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又一次在闹钟响起前醒过来。

  落地的窗帘遮挡得严实, 房间内一片昏暗,完全分不清时间。江逾白下意识翻身去找手机,旋即被一只瘦削有力的手钳住腰拖回去,尔后肩膀也被扣住。

  后背紧贴着的胸膛坚实火热, 江逾白茫然眨眼, 目光扫过上下左右。

  哦……他和闻溯又躺进了同一条被子里、睡在了同一个枕头上,闻溯又像抱抱枕似的锁住了他, 闻溯下颌还抵在他肩膀上。

  不对, 为什么又睡成了这样的姿势这样的形状?

  昨晚不是说好的我睡你吗怎么又是你禁锢住了我!江逾白彻底清醒,在心底怒吼。

  这时闻溯的声音贴着他耳垂响起, “去哪?”

  嗓音低、冷、沙哑, 像寒秋里掠过梢头的风,吐息却湿热。

  江逾白耳廓一痒, 凶恶的表情从脸上褪去两秒, 抬手啪一下拍上圈住自己的手臂:“起开!”

  闻溯有了动作, 却是将江逾白抱得更紧,整张脸都埋进他肩窝。

  “喂!”江逾白眼睛一瞪。

  闻溯呼吸深长, 节奏自然缓慢,江逾白在他怀里拧巴着,忽然想到, 这家伙刚才不会是没醒在说梦话?

  江逾白艰难翻身。

  昏光将闻溯五官勾勒得既模糊又深邃,只见他薄唇轻抿, 挺立的鼻梁向上眼睫深覆,双眼沉沉阖着。

  ……没醒,真是在说梦话。

  江逾白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恨不能把闻溯摇醒来打一下。

  但昨天清晨的尴尬历历在目,江逾白不想让历史重演, 小心翼翼往后挪,试图无声无息地从闻溯臂弯里钻出去。

  但闻溯身上可能安装了睡眠状态自主反应装置,江逾白一动,他手就收紧,用比刚才还要重的力道将人给捞了回来。

  江逾白气了个倒仰,“闻溯,讲点道理,我虽然的确能够充当抱枕,但我是一个自由的抱枕,你不能……草!”

  江逾白说话间,闻溯又把他往自己身前捞了一点儿,然后一偏头,将唇落在他锁骨处。

  唇柔软微凉,吻湿润响亮。

  这还只是个开始。

  他鼻尖抵着江逾白的皮肤向上移动,缓慢洒下自己的气息,嘴唇似落非落,掠过咽喉时一抬头,用牙齿叼住轻轻地磨。

  江逾白过电一般颤栗起来,不可遏制、难以忍受,腰似一滩烂泥软在闻溯手掌里,难以启齿的感觉从尾椎升起,转瞬蔓遍全身。

  他低低呜咽一声。

  早晨刚醒时本来就欲重,他察觉到某些地方要被撩拨起来了,臊得恨不能立刻飞去火星,用尽全力往后一仰,伸手抵住闻溯额头,将人推开。

  闻溯的颈骨被拍出一声脆响。

  他皱着眉醒过来,睁眼后花了两三秒聚焦视线,看着江逾白嗓音低哑:“松鼠,你脸怎么这么红。”

  说着想要碰一下江逾白的脸,然而手刚抬,就被江逾白一巴掌拍开。

  我脸红是因为谁?认识你才多久,我简直把一辈子的臊都害完了!江逾白越想越气,抬腿一踹。

  咚——

  非常沉闷的一声响。

  江逾白没收力,闻溯更没防备,被一脚踹到床下,撞上地板。

  闻溯眉头皱得更深,即使房间里光线朦胧昏暗,也能看清这一刻他的脸色苍白了下去。

  江逾白心道一声不会吧,赶紧爬向床畔,手撑在床边向外探出上半身,小声地问:“你、你摔到哪里了吗?”

  “没有。”闻溯偏开脸低声道,手在地板上一撑,半坐起来。

  他头发凌乱,眼眸低敛,垂着脑袋手搭在膝盖上,从江逾白的角度,只能看见他苍冷的侧脸和唇角下撇的弧度。

  这幅模样又一次让江逾白联想起受伤的大犬。江逾白内心愧疚更重:“对不起,但其实你也……算了,我拉你起来?”

