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三总区医院, 院长办公室。
叶颂明独自坐在一款样式简单的沙发椅上，翻看着医院出版的杂志，嘴里喝着院长助理为他冲泡的咖啡，安闲地等待他的岳父兼曾经的上司。
其实是他会错意, 在电话里景逸宸让他下午两点后来医院喝茶, 那时候的院长已经结束工作, 他听成马上出发，吃完午饭就提早赶来了。
他来的时候，景逸宸正在给患者做开颅手术，还没有结束。
工作时的景院长, 最好别打扰。
叶颂明只得坐着干等，幸运的是景院长只让他等了一个小时，比他预想中要快很多。
刚做完手术的景院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身上带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白褂子里面的无菌衣还没来得及脱, 头发都被汗水打湿，金丝眼镜上蒙了一层雾水, 脸上却不见丝毫疲惫的神色。
周予琛私下里跟叶颂明讨论过, 景爸不是超人，他也会累，只是不愿意表现出来, 还总说自己不能垮掉，尤其是在患者面前, 主治医师垮了, 患者的希望也随之破灭, 所以景逸宸在医院永远挺直腰板。
原来景逸宸比周衍还要面子。
两人打个照面, 景逸宸把手里的病例单放在办公桌上, 回过身就握住叶颂明的手，淡漠的脸庞浮现亲切的神色：“颂明，久等了。”
叶颂明不会计较：“景爸，辛苦。”
景逸宸放开了他的手，脱掉白大褂搭在椅背上，从抽屉里取出洗漱盒，说：“再等我十分钟，我去冲个澡，回来陪我喝杯茶。”
“好的，景爸。”叶颂明答应着，想了想又问：“您饿吗？我给您叫点吃的好吗？”
景逸宸轻摆手：“吃过了，不麻烦。”
简短的对话结束，景逸宸抱着洗漱盒走出办公室。前后脚的功夫，院长身边的男助理便进来送茶具和上等的茶叶。
叶颂明之前在医院上班时见过男助理，算是认识，俩人互相打招呼。
“还是周总送来的茶叶呢，”男助理笑说，“周总人特好，总给我们送东西，过年过节收到的礼物比医院发放的还多。”
叶颂明笑着点头，知道他口中的周总不是周予琛，而是周衍。
助理出去没多久，冲完澡的景院长就回来了。
神清气爽，头发半干，身上的消毒水味有一大半被浴液的香气所代替，那张完全看不出真实年龄的清俊面容，有着年轻人般白里透红的肤色。
叶颂明想起周予琛说过的话：我现在跟景爸走在一起，都以为我们是兄弟。如果换成景澄，还以为是她的男朋友，所以她到现在都找不到男朋友。
景逸宸只穿着白色短袖和长裤，坐在叶颂明左手边的沙发椅上，执起品茗杯，抿了一口叶颂明亲自冲泡的绿茶。
光凭这个举动，叶颂明就知道，景爸不打算在套上白褂子，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余下的时间都会留给自己。
叶颂明垂下眼睑，为景院长斟茶，心里不免发笑。如果被周衍知道一定很羡慕，景院长为了接待“儿媳”竟然在医院喝下午茶。
“颂明。”景逸宸轻轻开口，嗓音永远那么低沉好听，“好像瘦了点。”
最近遇到好多熟人，总能听到这样的话。
叶颂明习以为常，还是用那套说辞来应付：“有几本E语书需要我翻译，忙的时候来不及吃饭，可能是饮食不规律吧。”
景院长表示理解，因为他也经常这么干。沉默了几秒，再次开口：“予琛是不是有了？”
“咳...”叶颂明不小心呛了一下，想不到岳父这么直接，而且是用一种轻巧舒然的口气，就像问今天的天气好不好似的。
“是这样的，景爸，您说的对，予琛确实有了孩子....”叶颂明顺口气，事到如今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他想着来之前在脑海里编辑好的一段措辞，“我和予琛已经商量过，决定和我们的小天使见面，我们俩都舍不得，至于.....”
