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已经和傅爷爷对峙了一整晚,他们两人都是倔脾气,你现在去只会是火上浇油。”凌随说道。

  “可我毕竟是津津的父亲,我有权力把他带回去。”

  凌随闻言沉默片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最后还是妥协道:“好,我和你一起去,但你最好还是别进去,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会帮你。”

  凌随说傅家和凌家是世交,他从小也是傅老先生看着长大的。

  虽然这几年因为傅季秋的缘故与傅家疏远了不少,但感情毕竟还在,他会去劝说傅老爷子。

  谢蜩鸣和他曾经并不愉快,但这种节骨眼上没有什么比津津更重要,因此对于他的话自然同意。

  只是临行前谢蜩鸣最终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帮我?”

  凌随似乎被他这句话问住,唇角漾出几分苦意,许久才答道:“就当我是在赔罪吧,我确实对不起过你。”

  谢蜩鸣望着不远处的傅家祖宅。

  那是一幢明清时期的老式建筑,依山而建,由三幢中式别墅合围而成,远远看去,说不出的恢宏富丽。

  然而谢蜩鸣此时却没有欣赏的心思,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不远处的大门处。

  夕阳西沉,阳光渐暗,不远处的建筑一点点隐没于黑暗。

  黑夜像是无声的怪物,将周围的一切吞噬殆尽。

  在谢蜩鸣第不知多少次想打开车门直接冲进去的时候,终于看见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从祖宅走了出来。

  谢蜩鸣望着不远处的两道人影愣了片刻,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似地打开车门冲了下去。

  谢津津一看见他,立刻挣开了傅季秋的手,向他跑了过来,大声叫道:“爸爸。”

  “津津。”谢蜩鸣俯身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

  眼眶有些发热,但被他强忍了下来,现在津津肯定比他更怕,所以他不能表现出丝毫软弱的样子。

  果不其然,谢津津一扑到他怀里,便立刻把头埋进他的脖颈处哭了起来,“爸爸,呜呜呜呜呜呜,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爸爸怎么可能不要你,没事,津津不哭,爸爸在呢。”谢蜩鸣连忙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慰道。

  小孩儿估计昨天也没睡好,哭着哭着竟就这么睡着了。

  不过睡得并不安稳,小手将他抱得死紧,睫毛一颤一颤,眼角还挂着泪珠。

  谢蜩鸣心疼地抬手给他擦了擦,又给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这才终于顾上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傅季秋。

  他看起来比自己还要憔悴上两分,向来熨贴的西装难得带着褶皱,眼里带着红血丝,眼下也是一片青黑。

  “鸣鸣,我替爷爷向你道歉。”傅季秋见他终于顾上了自己,连忙说道。

  “不必。”谢蜩鸣提心吊胆了两天,哪怕知道这件事和他无关,但还是很难给出一个好脸色,“只要傅家今后不要再打扰我和津津就够了。”

  谢蜩鸣说完转身欲走。

  傅季秋见状,连忙说道:“这儿没办法打车,我送你。”

  傅家祖宅依山而建,只有一条上来的路,平日里确实不会有车上来。

  而送他过来的凌随却始终没有出来,天色越来越暗,一直在这儿站着也不是长久之计,谢蜩鸣只能同意。

  “抱歉,这次是我连累的你们。”他们上了车,傅季秋一边开车一边再次说道。

  谢蜩鸣没有应声,只是专注地看着怀里的谢津津。

  傅季秋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早上不是故意不接你的电话,那个时候……”

  傅季秋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但傅季秋知道他明白原因。

  “你肯定很着急。”

  谢蜩鸣没说话,只是将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

  空了两天的心终于被重新填满,谢蜩鸣这才得以松了口气,转头对着傅季秋说道:“津津是我的孩子,他和傅家没有任何关系,我不希望再出现这样的事。”

  傅季秋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下意识向他怀里的孩子看去。

  谢津津几乎继承了他和谢蜩鸣所有的优点。

  尤其是睡着的时候,和他们两个格外相似。

  小孩儿已经这么大了,然而傅季秋一次也没有抱过他。

  谢蜩鸣说得没错,无论是他和傅家,都没有资格去认这个孩子。

  “我明白,津津只是你的孩子。”傅季秋一字一顿,有些艰难地说道。

  明明傅季秋答应得这么痛快,然而不知为何,谢蜩鸣却并没有觉得有多开心。

  他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感觉,只是下意识再次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太晚了,要不先回别墅休息一晚?”傅季秋试探道。

  “不了,你把我们送到高铁站就好,我们现在就回去。”

  傅季秋一听立刻改口道:“那我开车送你们。”

  “你疯了?”谢蜩鸣闻言立刻反问道,“从这儿到烟云镇有上千公里。”