  江逾白把手递向闻溯。

  他的手手指修长,筋骨匀称,在暗光里莹润如玉,指腹上生着琴茧,握上去的那一瞬会觉得有些粗糙,可握久了只会感到柔软温暖。

  闻溯眨也不眨地看着面前的手,隐蔽地勾起一个笑容,抬手握住。

  江逾白就要发力,可闻溯更快,力道也更大,闪电般把江逾白往自己的方向一拽。

  江逾白跌下去。

  一个崭新的问号在他脑袋顶冉冉升起,他满眼不可置信。

  闻溯另一只手也抬起,稳稳接住扑向自己的人,笑出声。

  但这一声在江逾白听来何其刺耳,江逾白刷啦抬头,怒目而视。

  闻溯一把捏住他的脸,“松鼠,你知不知道你昨晚……”他故意只说了一半的话,语速还慢。

  “我昨晚怎么了?又闹腾你了么?”江逾白不给好脸色,话语冷冰冰。

  闻溯:“你在梦里打游戏。”

  ?

  江逾白头顶升起第二个问号:“然后?”

  “然后今天的练习题加10道。”闻溯拍拍江逾白侧腰,语气少见的温和。

  ???

  江逾白震惊得无以复加:“不是,就因为我在梦里打游戏?你特么……我还怀疑你在梦里干那些不可描述的事情呢!”

  闻溯又在他脸上捏了捏,起身打开卧室灯,走进浴室关上门。

  江逾白完全搞不懂闻溯的逻辑,每个脑细胞里都充满了问号,愣愣坐了一阵,撸起衣袖走向浴室,在门外叫嚣:“我在梦里打游戏怎么了?我在梦里打游戏怎么了!你开门,你出来,我要和你battle!”

  回应他的是电动牙刷的嗡嗡嗡声。

  江逾白抱臂冷笑:“我是不会多做那10道题的,打死也不做。而且我以后不仅要在梦里打游戏,我还要在梦里打架泡吧看脱衣舞!”

  嗡嗡声停了。

  水声接踵而至,数秒后开门朝内打开。

  “看谁跳脱衣舞?”闻溯问。

  他脸侧挂着水珠,一滴接着一滴往颈上滚,琥珀色的眼眸又冷又沉。

  山雨欲来。

  但江逾白反骨上来时根本不虚这种架势,抬着头,面无表情地说:“夜店里的肌肉帅哥,不但要看,还要塞钱摸。”

  “嗯,理想很不错。”闻溯狭长凌厉的眼睛先是一眯,尔后唇角勾了起来,点了下头。

  这一笑格外惊艳,是山间初落雪,霜白挂梢头,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眼,可如果细品,会发现它终归是冷的。

  闻溯电光火石将江逾白拉进浴室,关门,把人抵上去,低头堵住那张什么都敢说的嘴。

  冰冷的水珠从他鼻尖落到江逾白唇间,转瞬升温不见。

  挣扎和抗议被吞入腹,浴室里响起另一种细细密密的水声,呼吸粗重黏腻,江逾白不自觉仰起头,手攥住闻溯衣角,又从攥衣角的动作改为抠住他的腰。

  闻溯很轻地一哼。江逾白眼角红得像是染了胭脂,被这声哼勾回些许清醒,瞪大眼睛:“你……唔……”

  唇齿被侵犯得更深,来不及吞吃的水迹流淌到下颌,禁锢在江逾白腰上的手愈发收紧,将他抬得微微离地。

  这种悬空让江逾白丢失了安全感,不得不也把闻溯抓得更紧,指甲几乎要抓破睡衣单薄的面料。

  呼吸被掠夺得更加肆无忌惮,直到门外传来手机的震动和铃声。

  是闹钟,到七点了。

  “……你行了吧。”江逾白用力推开闻溯,擦着唇角别开脑袋,大口大口喘气。

  这一回闻溯没再把人拉回去。

  他手指还扣在江逾白后脑勺上,一下一下梳着他的头发,喘息间笑了一声:“怎么这么笨,连换气都不会。”

  江逾白怒瞪他一眼,心说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你瞪我的时候,真的很像松鼠。”闻溯又是一笑。

  于是又被江逾白瞪了一眼。

  江逾白仿佛变成了一条鱼,除了咕噜咕噜往外吐泡泡,别的好像什么都不会说了。也不是很想动。他把这归咎为大脑缺氧。

  但这种时候能想不动弹就不动弹吗?他蹭一下直起身拉开门,紧接着忍不住低骂了一声:“草!”

