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烨第一次主动向妈妈问起了唐黎的事。
唐代荷一时有些吃惊，但脸上的表情很快又被欣喜代替。
“你问唐黎原来的家吗？”刚洗完碗，唐代荷在围裙上擦了擦湿手，望着姜烨笑了一下，“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呢？”
“我只是觉得……”姜烨低下了头，叹了一口气，突然不说话了。
今天难得姜绍辉提前下班，一家人用过晚餐后，他就兴致勃勃地一手牵狗，一手牵着唐黎出门遛弯去了，留姜烨和唐代荷两个人看家。也就是找到了这个空当，姜烨趁机找到了妈妈问出了这个自己这些天一直在纠结的问题。
唐代荷脱下了围裙，坐在了姜烨房间的课桌旁。姜烨也就立马乖巧地在她旁边坐下，知道妈妈要开始讲话了。
唐代荷沉默了一会，开口道：“唐黎……是个很不幸的孩子。唐黎接回家前，爸爸也跟你提过几句他以前的生长环境，你应该有个大概的印象吧？”
姜烨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他亲生爸爸欠了很多赌债，他亲生妈妈对他关心很少……”
唐代荷抬起了头，眼神望着唐黎房间的方向，心里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唐黎的妈妈和他爸爸的婚姻并不幸福。唐黎妈妈虽然嫁给了唐黎爸爸，但在之后的日子里，他们却像一对互虐的仇人。”
姜烨立马不理解了，提出了疑惑：“可是他们不相爱的话，为什么要结婚呢？”
唐代荷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顶。只说：“在那个环境下，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
姜烨认真琢磨着唐代荷的这句话，唐代荷笑了一下，接着说道：
“唐黎妈妈千里迢迢地远嫁，和家里失去了所有的联系。而唐黎爸爸这边的亲戚，又因为唐黎爸爸欠下的巨额赌债慢慢地和唐黎一家断绝了来往。他们一家搬来之前居住的那个村子里，也是才半年前的事。你爸爸去调查这个案件的时候，走访了村子上许多的人家，发现其实唐黎一家和村子里其他的村民邻里关系也很疏远。村民们都说唐黎父亲性格喜怒无常、嗜赌成命，而唐黎母亲的性格也有缺陷，所以大家就都不愿意和他家交好。唐黎也一直没有同龄的伙伴能相互交流，所以他才会变成像现在这样。对普通人来说轻而易举的对话、交往，唐黎则可能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大人很好地引导才能完成。”
姜烨将这段话消化了许久，又问：“妈，唐黎的妈妈怎么了？”
唐代荷沉默了一会，回答道：“唐黎的妈妈……用村民的话来说，就是‘不守妇道’。唐黎的妈妈虽然已经和唐黎爸爸结婚，但仍然在和其他几个男性同时保持着暧昧关系。在农村里，女人的这一点是几乎被所有人忌讳的。”
姜烨着实地吃了一惊。在他的家里，他的妈妈和他的爸爸就很恩爱。结了婚，难道不是应该对自己的另一半保持忠诚吗？
“怎么这样……”
“唐黎的妈妈虽然有些缺陷，但却是真心爱着唐黎的。在唐黎爸爸每次家暴的时候，唐黎妈妈总是会第一个站出来保护唐黎……”唐代荷叹了口气，“村民们跟你爸爸说了一件事。有一天下午，唐黎爸爸突然举起还在大声啼哭的唐黎，站在平房的楼顶，威胁要把他从这里扔下去。路过的村民们都惊呆了，却没有一个敢上前趟这趟浑水。后来千钧一发的时候，是唐黎妈妈迅速跑了出来，拦腰抱住了唐黎爸爸，阻止了他作恶。唐黎被救了下来，唐黎妈妈却被唐黎爸爸当着所有村民的面，扒光了全身的衣服，一番毒打之后蛮狠地羞辱了。”
姜烨的双眼写满了震惊，“太恶心了！周围为什么没有人出来帮忙啊？”
“唐黎爸爸的为人举止很怪异，可能大家都怕这场事故波及到自己家庭头上吧……”
“可是！”姜烨突然语塞，“可是，唐黎还那么小！他会留下阴影的！难道就不能报警，把唐黎爸爸抓起来吗？！”
唐代荷摇了摇头，轻声道：“警察管不了家务事。”
现在为止听到的话，把姜烨往日相信的一切颠覆了个遍。姜烨愤懑地咽着口水，却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
“唐黎是个不幸的孩子，而妈妈大概是唯一一个会给他温暖的人了。虽然这个妈妈也并不是一个尽责的母亲。唐黎的出生并不被他的家人看好，反而成了他们矛盾的爆发点。从小，唐黎就遭受来自父母的冷暴力和生理伤害。唐黎的妈妈大多时间不在家里，偶尔回到家，脾气也总是阴晴不定，对唐黎忽冷忽热。大多时候，是唐黎和他爸爸待在家里。他的爸爸就更糟糕了。不分昼夜地酗酒、赌博、家暴……好几次，唐黎爸爸出门赌博，唐黎一个人差点饿死在了家里。最后还是好心的村民偷偷把食物从窗户缝里传给了唐黎，唐黎才能挺到了现在。就这样，他在严重缺乏关心的环境下长大，即使是到了现在的7岁，也没有被送去过念书，甚至连一些基本的生活常识也不知道。”
