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怀俄明的山也在说我爱你>第15章 Mountain echo

  “淮左,你是在等什么人么?”晏昕看着自己这人高马大的弟弟跟个柱子一样杵在前面,偏偏一对眼睛死死地盯着出机的闸口不放。

  “没有。”晏淮左回过神,也感受到自己身上落了好几道旁人被挡路而流露的不耐的目光,微微一致歉,遂拉着行李跟着晏昕一同往外走。在飞机上躺了一夜,如今回到故土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晏淮左仍然留恋昨夜那一场绮丽的大梦。

  “想吃点啥,我请客,这么久没见了姐你倒是风姿依旧啊,说实话勾了多少男人的魂儿了?”

  晏昕倒是翻了个白眼儿。

  “小没良心的就会臭贫,咱还去那家来财老北京火锅吧,特想,除了你我也不乐意带别人一块儿去。”

  晏淮左点了点头应着她,掏出来手机正准备叫个租车。

  “我原先还老怕你一个人在外面出事儿,现在看起来倒是我多虑了。”

  “我能出啥事儿。”晏淮左笑着附和了句。

  “就你出国前那样,北京那三九大旱天遇着你都得狂风夹冰雹的,吐鲁番盆地都能飞雪。总之难受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有啥事儿就跟姐说,大不了咱老家……”

  “大不了咱老家还有留给我的一亩三分地能种,反正孤家寡人一个一人吃饱全家饿不死。”晏淮左挠了挠耳朵吹了吹,有点痒,一点儿也没带思索就把晏昕接下来的话给接下去。

  “我是真嫌得慌担心你。”此时此刻晏昕只为自己为着他茶饭不思少吃的两口肉而感到不值。“不过你还说我呢,也不知道是哪里的花儿朵儿成了精,把你的魂儿给留在对面半球了?”

  “是有一个。”

  车来了。

  还没等晏昕继续往下追问,晏淮左就拖着行李走过去招呼打断了话头。

  “谁啊,仔细说说啊,指不定未来就是一家人了。”晏昕可真急了。

  “想哪去了,联系方式都没留。”

  “一个叫我好好生活的人。”

  agoda很不起眼的一个小角落里上新了一家新的客店。

  被周遭花团锦簇的颜色裹挟着,吞没了,没剩下多少生色。可杜牧之却攥着手机,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地刷新着页面,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家小小的客店,仿佛这样能看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

  客栈名“The Mountains Echoed”

  木色的主宣传页向里延伸,从照片中叠嶂出一层又一层延绵向远方的山。

  很快后台就提醒杜牧之收到了第一个好评,还是用中英双文写的。

  “今天跑到这里的山路不幸爆胎了,幸亏附近找着这家旅店,应该是新开的,环境很不错,老板是国人,人很nice,最后还帮着我们把轮胎给换了,下次有机会一定会再来留宿lol。”

  陆陆续续又收到了来宿的订单和咨询的信息,杜牧之一条一条地看,一个字一个字斟酌回复过去,等到处理完天色早就暗了下来。

  这下子杜牧之终于能关了手机,放下一桩心事,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他的心总是觉得空落落的,只能拼了命多找些事情来做塞满那个大窟窿。无事可做时,杜牧之常爱望着远处的山峦发呆。

  他留在怀俄明广袤无垠的山土里又撒下了一粒微小的种,现在他可以开始期盼着它生根发芽了。

  “慢慢来,好好生活。”

  空气里属于秋天的叶腥味儿都已经要散尽了,人泡在这其中这么久,甚至乎连头脑里都叠满了沉秋的落叶,这回子就连杜牧之说出口的话音都酱染了残红败橙的萧瑟。

  晏淮左手里的豆浆跑了好久才买到,这个时候已经冷了几分,抱在手里温热得刚刚好。杜牧之好甜,他特意让老板多加了半勺砂糖进去。

  路旁的枫叶倒也顽强地咬着泥土不放,纵然这样也时不时会被风拽了一树的叶下来,又四散在空气里,淋了两个人满头满身,染红了烧透了,如他们的人生一般,一齐灼灼地燃烧着。至于晏淮左看见的,明晃晃的焰,被杜牧之的目光烧在身上滚烫。

  “你什么时候的机票?”纵然已经在心里打了无数遍的草稿,到头来杜牧之还是全部擦去,最后剩下这么浅浅的一句。

  “晚上。”难受得紧,晏淮左也不愿意多说话。他自己也总不知道为什么,无名火生于眼前的人总是不停留,不挽留,甚至一点不舍的情绪都不透露,这一点儿全都憋屈地卡在喉咙上,上不去又下不来,想要去问问却又不知道师出何名。

  “那一路顺风。”豆浆已经灌完,竟生生被杜牧之喝出一股子灌酒的气势。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晏淮左想也没想着急出声,那声太薄,拦不住远行人的脚步。

  杜牧之只摆了摆手,踏着一地的落红和晏淮左走了两个人各自的路。路的尽头是山,怀俄明连绵不绝没有穷尽的山。杜牧之往山中去,晏淮左要向山外行。那山也太肃杀,把晏淮左刚刚提上来的气力全给杀了个尽,只留得他一个人站在此处,望着山里,看着杜牧之慢慢走进山野,隐于秋风萧瑟的尽头。

  有扈牧竖,云何而逢?

