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舟学会走路了。
在两个爸爸齐心协力的帮助下, 他的两条小腿终于靠自己的力量和勇气站起来。
叶颂明扶着祈舟的胳膊，不远处是拿着相机录制的周予琛，两人有耐心的成功引领儿子迈开小腿。
看着祈舟颤颤巍巍地奔向周予琛的怀里，叶颂明顿感恍若隔世, 突然觉得祈舟长大了。
周予琛把孩子抱起来, 亲一口祈舟肉肉的脸颊, 露出自豪的神色：“这才是何斯宝宝。”
叶颂明朝父子俩走近，拍手夸赞：“祈舟好样的。”
周予琛盯着叶颂明瞧两眼：“叶老师，下次我陪你逛超市。”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叶颂明无所谓的笑笑, “没关系，不要勉强自己，我喜欢带娃逛超市，你喜欢玩车，每个人爱好不同, 没必要强行改变，下次我带祈舟陪你去赛车, 两全其美。”
周予琛被哄开心了, 迅速放下祈舟，转而搂住叶颂明的脖子，“OK, 不准反悔。”
夹在他们腿间的祈舟扬起脸，失去安全感地揪住他们的裤子, 哭唧唧地说：“巴巴...巴巴..”
*
第二天是叶颂明来医院复查的日子, 他的眼睛由医生确认恢复正常, 角膜适应良好, 只要注意休息时间, 复发的几率很小。
这无疑是非常好的消息，不止减轻了叶颂明的压力，也大大减少了家人对他的担忧。
结婚以后，四年多的时间不长不短，经历了大大小小的矛盾和坎坷，叶颂明算是拨开云雾见天日，爱□□业双丰收。
恢复视力后工作进度也慢慢回归正轨，鲍里斯的两篇文章如期交稿，他决定放空一段时间后开始创作钱南的传记，在这之前，他想带着爱人出去旅行。
周予琛当然是一万个赞成，毕竟有了宝宝他们就没有二人世界。
可就在他们准备出发去往鲍里斯故乡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从天而降，犹如巨石砸在叶颂明的头顶。
这是一个凄清的早晨。
候老板打电话告诉他：
“夏睿去世了。”
根据逝者的遗言，这件事要过去一个月才可以传到叶颂明的耳朵里，也就是说，夏睿已经走了一个月。
叶颂明是猝不及防，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整个人处于震惊中，这种状态持续好几分钟。
他逐渐找回自己的思路，开口问：“在哪里？”
候老板无精打采地说：“我还真不知道，哎..我这个当舅舅的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是小睿的朋友通知我，我想...你一直想见小睿，就告诉你一声。”
“太突然了...”叶颂明的声音很低，“为什么会离开？”
“身体吧，身体一直不太好...”候老板唉声叹气，每一句话里都带着浓浓的自责，“我这个舅舅不合格，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对不起我姐姐。”
叶颂明挂了电话，身体往后靠，看着车窗外来来回回搬行李的人，思绪有些混乱。
他大概猜到了夏睿离世的原因，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还做过两次补心手术的人，能活到现在其实已经是奇迹。
夏睿走的悄无声息，明显是有意不想打扰大家，这确实符合潇洒乖张的性格。
叶颂明震惊之余满是惆怅，他有点遗憾，自己还没来得及为这个弟弟做点什么，就这么毫无预兆的离开了。
想到自己曾经说过的一些话，导致夏睿一直没敢跟他认亲，他心里更难过。
还有一个可能，也许在夏睿的心里，他这个外来的哥哥没那么重要，所以夏睿没有主动联系他。
这件事耽搁了他和周予琛的行程，旅行只能往后拖，他决定先搞清楚事情经过。
当天下午，叶颂明就见到了负责传递消息的人，是夏睿的好朋友，而且是对方主动找到他。
他记得这个人，有过一面之缘，曾经和夏睿去赛车场，那个充当司机的青年。
他们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青年见到叶颂明时竟然是笑着的，纯粹的笑容里没夹杂着明显的伤感，朝气十足的做介绍：
“叶老师，我是夏睿的好朋友，你就叫我小岩吧。”
叶颂明点头：“你好，小岩。”
