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官方路书,场地是山地土路,三处狭转,过坡挺急的。”晏淮左正趴在床上,仔细研究着刚到手的路书。

  杜牧之心不在焉地听着,注意力却全落在了晏淮左新送他的特制手套上。市面上不常见的款型,通体乌黑,手掌内侧是磨砂制的供给了极强的摩擦力,背面油皮缝制很是透气,他手指伸进去屈伸了几下,竟然丝毫没感受到钝感,不用想也知道是花了大价钱。

  “你听没听见啊。”晏淮左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回应,起身走过去拿小册子点了点杜牧之的头。

  “啊?听着呢。”

  “别玩了,你要喜欢我回头再送你冬制的,上次型号定错了还剩一副呢。”晏淮左直接把手套从杜牧之手上摘了下来:“现在好好看看路书,不然回头出事儿了怎么搞?和国内的说明还是有差异,你要是看不懂的地方赶紧来问我……”

  事无巨细,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几分钟都没停。

  上次有这样的人,是什么时候呢?

  孤身一个人太久,杜牧之想了一会儿居然都没有想到,一直到晏淮左伸出手把他眼前的光亮遮了个干净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傻了?”

  “你才傻。晓得了,我自己研究研究去。”杜牧之打了个哈哈甩下一个背影,把刚才那一纸心绪全然给翻了过去。

  明显是走了神。

  晏淮左没动,自顾自把手套戴上,于他而言这手套还是小了些,巧的是自己今天收拾装备的时候才发现居然还带着,而且给杜牧之倒是刚好,里面还残存着杜牧之留下来的温度。

  都是意外,也都是惊喜。

  纵然是入了夜,整个卡斯珀小镇都没有要安静下来的意思,甚至调来了几个大的起吊机,大胡子镇长领着一群工人围建着场地。

  本就躁动,这下子到处都是拼拎乓啷的声音更是没了清净。

  两个人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商量了一下就直接跑了出来先去实地探一探路。

  今天是圆月,依附落基而上的地势本就高而少云,这下子月光更是没了遮挡,路尽悬野处,哪里都照得一片通透,走在这条路上的人都被泡软了,散开了,糅成了两道分不开的影展得又直又长。

  晏淮左正丈量着第一处环山而上的弯道,其下就是万丈深渊,所有的防护就靠着那哆哆嗦嗦立起来的铁质围栏,要是真一个失控谁也没法保证会不会连人带车一起跌下去,喂了饿疯了的林霭。

  “当心点这儿,不过三个臂展。”晏淮左指着刚测量好的窄弯处,提醒着杜牧之,而后者正蹲在一桩石墩子上,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他的动作。

  “你能不能行?”晏淮左走过去,以胸腹霸占了杜牧之全部的视野。

  “这个问题你都已经问了千八百遍了,耳朵都出茧子了。”杜牧之挠了挠自己的耳廓,有点痒。他话是这么说,不过说实在的这感觉确实不赖。

  “总是得小心些。”晏淮左笑了,一把把杜牧之拽下来。

  “卧槽,干啥?”杜牧之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失去了平衡,直接跌进晏淮左怀里。这下子杜牧之的眼前,鼻尖,全都是这个人了。

  “看你不认真听讲,我得好好盯着你做功课,赶紧自己去看一看。”晏淮左笑着把人往路上推。

  风起天澜,又从底下的幽深猛地灌过来,猎猎打在裤腿边,还得多废点力气人才能站得稳。杜牧之也没和别人讲过,他还是有点恐高,而临着路边往下一探,又突然生出一股子往下跳的冲动。

  杜牧之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又紧紧挨上了跟过来的晏淮左。霎时间,背后传来的温度将一切的风都静止,一直悬在半空的心也找到了停息的滩涂。

  “怎么?害怕?”晏淮左能感觉到那几步杜牧之走的不安稳,两臂微微一环,刚好能把人微嵌在自己的胸怀里。

  “有啥好怕的。”杜牧之用力咳了几声,拿手肘轻轻捅了捅晏淮左,“走,我们再到前面去看看。”

  晏淮左也没吭声,亦步亦趋跟在杜牧之后面,只不过微微走在外侧了点。

  “你一开始怎么会想起来跑赛车的?”这回倒是杜牧之先发问了。

  “我啊?”晏淮左把双臂枕在自己的脑袋后面,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被林荫夜幕围剿的月光。

  “以前刚上大学的时候,总觉得日子过得太无聊,得找点刺激的事情来做。”晏淮左眼中纳入了零星的月光,他看到了十年前的月色。

  “你也懂得,男生嘛,叛逆,都是这么过来的,得干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才能显得自己最屌。正好有几个‘狐朋狗友’一起喝酒,当时正好放着Formula Racing,大家又都爱车就开始吹牛逼。”