  无数个相遇和离别也是旅途中的起伏,你我皆过客。晏淮左笑了出来,也是自嘲,他早就该明白,现在又糊涂。

  他从不后悔来过这里,此处向后,他再也没有迈不过去的山,因为他见识过了怀俄明最野性的自然,跨过了一道又一道山巅或者谷嵌,灵魂早就于此裸奔,又遇见了同样裸奔在这路上的美好的另一颗。

  秋尽枫林晚,莫道不归处。这当然是离别,这当然,也是开始。

  “经济也不景气,这年头哪有线下实体好做的。”

  烟蒂撵掉,晏淮左面前的玻璃烟灰缸又积了小半缸的烟头,还未散尽的烟圈儿打着飘,一圈一圈的飘淡向一旁小小的窗子,从遍布在其上的几道裂痕散出去。上了年纪的墙壁四面合饶,壁纸都蜷曲着翘起一角,堪堪在一众钢林间残喘着,颤颤巍巍地替晏淮左佝偻处一小块得以自处的狭地。

  太逼仄。

  身边能卖都都已经统统卖光掉了,想当年刚上大学来京城的意气风发,到现在在这里成了万千挣扎在京漂逆流中又一支枯枝,晏淮左就感到一阵可笑。

  “有什么事别硬撑着,姐这几年怎么说也攒了一笔了……”

  “不用,有啥硬不硬撑的。”晏淮左不太想去听,“好好照顾自己就行了。”

  晏昕也没继续往下说,只轻轻叹了一口气再多寒暄几句就挂了电话。她也清楚自己这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狠人。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一切又和刚毕业那会儿一样,把一身家当全部砸了进去,一点退路也不留,当年吃过的亏,大不了再吃它一遍。晏淮左揉了揉额角,起身把桌上一小叠催款账单压在烟灰缸下面,整个人又蜷在破旧的二手沙发上阖目糊弄一夜。

  月色偷偷溜了进来,把他最外层的皮夹克掀开了一角,内侧贴身的口袋露出一张洗好的照片映着两个男人勾肩在一起开怀的笑容。照片的封膜依然作旧,或许是衣物摩擦所致,又或许是在每一个日日夜夜里,有那么一个人反复地摩挲。

  大概山风吹过千山万水,跨越了一汪远洋,吹入梦里。

  寒天未亮晏淮左就出门了,开上他思索再三还是没卖掉的爱车。他今天得赶去邻省见个以前认识的酒肉朋友,说不定能以稍低点的价把零件的供应给搞定。

  生意场上多少酒事,觥筹交错间,已经是推杯入腹,纵然从早上就空档到晚的胃袋子已经开始不满地叫嚣,可晏淮左面上仍挂着程式的笑容。

  “哎,当年都说你是车行贵子,谁都料不到你能栽这么狠一个跟头。”暴发户装扮的中年男人重新点了一颗烟,狠狠吸了一口,大概是太过惬意,两片厚厚的似蒙了一层猪油的嘴唇还是漏了些笑意。

  能听得到的得意。

  “要识人呐。”肥头轻轻点了点,大金链子索性在晏淮左眼前晃了晃,好不容易找到了说教的味儿,似乎想起了什么,连连指挥着身旁的人。

  “来来,那个谁,小李小王呐,你们一人敬晏总一杯,人家可有大本事你们也好好跟着学学,现在浩龙那个车行就是人晏总打下的江山啊。”

  被点名的两个人明显还不算老油条,站起来脸上的尴尬之色都没有藏好,倒是晏淮左神色不改,笑着应了这两杯。

  “王哥这一声’贵子’叫得我着实惭愧,和王哥比起来我哪算什么大本事,雕虫小技而已,还是得指着老大哥带带路才能少吃点亏。”

  皮笑肉不笑地答着。

  王贵人可没有放过晏淮左的意思,继续上着眼药:“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只不过人家浩龙这几年混得真是风生水起,连老哥我看了都眼红啊。”旋即又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叫人看了就作呕。“淮左我早就跟你说了,让你当时和我一起分苏沪连淮的蛋糕你不听,非得指着你那新能源的当口不放,怎么样,现在哪有人做起来的?现在终于撞着南墙想起来老哥我啦。”

  晏淮左的眼神悄悄冷了几分,王贵人每一句话都是故意往他心口上戳刀眼膈应他呢,当年这种货色他看都懒得看一眼,现在倒是为生活这婊子折了腰,巴巴地上赶着来给人家发泄。

  “王哥哪的话,衣不如新,人不如旧,这道理我还是懂的。”

  这顿饭吃到最后也没有个准信儿,晏淮左早就料想到了,王贵人这小人脾性他门清儿,但再如何含在嘴里的气打碎了牙也得往肚子里咽,生活不就是这样么有什么熬不过去的。现在得多想想回去之后从哪里进货比较便宜,更大的问题还摆在后面,货源有了,资金东凑凑西凑凑也能凑出来,最关键的车载软件芯片技术该怎么研究完善?之前的设计方案核心技术还留在自己这,缺的技术人员免不了还是得走一遭去找找以前的朋友,就算是人家为了梦想不为那一口面包来了,自己也不能亏待了人家。

  晏淮左揉了揉揪在一起一样的胃腹,靠在车椅上直感觉一阵又一阵的困意往上涌,耳边分明又扬起了轰隆隆的引擎声,驶在怀俄明的山路上,一路向前。

  “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不许动!”