听了小岩的叙述，叶颂明得知近半年发生的事。
夏睿一直在海外接受治疗，始终没有匹配到合适的心脏，不得已又做了一次心脏修补手术，只可惜这次的手术结果并不理想，夏睿实在撑不下去了。
“死亡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我为他高兴，”小岩用非常轻松自如的语气说，“我见过他非常痛苦的样子，身体和精神受到双重折磨，他每天离不开氧气，离不开那个狭小的病房，他那么渴望自由的一个人，早就想走了。”
叶颂明面露不解，语气甚至有点发急：“他为什么不通知家人呢？”
“家人？”小岩笑着摇头，“他已经没有家人了，而且他不想让人看见他生病的样子。”
“舅舅不是家人？”
小岩愣了一下：“您还不知道？”
叶颂明不明所以：“知道什么？”
“侯总不是夏睿的亲舅舅，他随母性，他的妈妈是孤儿，小时候被侯家收养，”停顿了两秒，小岩抿起嘴唇，“夏睿十六岁回国，在那之前没见过侯总。”
叶颂明了然，微微垂下眼睑，没再问了。
空气变得安静，周围低语的客人好像被消音了，整个世界都在为鲜活的生命默哀。
许久，小岩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朝叶颂明递过去：“叶老师，夏睿让我转交给你的礼物，恭喜你当爸爸。”
叶颂明接过来，低头看清楚，是一本封面被磨白的F文书，依旧是他最喜欢的作家钱南的作品。他盯着看几秒，眸中闪过讶然：“他送给我书，知道我看得见？”
小岩点头：“夏睿想亲自对您说恭喜，可惜没机会了。”
“他明明有机会的，”叶颂明伤感的叹息，“他还真是任性，一个人走多孤单。”
“不会，我一直陪在他身边，”小岩露出安慰的笑容，“叶老师，您不要难过，夏睿最见不得你难过，他之所以不肯告诉你就是怕你有心理负担，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幸福，你开心，他就开心。”
“很抱歉，我这个哥哥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没有陪在他身边。”
小岩笑道：“你不需要为他做什么，有你这句话，他就已经很知足了。”
聊到这个阶段，该说的都说了。小岩脸上露出完成任务似的轻松感，对着叶颂明微一颔首，从椅子上站起来打算走人。
叶颂明收起书籍，跟着一起离开。
午后的太阳恰如其分的挂在树梢，日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落在静谧的街道。
两人走出咖啡厅，身影被光晕拉的颀长。
在小岩开门上车的瞬间，叶颂明突然把人叫住：“等等。”
小岩回头看他：“叶老师，还有事吗？”
叶颂明若有所思地轻声问：“临走前，夏睿有没有说过什么？”
小岩的一双眼睛微微发亮，纠结地咬住下唇，几番欲言又止后才开口；“他说他会去天堂，谁也别替他难过。”
话落，小岩弯腰钻进出租车。
车子启动，叶颂明的身影在倒车镜中越来越模糊。
小岩收回视线，忍不住叹口气。
夏睿说了不止一句话，但只有最后一句是留给叶颂明的。
小岩联想到那天的情景，医生告诉他时间不多了，让他去问问患者还有什么话要讲。
他永远忘不了夏睿的样子，脸色青白的几近透明，脆弱的仿佛随时可以化作细沙被风吹走，相反，夏睿的声音却出人意料的掷地有声：
“我生来倔强，敢于死神斗争，天生不驯的性格让我迷失自己，我成了世俗中的罪人，我不后悔，只是遗憾自己没有一个健康的好身体去追寻我爱的人，现在的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我看见有一条泛着白色光芒的道路，那是通往天堂的路，我预感自己要解脱了，终于可以离开这人间地狱，谁也不用为我难过，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
咖啡店见面没多久后，叶颂明主动联系小岩，他想知道夏睿葬在哪里。
小岩说：“他的骨灰和妈妈在一起，飘荡在两国边界的大峡谷，他妈妈生前最喜欢去的地方。”
意思就是没有墓碑。
“我知道了，谢谢。”
结束通话，叶颂明陷入沉思。
他想起那个久未谋面的父亲，不知道夏睿去世的消息有没有传到对方的耳朵里，若是知道了，为什么始终没有露面。
“塔塔...塔塔..”
