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怀俄明的山也在说我爱你>第33章 一场春

  一月里,正严寒,突如其来的大暴雪压垮了房屋后的廊顶,呼呼地往里灌进来,仿佛要撕碎三个人一样。你搭把手,我搭把手,好不容易才修补好,相视一笑互相的狼狈样子,毛巾拧着热水擦干净脸上刮蹭出来的血迹,水一撒,又要迎接冬里新的一天。

  临近春节,其实离开故土这么多年,甚至是在国内的时候,杜牧之都没有很期待这种节日,他的印象里,最多不过是在这一天街道都寂静的让人心空,满街的店铺关门,想找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实在是不方便。而偏偏是现在杜牧之突然生起了一股浓浓的归乡愁绪,一杯一杯地灌着默不作声,晏淮左默默陪着他,你来我往喝了个尽兴。结果哪知真到了除夕夜那天,晏淮左和乔纳森变戏法一样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饺子。

  “哪来的?”杜牧之才刚吃第一口,就已经红了眼睛。很简单的肉馅儿,都是手作的痕迹,杜牧之却觉得这依然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饺子了。

  “我会魔法,变来的。”晏淮左手在胸前一转,朝着杜牧之就比了颗心。

  “你傻不傻?”杜牧之笑了,笑里又含泪,满眼全是这个人。这美国大冬天的,荒郊野岭上哪儿去找面皮和馅料自己擀了做呢?冬也未去,这是晏淮左送给他的一场春。

  没有电视,乔纳森索性拿起了自己的那把老吉他开始了弹奏助兴,之前杜牧之问起,他告诉过杜牧之,这是乔治叔叔在他12岁那年送给他的礼物,偷跑出去之后,除了这把吉他,一把老猎枪,和他最钟爱的当时还略显肥大的牛仔毡帽,别的什么也没带走。尤其是那顶帽子,乔纳森现在戴着正合适,童年里乔治叔叔跟他讲起过,这是他父亲常戴的那一顶。

  “弦也断了好几次,不过修修补补也用了这么多年,就是音有点儿飘了。”乔纳森爱惜地抚过每一根琴弦,尤其是那根断了最多次的中弦,因为自己故里的乡曲就围绕着那根弦做了主旋律,乔治叔叔搂着小乔纳森,一遍又一遍地弹起,唱起。

  “哦,在外的人,我多么想再看一眼,我最思念的,最思念的家乡。”乔纳森唱起,那是在和他的乔治叔叔和音。杜牧之和晏淮左就在他身侧静静地聆听。

  “我多么想再见一见,见一见,我最思念的人。”一遍又一遍,入了月色,唱给山听。

  接下来的两个月,沸雪扬天,更是连脚都踏不出去一步。物资将尽,杜牧之开车和晏淮左要去入口的旅社多买点儿东西回来。

  本来晏淮左只想自己一个人去,奈何杜牧之板着个脸非要跟来亲自开车,晏淮左一乐,也不纠结,索性躲个清闲。

  “这可是我们牛仔干的活。”乔纳森嘿嘿一笑,也不争着他俩相处的时间。“去吧去吧,路上小心点儿!记得帮我多带两瓶黑啤回来!”

  雪天路难行,整整开了快两天才到了山外旅社。

  晏淮左点着一颗烟仍戴着那顶从爱情谷买下来的牛仔黄毡帽,斜靠在门框那儿,脚下皮鞋轻点,适时来回小踱步几下,搓了搓手朝里面张望又把头缩回来。

  “回来了?”又过了快半个小时,他等的人才从内屋走出来。

  “大冬天人家的物资也少,抬了不少价。你瞧瞧,就这根黄瓜,他敢卖我两刀。”那黄瓜的毛刺儿上还顶着一朵小小的蕊黄的花,杜牧之把它收进手边儿的大黑色塑料袋里放下。

  “我还能说什么呢?”说着说着,杜牧之的手就往晏淮左的腿侧探。

  “你少抽点儿。”晏淮左当然知道他要干什么。

  “你还说我呢,就一颗。”

  晏淮左当然抵不过他,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烟盒子打开,杜牧之叼起一根微微侧了侧脸,用晏淮左嘴里的烟点燃了自己的这一根。

  离得太近,彼此呼出的烟草味儿都分不清了。

  晏淮左的眼神一直黏在杜牧之的嘴唇那儿,一直等到杜牧之被盯得实在受不了了,在它面前轻轻一吐才回过神儿来。

  手把杜牧之嘴里的烟一抽,直接丢进旁边的垃圾袋里。

  “你?”杜牧之还没说完,就被封了唇。

  “牛肉羊肉更是贵,放外面还以为这是金子做的呢。”在车上,这回子倒是换了晏淮左往回开。杜牧之正打量着手里买回来的东西,细数心碎,心疼那些白花花抛出去的银子,一张嘴就满是生活味儿的末枝小节。

  “晏淮左。”杜牧之突然喊起他。

  “嗯?”