  然而就在这会儿,杜牧之却从晏淮左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落寞,被夜色遮掩着,并不明显。

  “后来都拿了驾照后就约着一起自驾,久了久了也没想着去跑方程式,反而WRC更适合我们一点。”晏淮左顿了顿,才接着叹了句:“也是很久没聚过了。”

  干杯吗?干杯。酒杯相碰,都是梦想破碎的声音。杜牧之突然想起这句话,却莫名觉得再贴切不过。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呢?”只一瞬间,晏淮左把所有的心绪都收了起来,话尾又挂上了那一点点暧昧的,轻佻的笑音。

  “没你那么精彩。就是和朋友,他爱跑,我也跟着去了就这样而已。”杜牧之摇了摇头,也没再多说。

  不知不觉间,他们就已经快过了山腰,一条蜿蜒隐蔽的小路通向山顶,而另一条更宽敞一些的做了赛道,转折向山下延去。

  “得找个时候再来这儿到山顶去看一看才好。”晏淮左指着小路,身子却要向下走。

  山顶的景色一定迷人。他这前三十年的人生看了太多的山,却始终难越过人心里的那一座。晏淮左偷偷定下了,也就几年后,他一定要再回到这里,来到这个岔路口,可能是自己一个人,他也要到山顶去看一看。

  那里的风景无关自然风月,他可以望着今时今日自己和杜牧之走上来的路,怀念怀念在怀俄明中裸奔着的蔚然岁月。

  卡斯珀的整条线路大体分为两部分,山下从镇中作为起点,四分之一程都是典型的砂石路,阻力十分大,非常考验选手换挡点油的火候,一味的蛮干只会适得其反。而其后半程都是盘山公路,怀俄明的山有多险自然不必多说,山石林木无一不在嘲讽着妄图攀越而上的人,最后通向终点的便是一条从半山处绵延下来的泥泞土路,几处转折,甚至朝外翻了十度。

  杜牧之跟着晏淮左大概走了一圈儿,有了个大概的模样后心里的底儿直接被卸掉。他跑过国内的CRC的组织者和选地都要规范严谨得多,纵然有危险但仍有多种保障措施,而此处,一切都突显了一个随意。

  野。

  正常开都得一步一小心,生怕哪个转弯的地方没控制好发生意外,更不用提在比赛中每个赛车手都得飚着速度。

  晏淮左提了两桶水过来,两个人步子再快,看了一圈山路下来都已经到后半夜了,一身的汗,口干舌燥。

  他也没急着喝,光盯着杜牧之哐哐往下灌,又问:“别烦,最后一遍,真的可以吗?”

  赛路险峻程度连他也没有想到,语气都变得格外严肃和凝重。

  “哈,爽。”水是被冰镇过的,这会儿喝下去更是如久旱逢甘霖,从里到外的舒爽,汗已经开始被风蒸腾,一点一点带走身体的热量更是凉爽。

  杜牧之擦了擦额上的汗,反而这次他没有急着回答晏淮左,认真思索了片刻道:“放心吧,没问题。”

  晏淮左点了点头,招呼着杜牧之:“快走吧,再晚一点那抠门的老板说不定都不供应热水了,这个时候还是别感冒了。”

  一语成谶。两人回到旅店的时候,老板早就睡了,理所当然的,热水被他掐了。

  “妈的,这傻逼,回来我一定得在ins上好好帮老板招揽招揽生意。”晏淮左脸色着实是有点臭,前面预定的时候说好的供应24小时热水等等,结果来了这里才发现每一样都是哄骗。

  “哟,你还能是网红不成?”杜牧之正擦着头发,整个背都是通红的,晏淮左也一样,刚才两个人在浴池里搓灰搓得都用力,后面泡着水倒没觉得太冷。

  “不跟你吹,好歹十多万个followers,基本都是在外面跑的,可给他们避避雷。”晏淮左报了一串ID,杜牧之跟过去搜了搜,发现倒真如他所说。

  基本都是风景和赛车的照片,定位遍布世界各地。简单翻了翻,在杜牧之脑中也没留下太多的印象,除了很多张里晏淮左在皮卡旁爽朗的笑着,自由而热烈的灵魂。

  走了大半夜,太累,晏淮左睡得极快,不一会儿他沉吸的声音就浅浅挠在杜牧之耳廓边。杜牧之没急着睡,看了看躺在旁边的人,还是点了一下手机,这夜里,晏淮左的ins又多了一个系统默认名称的粉丝,混迹在机器人大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