祈舟忽然抱住他的小腿，仰着脸，话痨似的小嘴开开合合。
叶颂明抱起孩子放在自己的腿上，柔声询问：“祈舟，怎么了？”
祈舟拍打着桌面上的本子，哼哼道：“刺...刺...”
叶颂明立马懂了，转身去拿奶瓶，“爸爸明白，小祈舟饿了。”
“刺..刺..手...”祈舟发出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看得出是很努力的说话。
叶爸爸不让人失望，轻松读懂：“嗯嗯很快，祈舟饿了，是爸爸不好，想事情想的太入迷，忘记祈舟要喝奶。”
现在除了叶颂明没人能听得懂祈舟表达的意思，任何人跟祈舟互动都少不了叶颂明的翻译。
他已经获得全家人的认可，婴语十级。
他把奶嘴送到祈舟嘴边，看着小孩熟练咬住，默默地笑了。
祈舟真是饿急了，躺在爸爸怀里，两条小腿翘起，脚朝天，抱住奶瓶“咕咚咕咚”猛劲嘬，满足的十根小脚指都在伸缩。
没多久祈舟就闭上眼睛，保持喝奶的姿势窝在叶颂明怀里睡着了。
同一时间，他的另一个爸爸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明显是专门回来找叶颂明的。
叶颂明听到动静，抬头。
周予琛穿着一件高级灰的衬衫，显得英气逼人。
叶颂明抱着孩子侧过身，低声问：“予琛，今天回来的这么早？”
“嗯，没有应酬，”周予琛径直走过来，弯腰在叶颂明和孩子的脸上各留下一吻，“我想早点回来陪你们。”
叶颂明脸上浮现愧疚：“抱歉，原本是想带你去E国散心，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
“没关系，”周予琛善解人意道，“夏睿会突然离开，我也很意外。”
“是啊，谁能想到呢，”叶颂明感慨万分，“我记得在岛上和他聊天，没想到是最后一次见面。”
周予琛急忙握住他的手，“叶老师，别想那么多，夏睿不愿意看见你难过。”
“不止是难过，还是觉得...我不是一个好哥哥，没有尽到当哥哥的义务。”
“现在也不晚。”
周予琛将手里的文件放到桌上，接收到叶颂明不解的眼神，平静的解释：“这是外省一家孤儿院的资料，我和你一样都想为夏睿做点什么，我让人查了睿近几年频繁去A市的原因，原来他是一名志愿者，和你一样做翻译，只是工作的内容不一样。”
“他是什么志愿者？”叶颂明翻开资料，惊讶地问。
周予琛说：“他帮助许多弃婴寻找新的家庭，领养孩子的多数是外国人，他负责为机构做免费翻译，还会亲自去当地考察。我听说他特别关注一个孩子，我们可以去看看。”
叶颂明猛然间想起自己和夏睿说过的一段话。
当时他还在闹离婚，夏睿陪他吃午餐，快结束的时候跟他提了一嘴，问他有没有领养小孩的想法。
他很肯定的说没有，夏睿听了之后没多余的反应，宛若随口开了一句玩笑。
现在想想，夏睿可能是认真的。
叶颂明条件反射地抱着祈舟站得笔直，迫不及待的想去看看：“那走吧。”
周予琛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按回原位，带了点无奈道：“叶老师，你什么时候变成急性子，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早上我们就去A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