一起去游乐园,我最喜欢玩过山车和跳楼机了,可惜啊可惜……”

  说着话的人语调已经有些发飘,这酒后劲儿大,傅息年不至于背不动他,就怕他真醉了犯傻又后悔。

  “是我再喝就要醉了,”傅息年从善如流拿了他的酒杯道,“所以桑老师放过我这一次,下次陪你过山车跳楼机,你说玩什么就玩什么。”

  桑濯被哄得服帖,没有再和他争,只起身转到对方身后,俯身贴着他耳边神秘兮兮道:“我就知道你又骗我,什么恐高,你这个伪君子撒谎精……”

  傅息年被他掺着酒气的鼻息搔得耳边有些热,侧下身子想要躲开些,却不知触到了旁边人哪根神经,看他躲不乐意了,直接一探脖子咬上了他的耳朵。

  猝不及防的一幕让镜头前面的工作人员不知如何,这趴在人背上咬耳朵的姿势看着倒是亲昵,可醉酒的人这力道可说不好,直到被咬的人冲着镜头打了个手势,然后起身将人直接背了起来,他们才稍稍放下心。

  咬耳朵是假,调情是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