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把一半的炸串都给了闻溯, 吃完在客厅里给大提琴选了个址,放好录音机,开始练琴。

  依然从音阶琶音开始,然后用巴赫来找乐曲的手感。

  闻溯去健身房, 一个小时后出来, 上楼冲澡。

  这会儿江逾白正在练习的是柴可夫斯基。

  浪漫曲华丽悠扬,旋律从轻快到昂扬, 江逾白坐在阳台落地窗前, 垂眼看着自己揉弦的手指,长而密的眼睫在脸上投落扇形的阴影, 侧脸白皙沉静, 眼里泛着专注的光。

  闻溯倚在二楼栏杆,注视着他直到这一曲完毕, 才走下楼。

  沙发上丢着他和江逾白的书包, 一个朝东一个在西, 还从里面掉出了点儿东西,一眼看去杂乱无章。

  闻溯将它们一一归置好, 拿出习题、草稿纸和笔,又去餐桌那儿拿了把椅子,坐到江逾白旁侧。

  回荡在客厅里的音乐是刚才的录音, 江逾白也抓着笔,一边听一边在曲谱上做记录, 听见闻溯的动静,偏头瞄了他一眼。

  闻溯洗了头,头发擦到半干便不管了, 也没怎么梳,用手指随意地向后耙了几下, 露出整个额头。

  他身上居家服宽松,顶上两颗纽扣松开着,从发梢滴落的水珠沿着脖颈间劲瘦利落的线条往下,滚过深陷的锁骨,没向更深处。

  江逾白的眸光不自觉地追着那颗水珠移动,正要往更下方瞥去,冷不防脑袋被闻溯拿笔敲了一下。

  啪!

  “看我做什么?正事做完了么?”

  自动铅笔在闻溯手指间转出一朵漂亮的花,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掠过几分笑意。

  大提琴手江逾白演奏的柴可夫斯基浪漫曲仍在响着,大提琴手本人偷窥既遂被当场抓获,不太自在地别开脸,可紧接着眼珠子一转,脑子里划过某种念头,又将头扭了回去。

  他咔嚓一声按掉自己造出来的背景音,眼神深邃看着闻溯,轻声但坚定:“宝贝,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嗯?”闻溯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单音,从题目上抬起眼。

  “我喜欢你的腹肌。”江逾白冲闻溯眨了眨眼,“超喜欢。”

  男生的模样非常好,眉骨细长,眼梢如若水墨一抹,清黑的眼里折着灯光,仿佛被水浸润着。闻溯望定他,喉结不着痕迹地一滑,翘起一条腿,悠然地道:“不给摸。”

  “我说了要摸吗?我是那种老色批吗?”江逾白骤然间换上一张正直脸,挺直腰板,一本正经。

  “呵。”闻溯又转了一下笔,眼神带上戏谑,“如果我说的是给摸呢。”

  “我是那种老色批吗?”江逾白重复先前的话,仍然端着张严肃脸,但下一刻,他掷地有声:“我当然是!”

  “来,校草同学,乖乖坐好,衣服撩起来给大爷摸摸。”江逾白笑得像电视剧里逛青楼的嫖客,手指头动了动,伸向闻溯。

  然后被闻溯用铅笔打掉。

  “切,不给摸就不给摸。”江逾白缩回爪子,捏了捏自己腹部那层薄薄的肌肉,小声说着,“我也要去锻炼,不能被你比下去。”

  江逾白重新按下了录音机的播放键,把刚才的演奏复盘完,风风火火跑进闻溯家的健身房。

  但这家伙锻炼从不上器材,至多拿个健身环,突然间加上哑铃等东西,练了不到20分钟就歇菜,腹肌增强计划胎死腹中。

  他满身是汗,也去卧室洗了个澡,回到楼下客厅,闻溯依旧坐在落地窗前的位置上,铅笔在草稿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声,身侧是他的大提琴、谱架和琴弓。

  “闻老师。”江逾白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慢吞吞走过去。

  “嗯?”闻溯没抬头。

  “就喊喊。”江逾白在大提琴后坐下,把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扯下来擦干手,却提不起太大的练琴的兴致。

  他的目光又一次飘向闻溯,不过和上次不同,这一回引诱他的是学习。

  闻溯写字的声音带着某种韵律,停下思考时,笔在草稿本上一下一下敲击,自有一种节奏感。

  江逾白眼皮子垂下又抬起,在心中大叹一声,暗道自己终究变成了从前不喜欢的那种人,把大提琴和琴弓收拾进琴盒,到沙发上取了两本书过来。

  他刻苦钻研数学。

  比起英语和语文,数学简直是人生里的一种痛,痛在三角函数的互换里,痛在平面直角坐标系的每一根曲线里,痛在每一个根号每一个小数点里。

  橡皮擦出无数渣屑,草稿纸一张一张递减,练习的题目一道一道增多,江逾白的姿势从正坐变成盘腿坐,又从盘坐变到了蹲,蹲了好一阵后,仰起脸看着闻溯:“你为什么不去书房学习?”