  杜牧之正准备着今日的晚餐,店里的玻璃在此刻就突然被人打碎。三四个人全覆着脸基尼看不出形迹,举着手枪对着客室里的众人,有几个小丫头片子没见过这阵仗,哭出声来又被劫匪不耐烦地打了一枪托。

  “我是老板,不要伤人,钱全在收银台上。”杜牧之举着手,慢慢转过身子,朝着领头的劫匪说着。他稍一思索就觉得拼命也无济于事,他自己倒不怕,怕就怕在万一擦枪走火店里客人免不了要受伤,对面那么多人都带着家伙,唯一能保证店里客人安全的方法就是把钱全给他们指望着这群人别发疯。

  和大多数情况一样,劫匪们拿了钱也不过多纠缠,随意在室内砸了两三下就驱车离开了,只留下小小的旅店室内满地狼藉和惊魂未定的人们。

  “都起来吧不用慌张,以后你们遇见这种情况别分辩交钱保命就行了。我回来给你们熬点姜汤喝都先歇歇吧。”

  说着说着,杜牧之又把小药箱翻了出来,一个个地问着有没有人受伤。

  今天倒是运气好,有两个客人留下来一起帮忙打扫着眼前的一片狼藉,不多时所有的碎片就已经被拢在两个大塑料袋里,墙上也挂上了新的盆栽来当装饰,除了两大块落地玻璃窗被打碎了往里呼呼灌着冷风外和平时也别无两样。

  照顾好所有客人的情绪,杜牧之才独自趴在自己的小桌子上斤斤计较起今天这一波的损失。店里的玻璃窗要修复,装他自己倒是可以装,这种杂七杂八的技能他锻炼了不少,唯独把玻璃运上来是个大麻烦,这么大块的玻璃走这山路还不能碎,明天少不得要到镇子上去请人运。

  还有客人们的开销,今天这一波杜牧之直接给了他们免单,这倒是其次,最烦的是总有些高举着自由民主法律旗帜的白女斗士一下山就给他寄来了律师函,说是自己的权益遭受了侵犯,更有甚者还告他因为这抢案自己遭受了性骚扰和精神暴力。

  神经病。气得杜牧之骂都骂不出来。

  美国律师才是吃人血不眨眼的,一大笔dollor付过去还得分神应付陪审团各种奇葩的质问,烦都能烦死。

  陪审团质疑为什么一家旅店的安全情况如此的堪忧,杜牧之当时就想翻脸,你们这群闲得蛋疼的陪审团不知道自己州的民风有多彪悍吗?他的旅店都算好的,地方比较偏人也比较少,遇见找事儿的要是人不多他还能提着枪凭着一身正气喝退来人,要是像今天这种比较多的还都带着家伙,那真真是听天由命。

  陪审团哪管这些,一致觉得他一家小小的旅店老板就应该为了怀俄明的安全事业做出伟大贡献。气得杜牧之扭曲了还得赔笑应付着他们,省得被记上一笔。做什么伟大贡献,地方警局都懒得管的事情,自己真要弄出几条人命分分钟被种族主义者开一堂黑命贵的课。

  杜牧之无奈,这就是生活。自由国度的人没几个脑子正常的。

  life’s a bitch,we need learn how to fuck it!

  幸运女神终于眷顾了杜牧之,落地窗的玻璃运上山也没有破裂,很快就被他修补好了。客人们回去了他也没等来律师函,甚至还收获了几个好评称赞他的姜汤美味。要入冬季客流量也明显减少,大雪封山前杜牧之也准备好了足够的物资。忙碌了这么久杜牧之终于能偷闲偷偷舒一口气,舒舒服服地窝在自己的小旅店里一个人欣赏欣赏山中的季末。

  又或许说是两个人。

  和晏淮左的合照一直被他放在小茶几上,相框已经被反复擦拭地发亮。

  Today, I love you more than yesterday, but also less then I will love you tomorrow.I was about to say something… but I looked at you and forget what I wanted to say.

  You complete me.

  这是杜牧之写在相片背后的笔墨,今晚又乘着银色的月,慢慢地,轻轻地,从缝隙处溜了出来,一点点走进了他的眼睛里。

  在他的记忆里,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夜晚,他和他的人一起蹲在小旅店门前的木栈上,看着月色,又看向山里,到最后除了彼此什么也看不见了。在每一个夜里,杜牧之都能看见,也都能听见那一晚的风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