  脚有点儿发软。

  他握住门把往外走,把门摔上前回头,瘫着脸对里面的闻溯说:“你想封印我稍微碰一下不就行了,干嘛伸舌头!”

  “想试试这样接吻是什么感觉。”闻溯靠到洗脸池上,语调又懒又散漫。

  江逾白:“……”

  不可否认这样接吻的确比轻轻碰一下更带劲。

  他下意识舔唇,旋即偏开头顿住动作,调整好表情回头:“我觉得我们现在的状态很像虽然互不相识但还是打了一炮还都觉得对方不错于是第二天早上起床顺便接个吻。”

  片刻间又想到什么,重音补充:“还是不刷牙的那种!”

  砰!

  江逾白摔上门。

  磨砂门隔住视线,但两个人在一起的温度没那么快消散。

  闻溯垂眸复又掀起:“觉得对方还不错?”

  江逾白骂骂咧咧回自己的卧室:“妈蛋,凭什么是我被亲得腿软?”

  这一天是周一,有升旗仪式。每一周的流程都和上一周相同,江逾白听得无聊,站在班级队伍后排打瞌睡。

  但这一周和上一周又有些微的差异。学生代表演讲完,多了一个公布处分的环节。九月月考的第一天,把江逾白关到四楼杂物间的荣胜吃了一个校级处分。

  秦越和段锦绫听到之后都异常激动,散了会傅磷也跑过来向江逾白道贺。倒是江逾白本人风轻云淡,如果不是学校提,他都把这事情给忘了。

  他随着人流往教学楼走,忽然被闻溯捏了捏后颈。他脖子往前一缩,想到卫岚来,掏出手机把这事给他说了一下。

  而这一天的主要内容依然是练琴、学习、吃饭和见缝插针补眠。

  闻溯说到做到,果真给江逾白加了题;江逾白也十分硬气,就是不做。晚自习放学回到家,他学完上个周规划的那些内容便扎根到大提琴前,右手拿弓左手按弦锯木头。

  录音机在一旁兢兢业业工作,但数个音符过后,就被江逾白按下暂停。

  一曲才开了个头,他握弓的手就紧绷了。

  他调整了一下握弓姿势,重新开始。

  可和上一次相同,没过几秒钟,擦过琴弦的弓顿住。

  录音再次被暂停。

  “你今天怎么了?”闻溯离开沙发,坐到落地窗前的另一把椅子上,侧着脸看了江逾白一会儿之后,又去大提琴前,拨了拨琴弦,蹲在他面前说道。

  今天上午有文科课,闻溯依照习惯翘了课去江逾白的琴房,那时候江逾白的练琴状态就是如此。

  “我不知道,可能今天比较晦气。”江逾白低声道,神情非常丧。

  闻溯自上而下看着江逾白,忽然间升起某种想法,拿走他手上的琴弓,把他的手握进掌心,轻轻揉搓起他手指。

  却见江逾白手指一颤,紧接着把手一缩。

  闻溯的举动来得突然,被他触碰的一刹那,某种微妙到不行的感觉嚯的从手指尖蹿上了大脑。

  “不舒服?”闻溯挑起眉。

  江逾白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握成拳头又松开。

  妈蛋这是怎么了。

  不能怂,不就捏个手。江逾白清咳一声,沉声对闻溯道:“力道重了。”

  他如皇妃娘娘将手伸向服侍宫女一般把手伸给闻溯,然后仰起头不再给自己的眼神。

  闻溯如言放轻力道,同时放慢了节奏,一下一下按揉江逾白的指关节。他手心和指腹温热干燥,但偏偏让江逾白想起早上的湿润和黏稠。

  是他们还在床上的时候,嘴唇游移过颈侧的触感。

  嗖——

  江逾白又把手缩了回去。

  “还是太重?”闻溯皱起眉。

  “我怀疑你在挠痒痒。”江逾白在心底说着”不能怂,至少表面不能怂“,摆出一张不满意的脸,“算了,我又不是不能给自己揉,你刷题去。”