姜烨听得难受得不行，仿佛在故事里受难的就是自己。他想不明白，世界上为什么会存在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既然一开始就不想要这个小孩，为什么又要把唐黎生下来呢？！”
唐代荷叹了口气，依旧是那句话：“姜烨，在那个环境下……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
一句话，堵得姜烨喘不过气。
这天放了学，唐黎来到熟悉的地方寻找唐代荷的身影，却意外地发现了独自站在一边背着书包的姜烨。
姜烨看见了唐黎从校门口走出来，脸上立马就绽放了笑颜，朝他挥手走过去：“嗨。”
唐黎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眨了两下，不解地望着他。
姜烨朝他友好地笑了笑：“我跟妈说好了，今天开始，就不用她每天学校家里来回跑了。以后，我会等你一起上下学。”
唐黎像是没有理解姜烨的意思，薄唇抿了抿，却没有吐出一个音节。
姜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他抱歉地笑了一下：“你可能还有点怕我吧……之前那样粗鲁地对你，对不起。但现在开始，我会做一个好哥哥的。虽然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但我已经把你当成是我的弟弟了，今天开始，我会保护你的！”
“好哥哥”——这对于唐黎来说是一个陌生的词汇。唐黎的眼睛里写满了迷茫，姜烨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这一刻，却忠心地感到这个小家伙真是单纯得可爱。
以前是怎么会觉得他心眼坏、人还刻薄的？之前的那些小过节，现在在姜烨的眼睛里，就像瑟瑟发抖的小刺猬为了保护自己柔软的小身体而蜷起来的倒刺而已！
前几天和妈妈聊过以后，姜烨躺在床上静静地往深了这么一回忆，慢慢地所有的情绪也就释怀了。他的弟弟并不是坏，只是下意识地在保护自己而已。他身为哥哥，也是唐黎身边唯一比较亲近的同辈人，更一定要好好教给他正确地疏导情绪，教他学会如何去爱别人，和适应被爱。
“你知道吗，老妈说，因为爱而聚集在一起的家，有时比因为血缘关系而走到一起的家还要牢固、温暖呢！爱会让人们相互理解、相互关心。”
这么想着，姜烨脸上一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伸出手，温暖的大手掌包裹住了唐黎略微发凉的指尖：“走吧，唐黎。我们一起回家。”
回家路上，姜烨一手牵着小唐黎，顿时感觉自己肩头多了个名为责任的小担子。往日和伙伴一起回家都是打打闹闹，闯红灯又翻围墙。现在不一样了，他就像个小准爸爸一样，神经兮兮地把孩子护在身侧，生怕别人磕着碰着了。过马路都是战战兢兢地，少等了一秒红绿灯都不行。
一边走着，姜烨就又开口想和唐黎聊天：“唐黎，今天你怎么出来得这么晚？老师拖堂了吗？”
唐黎没说话，姜烨就放柔了声音又问了一遍。这一回，唐黎犹豫着开口了。声音小小的，带动睫毛轻颤：“……我一直憋着，等放学来尿尿。”
姜烨的脸上浮过几分疑惑，后来才反应过来。原来上次的“尿裤子”事件给唐黎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如果自己当时再晚了一步赶到……
姜烨的拳头倏忽收紧，几秒后又渐渐地放开了……姜烨舒缓了紧皱的眉头，牵着唐黎的那只手轻轻地用力，惹来唐黎疑惑地抬眼望着姜烨。姜烨对他笑了笑，道：“你以后放心地尿尿，想什么时候尿就什么时候尿。我的教室在你们那栋教学楼的后面，2楼最里面。如果你想尿尿了，就来我的教室找我，我陪你去。有我保护你，没有人敢过来欺负你！”
话音刚落，姜烨自己也觉得自己这一番话有些好笑。唐黎抿着嘴唇没有说话，一副懵懂的表情。大概也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姜烨顿时有些着急：“不然，我每节课都去你教室找你，陪你去上厕所！”
唐黎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沉默了好一会，像是在努力地尝试理解姜烨，又像是在发呆想着别的什么。最后轻轻地一蹙眉，只说：“……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姜烨干笑了几声，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站在路中央动也不动好一会儿了：“呃……抱歉，我们接着走！”
原来人家只惦记着早点回家和狗子玩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