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困蛹>第65章 勉强

  李见珩不知道事情最终是怎样解决的。

  这个时候他是拗不过段澜的:平时面对一些无所谓的小事, 只要他想,或是威胁、或是撒娇,总能让段澜笑着、无可奈何一般地顺着他的脾气、听从他的决定。

  可他们自己都很清楚, 每逢这样的大事、这样令人崩溃的时刻,谁劝, 都劝不动段澜。

  很遗憾, 因为孤独久了,段澜也一意孤行惯了。

  所以那时李见珩只好蹲下来, 伸手揉了揉段澜的头发……他的手滑过段澜的额头,他一瞬间有一种冲动,想要轻轻地在那留下一个吻……但是他忍住了。

  他轻轻地喊 “澜澜”,但是段澜只是伸出手, 钳制住了他的手腕。

  然后推开了他的手,摇了摇头。

  他抓住李见珩手腕的那只手, 还戴着李见珩送他的红绳手串——你看,李见珩嬉皮笑脸地威胁他不准摘, 他就真的不会摘。可在别的事上,李见珩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忽然也觉得很崩溃——他一直努力、再努力地贴近段澜, 想要成为他的依靠和臂膀, 但段澜总是推开他。

  以前他习惯用暴力解决问题,是段澜教会他冷静、蛰伏、反抗, 但现在, 这种崩溃感重新萦绕脑海, 他惊觉自己又有那些烦躁的, 靠力量解决问题的冲动……他克制住这种黑暗的暴虐的念头。

  他必须得走了。

  段澜赶他走, 他只好给对方发微信。他说, 不管怎么样, 有任何事随时联系我。

  段澜连一句“好”都没有回。

  李见珩说:“她是什么意思真的不重要,我不在乎,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这就够了,段澜。你还好吗?”

  段澜说:“没事。你好好上学。”

  真的没事吗?李见珩自己都不相信。他想起段澜的那些药,想起他梦游的样子,想起那把刀,想起他的一切……不知他有没有按时吃药,李见珩经常这样出神地想。

  那天晚上,月光下,段澜的状态,让他无数次想起他曾经看到的鲜血——流动的鲜血——沿着段澜瘦弱白皙的手腕缓缓落到地面上的样子。

  他想待在段澜身边,可这天要上学,李见珩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虽然是三中出了名的逃课大师——没有他跑不过的保安、没有他翻不出去的围墙——可他知道那样做,段澜只会更难过。

  段澜惊觉他比想象中要坚强:

  也许是因为他找到了方法麻痹自己。

  早在第一次犯病时,早在他第一次体验双相带来的情绪障碍、生活障碍时,他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如何逃避那些强烈的情绪:

  你只要麻木自己就好了。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关闭所有的感官通道,无欲无求,你就不会觉得难过。

  他不应该这么做的:王教授多次警告过他,让情绪宣泄出来,而不是让他堵在身体里乱撞。但这一刻,为了逃避刘瑶带来的强烈的情绪震荡,他还是下意识这么做了。

  在李见珩无措地抚摸他的头发时,他把感官封闭起来。

  于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他段澜可以那么冷淡,那么平静——等李见珩走后,他沿着楼梯下楼——往常他一定不敢,因为楼梯间那么黑。

  可是他封闭了感官与情绪,所以不知道“害怕”。

  他走出附中校园,顺着城市夜色灯光漫无目的地乱逛。他也不知道自己晃到了哪里,直到刘瑶给他打电话……打了二十几个电话,他一个都没有听见。就算听见了,也无动于衷。刘瑶或许以为是他不愿意接,败下阵来,发来一条微信:我走了。你早点休息,明早好好上学。钥匙我会再配一把。

  段澜就只是看见了而已,没有能力思考这些话语背后的深意。

  他没回去睡觉,在楼下消磨时间到早上六点。他睡不着,一定的,他知道自己不会再安然入睡了。

  五点时,他上楼。此时天际泛起鱼肚白,一点温柔的霞光初泄,披在群山、高架桥、汽车和行人之上,勾勒出它们的轮廓,早晨云烟雾气,都被这霞光一照,宛若寺庙轻烟直上。

  往常他一定觉得很美,忍不住把这样的景色拍下来,可他现在只是无动于衷地瞥一眼、离开。

  他推开门,一切如常,仿佛刘瑶没有来过。

  老拐一直蹲在门口,似乎一直在等待他——它一定等了很久,因为它看见段澜的第一眼,就急不可耐地叫起来。它从来不会这样大声地、连续地叫,绕着段澜来回走。像一只母兽,守护幼崽,上下巡视他浑身有没有受伤一般。