  “其实前两年我也总是这样,和小镇上市集里的农民吵着菜价,又或者聊着天气,看看牧场上的牛羊,喂一喂它们当天准备好的草料。有时候会和费尔德一起喝点酒,吹吹牛逼,看谁赌马又赢了几美元。那样的日子虽然平淡但我却觉得安稳。”已经算是在傻笑了,“我过得还挺好,只是……”

  “什么?”

  杜牧之却没接着往下说。

  只是我时常会想起你,思念成山,无法呼吸。

  杜牧之又接着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很多的小事儿,无非是镇子上谁家的牛儿长得最壮啦,谁家的姑娘又要出嫁啦,都是杜牧之想要告诉晏淮左的,每一个想和他一起却又没有他参与的日子。晏淮左就这么一边开着车,一边静静地听,只唇角勾起,勾住了生活的一角。

  “乔纳森!”车还没停稳,杜牧之就已经在喊了,可是喊了半天,小屋依旧没人开门。走进去一瞧,黑漆漆的一片,二人临走之前和乔纳森一起用完了的餐盘都堆在餐台没来得及洗刷。

  而一直静静放在门后的那支霰弹枪和那顶乔纳森一直戴着的冬帽不见了踪影。

  “不太妙啊。”晏淮左走到门后拿手敲了敲门背,一下两下,抬眼看着杜牧之。

  “要出事儿。”杜牧之无端感觉到,立马拉着晏淮左又转身赴雪,提着一个大手电打着夜灯连山找人。

  可一片山雪,哪儿又那么容易找得到呢?

  一直等到第二天,两个人都已经要坐不住的时候,乔纳森走了进来。

  脸色阴沉得可怕,手里还提着一个巨大的捕兽夹,上面还沾染着雪水血水,干涸后印在已经上了锈的铁尖那,弹簧连接处还夹杂着些许野兽的毛发。

  “是?”杜牧之问到。

  “是那群人,又来了。”乔纳森沉声说着。

  杜牧之和晏淮左离开后,乔纳森也变得再也耐不住这寂静的小屋,索性去附近的山野转悠一圈儿,看看风景散散心,也顺便探望一下睡着了的老朋友是否好眠。

  突然一声枪响如平地惊雷,炸开在合谷之中,乔纳森心底一沉,立马循着声音跑了一大段的山路,在沿途极其荫蔽的一处,发现了一个猎兽夹。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款式,更加坚固和宽大几分,明显是特制的专业家伙。

  乔纳森不敢怠慢,连忙回去取来了枪,想要找到更多的痕迹。这附近已经太靠近北美黑熊的栖息地,尤其是“达瓦”肯定也在这里。

  只可惜兜兜转转了一整天,接下来也没有发现。

  “需要我们帮忙么?”杜牧之问道。

  乔纳森却摇了摇头,“不需要,这太危险了,交给我就行。”

  可到了第二天,依旧是三个人一齐进了山。

  为什么呢?后来杜牧之也问着晏淮左,他答道,你要去,我便去。我只不是一直追随着你的脚步而已。

  整个三月,直到哪一日冰川开始有了消融的迹象,最后一场冬日的大雪过后,他们也没有发现更多的痕迹。

  而真正一直待到四月这在别处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候,这场持续了快半年的寒冬才有了终结的迹象。

  “晏,你准备什么时候回中国?”乔纳森站在门口,正望着这已经看了一年又一年的景色问着。他们在此相逢,也终将离去,前夜未饮尽的热酒都抛撒向了门前的雪地,烫得雪融。

  屋外天高远阔,已经有第一批南回的大鸟掠过,声声啼鸣,归去,归去。

  “看他吧。”晏淮左看向身边的人,答得模模糊糊。

  “就这次出去之后。”杜牧之一笑,做了准确的回答,晏淮左紧握着的拳终于松了松。“倦鸟归林,在外面野冲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杜牧之望向遥遥的天际,一声幽幽叹息,让晏淮左听了并不太好受。

  “是了,我也要回去了。”乔纳森转头朝杜牧之笑着眨了眨眼睛,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事情。

  “你也要回家去了?”晏淮左还在打趣儿,“是不是家乡还有位美丽的姑娘在等着你?”

  “哪能有呢?”乔纳森笑着摇了摇头,不愿意继续下去。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走进里屋,翻箱倒柜地找着。

  “找什么呢?”晏淮左问他。

  也没一会儿,乔纳森从柜子的最里面抽出一个小盒子,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条吊着发了旧的子弹的银色项链。

  “要送你的已经给过你了,这是给杜的。”乔纳森笑着举起来,“他一定会喜欢这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