  说完还不耐烦地往外挥挥手,但等闻溯从自己这里一走,立刻扛琴上楼。

  咔啦。

  客卧落锁,江逾白背靠门板,左手重重打了一下右手。

  于江逾白而言,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练琴大业未半而中道崩卒,江逾白有心玩乐却怕东窗事发,不得不打开练习册,咬牙切齿地把闻溯额外布置的题给做了。

  ——自打江逾白开始学习,从游戏朋友发展为现实朋友的裴斯言也加入了监督大军,一旦被发现在不被允许的时间登录游戏,等待他的将会是一场试卷风暴。

  上床后他更是罕见地失了眠,辗转反侧到两点终于睡下,但六点就醒了,窗外的鸟不停叽叽喳喳,吵得没法再睡着。

  挣扎到六点半,他干脆起床,旋风般洗漱换衣,抢在闻溯醒来前出门。

  天空蒙着一层灰,金灿灿的银杏树叶被秋风摇落。温度很低,这会儿还没迎来早高峰,沿街的早点铺子里没几个客人,走在路上的人也寥寥。

  江逾白有心避开闻溯,绕了个远路吃早饭。

  他到学校前门一家面店点了一份加煎蛋火腿鸡爪双倍牛肉的豪华牛肉面,又到旁边罗森买了一杯豆浆一杯咖啡。

  等面的过程中手机屏幕亮起来,显示收到新微信。他没去看。

  等到早自习的铃打过,江逾白才前往学校。

  傅磷也是迟到大军里的一员,老油条一根,即使学校门口的路已经空无一人,步伐仍旧自如从容。

  江逾白在见到他的一霎那,心中浮现出一个计划,拔腿追上去:“傅磷!磷!”

  “干哈?”傅磷反应迟钝,回过头来睡眼惺忪。

  江逾白把右爪子递出去:“帮我捏捏手。”

  傅磷脑袋上眼见地升起一个问号,没好气道:“我是你的丫鬟吗?你自己捏。”

  江逾白晃爪子,真诚恳求:“捏几下,求您,做个实验。”

  “实验?”傅磷头顶的问号又多了一个,随便往江逾白手指上捏了几下,“行了吗?”

  “行了。”江逾白低头看爪。

  感觉普普通通,平平无奇。

  他和傅磷一起进学校。

  傅磷的教室在三层,江逾白得爬到第五层,两个人不约而同选择蹭教师电梯。

  走进高二10班教室,江逾白第一眼瞟向闻溯的位置。

  闻溯不在。

  他靠着的窗开了半扇,有几片落叶被风带到课桌上,座位空空荡荡。

  江逾白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拽了拽肩膀上的书包带,路过秦越时一拍他肩膀,把对傅磷说过的话复制给他。

  秦越心思在英语单词上,没分江逾白太多眼神,伸手在他手上胡乱捏了两下。

  江逾白又一次低头看爪。

  也是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触感,没有闪电带火花,也没让他想退缩。

  怎么搞的?

  江逾白心中嘀咕,走向第三号实验对象,开启第三次尝试和第二次复制粘贴。

  “帮你捏手?”裴斯言放下书,“你手怎么了吗?得腱鞘炎了?”

  裴斯言不像傅磷那样第一反应是“什么鬼你走”,也不像秦越那样敷衍,温和地握住江逾白的手。

  他有非常温暖的一双手,没有像许多同学那样手心带汗,或是手指蘸着墨迹,指甲也修剪得干净圆润,左手托住江逾白朝下的掌心,右手在他手指上轻柔按捏。

  江逾白杵在裴斯言课桌前,闭眼感受十几秒,垂在身侧的左手大力拍上他肩膀,语气格外赞许:“小伙子你按的手法很地道啊!”

  “我外公有关节炎,按一按会舒服一些。”裴斯言解释,“你手到底怎么了?如果出问题,一定要去医院看。”

  “哦,我就是……”江逾白正要胡乱一说,余光瞟到一道身影。

  闻溯从后门进来了。

  男生高瘦的身材裹在铁灰色的风衣里,面容沉静冷肃,踏进门眼皮淡漠一撩。

  江逾白顿时将手一收,箭步坐进座位,假装自己很忙地往桌面上摆书。

  他莫名地不希望闻溯看见自己被别人抓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