  “我知道。”傅季秋回道,“爷爷虽然暂时同意我带走津津,但难免不会反悔,只有亲自把你们送回去我才能放心。”

  谢蜩鸣虽然没有见过这位傅老先生,但从他的行事作风来看,傅季秋所说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因此沉吟片刻,终究还是同意。

  烟云镇距离A市有上千公里,谢蜩鸣不会开车,因此全程都只有傅季秋一个人开。

  谢蜩鸣这两天没有睡好,在半路的时候忍不住睡了一会儿。

  等到醒了的时候,才发现车子停在服务区,旁边放着买好的饭和零食,而傅季秋的手里只拿了一杯咖啡。

  “醒了。”傅季秋看着他和谢津津说道,“我们在服务区休息一会儿,你和津津吃点东西。”

  “你吃了吗?”谢蜩鸣拿起吃的喂谢津津吃了起来。

  傅季秋因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愣了一瞬,许久才反应过来似地回道:“我不饿。”

  谢蜩鸣知道他这是没吃的意思,于是硬塞给了他一个面包。

  傅季秋垂眸望了他片刻,终究还是把面包接了过去。

  谢蜩鸣不知道傅季秋有多久没有睡过,但他确实硬生生开了一天一夜的车将他们送了回去。

  到了的时候,谢蜩鸣抱着津津下车,看见他眼下的青黑,终究还是忍不住说道:“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再回去。”

  傅季秋没有说话,闻言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片刻,突然笑了,“你是在关心我吗?”

  谢蜩鸣看着他眼中的红血丝,回道:“正常人都会提醒你。”

  说完,便牵着谢津津的手转身向楼上走去。

  谢蜩鸣回去之后又给他和津津请了两天的假。

  除去这几天的奔波想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外,谢蜩鸣也怕他心里留下什么阴影,因此想要趁这两天好好开导他一下。

  不过小孩子似乎忘性大,刚到家就没事儿了,跑到沙发上要看电视。

  谢蜩鸣难得由着他,一直让他看到晚上才关了电视,催促他去睡觉。

  晚上他们两个躺在一起,谢蜩鸣今天没有给他讲童话哄他睡觉,而是问他,“津津,你不在爸爸身边的这两天都发生了什么事?”

  谢津津闻言,往他怀里钻了钻,伸手抱住了他。

  好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那天我正在上课,好多人突然走进来,给了我好多零食,说你有事,拜托他们来接我。”

  “你相信了?”

  “本来不信的,但老师也这么说,我就跟着他们走了。”

  “他们欺负你了吗?”谢蜩鸣轻轻摸着他的头问道。

  “没有,他们把我抱上了一辆很大的车,给了我好多零食和玩具,后来我玩累了就睡着了,醒了之后发现车开进了一个好大的房子里,然后他们带我见了一个老爷爷。”

  “老爷爷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谢津津摇了摇头,“只是把我拉到身前,看了看我,说我长得很像……我忘了他说得谁了。”

  谢蜩鸣知道,但他自然不会说。

  “然后呢?”

  “然后他让阿姨给我做了很多好吃的,我吃完后说我想回家,他说你一会儿就来了,但你一直都没有来,我有些害怕,就开始哭,哭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谢蜩鸣听到这儿,心疼地抱住了他,“是爸爸不好。”

  “不是,是我不好,我再也不会跟别人走了,只等爸爸。”

  “嗯,我们换个幼儿园,今后爸爸每天都按时去接津津。”

  “好。”谢津津立刻回道,“爸爸,我继续给你讲。”

  “嗯,你说。”

  “后来大灰狼来了,他和那个爷爷好像在吵架,那个爷爷还打了他,问他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家了?”

  “然后呢?”

  “然后大灰狼给那个爷爷跪下了,他说,那就不要了,我还想继续看,就被阿姨抱走了。”

  “爸爸。”谢津津仰头问道,“大灰狼为什么会过去?”

  “因为……”谢蜩鸣似乎被问住,许久才答道,“是爸爸让他替我去接你的。”

  “这样啊,可是大灰狼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他不要什么了?”

  谢蜩鸣闻言没说话,许久,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说道:“不早了,快睡吧。”

  “好,爸爸晚安。”

  “晚安。”

  窗外一连几天的乌云终于散去,明月高悬,照着人间。

  谢蜩鸣将谢津津哄睡后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

  于是起身走到窗边,习惯性地向外看了一眼。

  然后就见楼下停着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傅季秋靠在车门上,正抬头向上看去。

  谢蜩鸣没想到他还没走,下意识想要把身子缩回去,但转念一想,这么高的楼层他又看不见,因此最终还是没动,就这么向下继续看去。

  隔着八楼的距离,他们的目光或许交汇过,又或许没有。

  就像他们如今的距离,很近又很远。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