  得承认,他的一切情绪是被老拐唤醒的。

  他往自己的房间走时,路过李见珩曾住过的那一间——门没有关上,黑黢黢的,再也不会有人走出来,打着哈欠对他说早安。

  于是他一个人近乎颓丧地坐在床脚。

  不知怎的,伸手拨开了那只木箱。明信片已经滑到箱子深处了。他翻出来,抚摸着邮戳之后的笔走游龙的字迹,一瞬间,竟有把它撕掉的冲动。

  可是老拐走过来,把头搭在它的手腕上,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他的皮肤:他才冷静下来。

  老拐是它唯一的慰藉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感受到一丝“难过”的情绪。他的感官和情绪开始被唤醒,那些愤怒、烦躁、不解、绝望开始涌上心头,下意识地,他想压制它们。

  可这个时候他又看见明信片上,段风弦的字。

  于是他抱起老拐,下楼,一个人独自走出校园,漫无目的——或是有目的,他晃到了矮桥边。清晨时,火车站已经繁忙起来,有序地运送着成千上万的旅客,进入或是离开这座城市。

  段澜是个思绪敏感的人。他望着这些来去的火车,就忍不住想,这些人,踏入这座城市时,是怎么看待它的呢?港城,是一个让他们留恋的城市吗?是他们在外漂泊时,会日夜思念的故乡吗?

  于是他又不可抑地想起了李见珩。

  在李见珩的口中,丹南一无是处。这个四线小城市,安分地矗立在北大荒茫茫白雪之中。什么也没有:电影院少得可怜,商场单调无趣,晚上过了八点钟,街上就没什么行人。夜深了,除了偶尔路边有两盏灯,城市里静悄悄,一片漆黑。

  可其实那里的一切都让他们两个怀念。离开了,他开始怀念和李见珩走在雪地之上:他们总是挑没有人走过的平整的雪地走,又深又重地踩在大雪上,留下崭新的一串脚印。

  只有他们两个的一串脚印。

  “吱呀吱呀”,李见珩说踩雪的声音真好听。他们把自己家楼下的雪踩完了,又去糟蹋开发别人家门口的雪地。他们在粉雪之上留下一串脚印。回到港城之后,天气那么热,段澜就和他发牢骚,说真想和你再回一趟老家。

  那时李见珩许诺他:等高考完,我们再一起去。

  他的感官和情绪又被李见珩唤醒了。

  老拐扒在栏杆上,抬着头,非常好奇地打量一切。它伸长了脖子来舔段澜,胸口的白毛一抖一抖,发出“呼噜呼噜”的心满意足的声音。

  段澜终于定住了心:他还有一个许诺。

  为了这个许诺,为了某种希望,他必须也不得不挺过这段时间。哪怕刘瑶、潘云燕……哪怕这些构成生活的人和事都让他不舒服、不开心。

  可是他得继续向前走……因为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他没有可能逃离。

  一夜未眠,段澜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学。

  或许是因为每个人都长时期地处于这种忙碌疲惫的高三状态中,没有人多问一句为什么段澜的脸色这么不好——毕竟每个人都是这么不好。

  他心不在焉地上完了周五早上的课程,吃饭时,才打开手机,浏览自己收到的信息。他的微信几乎被轰炸了,李见珩发来许多条文字问他是否还好。他本来是想回复的,但眼睛一动,看见刘瑶又发来微信说:

  你赶紧把猫送走。家里养着这么一个东西,不影响你学习?

  别和他来往了,你应该认识和你同层次的优秀的人做朋友。

  段澜连刚打来的那两口饭都没吃下去,原封不动地倒掉了。

  刘瑶是个疯子,他很清楚。因而为了她那句话,“赶紧把猫送走”,周末时他只能开始给老拐寻找归宿。

  否则谁知道这位□□者到底会干出什么?

  段澜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把老拐留在李见珩身边。他太依赖老拐了,无数个孤独的夜晚,都是靠着老拐的陪伴才能够支撑下去。他许诺过要陪老拐去看海、看雪,到森林草原上去撒欢,他有好多事想和自己的小猫咪一起做。

  可是老拐最近病闹得重:它总是每隔几分钟就要跑一趟猫砂盆,用力挺直了尾巴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段澜一开始以为是肾脏出了问题,以为是给它吃的好东西太多:雪糕和酸奶,这家伙来者不拒——但是医生说,虽然肾有个小肿瘤,但不碍事,它频繁地跑厕所,只是应激反应,是心理问题。

  段澜就知道那天刘瑶一定吓到它了。

  老拐毕竟还是一只怕人的小猫咪。

  因此,段澜不敢贸然把老拐送走。他只是先把老拐的一切用具都收起来,收到曾经李见珩住过的那间屋子里,把老拐的窝、小被子、垫子都放进去,平日里就让猫在那里活动。他又给门换了把锁,只留一把钥匙每天带在身边,以免刘瑶又闹出什么烦心事。

  如此,他总算收拾好心情,勉强逼迫自己的生活重回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