  这样的话,他洗完澡出来就是去书房找闻溯了,不会发展到在客厅里像个萝卜似的蹲着。

  闻溯偏头看向他,却没立刻回答。

  其实理由很好找,比如更喜欢这里的灯光,比如在客厅更方便接水,比如懒得上楼,但在这个瞬间,他不想扯这些借口。

  他微微抿唇,眨了下眼。

  但在这眨眼间,江逾白把脑袋埋回了题海里,不再看他。

  江逾白沉重地吐出一口气:“哎,就这样吧,现在这种环境,我莫名有一种紧张感,莫名地想要勤奋。”

  说完还往闻溯腿上一拍,大喊:“go on!”

  这是他今天学到的短语。

  学习继续。

  时间是这世上最公平的事物,一个人无论勤奋或懒惰,聪明或愚笨,他的每时每分每秒都在流逝,不会停止。

  外面街道上的车渐渐少了,只偶尔才有一辆经过,小区里也没了遛狗和遛弯的人,四下静谧。时间的指针指向夜深。

  “我困了。”江逾白慢慢吞吞写完一道题,蹲姿变回了盘坐,直接坐到地板上,脑袋抵在椅子边缘,轻声说。

  闻溯按亮手机,现在已经是十一点了。他伸手在江逾白凌乱的头发上抓了一把:“上楼去睡。”

  “那你呢?”江逾白问。

  “做完最后几道题就去。”

  “……”江逾白抬起头来无语凝视,半晌嚯然起身,怒斥:“你都年级第一,不,你已经是全市第一了,怎么还这么卷!”

  “上回是市里第一,不代表下一回还能考第一。”闻溯平静地说。

  “可你卷到我了!”江逾白一屁股坐回椅子里,瞪大眼睛奋笔疾书。

  但江逾白终究没能卷过闻溯。

  他昨晚就睡了四五个小时,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眼睛没瞪几分钟便眯了下去,题目里的文字数字全部变成催眠符号,每看一个字,睡意就加深几分。

  “去睡觉。”闻溯用手背轻轻碰了一下江逾白的脸。

  江逾白眼眯成缝,倔着不肯走。

  闻溯的手往下滑了几寸,托起江逾白下颏,在那软肉上挠了挠:“或者我给你拿两块冰,你嚼着提神?”

  江逾白:“……”

  江逾白面无表情:“嘤。”

  他屈服了,放下书本文具上楼。

  二楼传出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闻溯在客厅待到十二点,做完手里的试卷,又将江逾白做的那些题检查了一遍,才上楼。

  他在楼上关掉客厅的灯,往门扉紧闭的客卧投去一撇,拧开自己的卧室门。

  他的卧室说是主卧,但大小和格局都和江逾白睡的那间相同。

  卧室里窗户开了半扇,风挟着草木气息和花香涌入室内。外界的灯光也映了进来,远处有车经过,灯光照到在天花板上,流淌出水一样的波纹。

  光芒之下,卧室正中,床铺微微凹陷,睡着少年人的侧影。他把自己裹成了一条长长的卷儿,下巴压在被子上,呼吸均匀绵长。

  ——江逾白困到迷糊,走错了房间。

  “江逾白?”闻溯愣了一下,站在门口轻喊。

  床上的江逾白没有应声。

  “松鼠。”闻溯又喊。

  被喊的人还是没给回应,完全睡熟了。

  闻溯闭上眼又睁开,伸向顶灯开关的手落回身侧,用手机遥控关掉窗户,在昏暗里走向江逾白,脚步声轻到近乎于无。

  临江市的十月,夜晚能够用寒凉来形容。城市夜晚不落的灯光勾勒出他姣好的侧脸,有浅淡清幽的香味从身上飘出来,那是闻溯家沐浴露的味道。

  他现在穿着闻溯的睡衣,抱着闻溯的枕头,睡在闻溯的床上。

  “松鼠。”闻溯定定凝视着江逾白。

  黑暗里时间的流逝变得不甚清晰,或许过了须臾,或许是许久之后,闻溯伸出手,捏住了江逾白鼻尖。

  江逾白呼吸受阻,皱眉抬手。

  闻溯笑出声。他的手更快,闪电般收回,让江逾白挥了个空。

  江逾白嘟囔了句什么,一脸不满地翻身,手缩回被窝里,将被子底下的枕头抱得更紧。

  “松鼠,你把我的床占了。”闻溯道,绕到江逾白面朝的那侧,半跪到床上,挠猫似的挠起他的下颌。

  江逾白又皱眉。他被弄得痒丝丝的,往后一退,半醒过来。

  “你干嘛?”江逾白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摆出一张杀人脸,但眼里又透着几分迷茫。

  闻溯半跪在床上,一手撑在江逾白身侧,眸底浮着暗光,细致地帮江逾白拨开额前的乱发,声音轻却有力:“说晚安。”

  “晚安。”江逾白声音软绵绵。

  但江逾白一向是个不服输的,即使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也不完全示弱,口上顺从说完,脑袋一偏,往那根闹腾自己的手指上重重一咬。

  然后嗖一下拉上被子,把整张脸埋上。

  这层被子宛如某种封印,江逾白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呼吸声又变得匀长。

  闻溯看着自己床上这条卷儿,好一阵后才起身,把窗帘拉上。

  走出卧室关上门,他靠在墙上长长呼出一口气。廊道上的夜灯洒落昏黄光芒,他抬手一看,手指上赫然多了道牙印。

  “还挺凶。”闻溯又是一声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