“他不想让我们知道，对吗？”景逸宸平静地接过话来，抿一口茶水，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叶颂明无声叹息，点头：“是，他暂时不想让您知道，因为工作的关系，他手头负责的项目刚刚完工，就差最后的收尾，他那么年轻要强，怎么会甘心把自己的成果让给别人呢？”
“嗯...”景逸宸不置可否，轻微地挑了下眉，“还是太年轻，不够成熟，不懂得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等再过十年或者二十年，他就不会这么想了。”
叶颂明思考一下说：“予琛确实蛮要强的，这点很像衍爸。”
景逸宸执杯的手一顿，抬眸看他一眼。
他笑盈盈的，一脸无害又无辜的样子。
也不能一直说予琛啊，还不是周衍喜欢压榨员工，周予琛养成这么要强的性格有一半要归功于周衍。
景逸宸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找不出正当的理由替周衍狡辩，淡漠的唇角轻轻勾起弧度：“是啊，父子俩很像。”
“景爸，您别多想，”叶颂明开始为周予琛开脱，“他不想说是怕您担心。”
“不是怕我担心，”景逸宸毫不犹豫的拆穿，“是怕我耽误他的项目。”
叶颂明失笑：“两方面都有，予琛很爱您，他很在乎您的感受，包括您说的每一句话。”
景逸宸露出欣慰的浅笑，回忆周予小时候趴在自己怀里的样子，柔声问：“多久了？”
叶颂明反应两秒回道：“18周。”
“四个半月？”景逸宸迅速算出日期，眼神变得微妙，“这么说，端午回家吃饭的时候，他已经怀孕了。”
“是的。”说完，叶颂明战术性喝口茶，明显是不太想让景逸宸顺着这个话题继续深究。
有些事不言而喻，两人心知肚明。景院长那么聪明，心思敏锐，怎么可能察觉不出异样。
端午节的周予琛已经怀孕，可那时候的叶颂明竟然跑去车库拿胃药，明显是不知情。
景逸宸记起那天晚上与周予琛对视时，对方有些心虚的眼神，想必不止是因为隐瞒何斯体质而心虚，还有一方面是因为怀孕了。
知道却不说，为什么呢？
难道真像景澄猜测的那样，这对年轻恩爱的夫夫感情出了问题，或者比这更糟糕？
思及此，景逸宸的目光落在叶颂明的脸庞上，一个月的时间，瘦成这样不是没有理由的。
钱南之死加上焦灼的婚姻关系，对叶颂明的打击一定很大，虽然他表面看起来很释然。
一个人在一间狭小的办公室熬了五天，废寝忘食，几乎滴水未沾，还是用一种压抑和自我麻痹的心情度过，瘦三圈不奇怪。
是不是从那时候开始，叶颂明心里燃烧的爱情花火彻底熄灭，剩下的只有时间累积的温情。
这份温情，也是支撑他和周予琛再试一试动力。
叶颂明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不过有一点必须承认，如果没有小天使的到来，他已经和周予琛离婚了。
“予琛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告诉我们？”
景院长开口了，没有顺着端午的话题探究，不纠结过去只讨论未来，“四个半月了，照常来说已经显怀，何况体质特殊，胎儿发育超前。”
“是啊，已经显怀了。”
医生和医生之间谈起这方面倒是没什么可别扭和避讳的，叶颂明想起自己的双手盖住周予琛微鼓的腹部时的感觉，眼底自然溢出笑意：
“景爸，很神奇，何斯宝宝真的很顽强，而且活泼好动，我甚至敢肯定，他的心跳都比其他的宝宝快一倍。”
景逸宸看着他的容颜，被他温暖如春的笑容感染，由衷地说句：“颂明，恭喜你，要做父亲了。”
叶颂明两手握在一起，有些不安又兴奋地搓了搓：“您也是，要当爷爷了。”
这话说出来还有点违和，景逸宸的样子跟爷爷的身份很难联想到一起去，可事实就是，一个要当爸，另一个就是爷爷。
笑过以后，叶颂明想起回答刚刚的问题：“我和予琛约定好，等他项目落地，我们会向家人公布这个消息，他也答应我了，到时候会陪我去F国。”
“真的？”景逸宸眼睛微亮，很赞成的点头，“真不错，出去散散心对何斯孕夫是件好事，身心都有帮助，予琛幸亏没像他衍爸。”
“还是您和衍爸教育的好。”叶颂明的彩虹屁恰到好处，因为这是实话，听着就很舒服。
“周衍那时候.....”
少言寡语的景院长好不容易有打开话匣子的趋势，可惜话刚起头就被人打断了。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之前有交代不许任何人打扰，这时候敲门绝对是有重要的事汇报。
“进来。”
话落，景逸宸根据经验站起身，下意识朝自己的白大褂走去。
进来的人是男助理，先是冲叶颂明微微颔首，然后看向院长：“院长，小予琛来了，他和朋友一起来的，好像受了点伤，具体情况不清楚，不过听看诊的医生说没有大碍，小予琛也不想让您知道，但我觉得还是要跟您说一声...”
说到这里，男助理的余光瞥到一抹极速向他走来的身影，一转头看见叶颂明已经从接待区来到他身边，他眨巴两下眼睛，突然转过弯来，才想起来这人是小予琛的合法另一半。
“哎呀！”男助理感到惭愧又尴尬，“瞧我这脑袋，叶医生也在啊...”
叶颂明顾不得其他的，赶忙问：“你说予琛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