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短短两个字传入晏遇知的耳中，他仿佛又看见了小时候的谢玩。
人。
四周都是人。
而小晏遇知一个人站在五步石梯的顶端，石梯下面是一个偌大的广场，广场上也全都是人。
那时候的晏遇知只有七岁。他紧扣双手垂着脑袋在石梯顶端来回踱步，不敢走动，也不敢看那些人，好像周围的那些人都是群嗜血恶魔一样，他避之不及。
他知道他是专门被父母丢弃在这里的。
他们嫌弃患有自闭症的他。
不多时，周围的人就围了上来，他们像看动物园的猴子一样逗弄他，问他是不是走丢了，问他要不要帮他找爸爸妈妈，问他认不认识回家的路。
小晏遇知害怕极了，他们越是靠近，他越是后退不敢说话。
就在要被大家逼到石梯边缘的时候，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那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是小时候的谢玩。
小谢玩拉着他的手小心翼翼，一步一步从从石梯上下去，一边走一边说，“哥哥别怕，我带你下去。”
小晏遇知没有说话，死死盯着手腕上的那只手。
因为拽着他的原因，他能看见小孩手腕上方被衣袖遮挡的地方有一团淤青样的胎记，晏遇知更害怕了，身子和手都不住往后缩。
感受到身后人的强力抵抗，小谢玩停下脚步，回转身子笑看小晏遇知，“哥哥，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许是朋友两个字刺激到了小晏遇知，他黑圆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谢玩。
毕竟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要跟他做朋友。
“哥哥不说话，我就当哥哥同意了。”小谢玩见小晏遇知不吭声，主动牵过小晏遇知的手，“我叫谢玩，你可以叫我玩玩，哥哥叫什么名字啊？”
小晏遇知依旧垂着脑袋没有说话，但身子却没了之前的抵抗。
记忆的碎片匆匆在晏遇知脑中闪过。
晏遇知快速抓住了谢玩话语中的重点，而这个重点或许能更快拉近他和谢玩的关系。
男人目不转睛审视了谢玩片刻，和一个真正的精神病人一样，在斟酌‘朋友’这两个字用在他和谢玩之间合不合适。
最后，他强压制住内心的激悦，低声说，“用了。”
男人看着他的‘朋友’，声音轻如鸿毛飘过。下一秒，嗓音蓦地放大，“但不是我自愿的。谢医生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用他的。”
晏遇知故意将敬词‘您’替换成了‘你’。
见晏遇知的心理防线果然在‘朋友’两个字下有所松动，谢玩的眼睛弯了弯。
他勾了勾唇角，轻声问新交的朋友，“那……”
“他把我绑了起来。”晏遇知目光四下闪躲，像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话，又像是在斟酌接下来说什么话才能引起谢玩更强的注意力。
谢玩也不急着问，就那样静静地等着晏遇知主动开口。
房间内静如坐禅，只有窗户上传来的雨滴声在提示着谢玩，时间在运转着。
他看着晏遇知的神情从惶惧挣扎到打量琢磨，始终没有出声。
又一个三分钟过去。
晏遇知反复咬磨嘴角几分钟，几乎渗血，“用皮带。”
每一个字都像真的从齿缝间浸流而出。
听到这里，谢玩眉毛微微抬了下，在晏遇知身上逡巡一圈，脑海里不自觉想象眼前这个人被皮带绑在躺椅上不能动弹的模样。
强愤又颓力的怒美人。
臆想过后，谢玩切问，“他伤害过你吗？”
晏遇知垂着的脑袋忽地抬起，谢玩这句话对他来说，像是一种别样的关心，他很开心，很激动。
男人对上谢玩关切的目光，轻轻摇摇脑袋，“没有，他很爱我。”
他的目光很笃定，很虔诚。
就像一个信徒站在自己的神祗面前，笃定这个神祗会爱上自己一样。
谢玩很少在病人眼里看见这种目光，这让他一时有些难以适应，于是默不作声轻点了几下头。
“那你爱他吗？”谢玩换了个姿势，单手撑在下巴处从下而上望着晏遇知，像一个听大人讲故事的小孩，目光痴痴。
“爱。”晏遇知目不转睛盯着谢玩道，“我爱他。”
晏遇知的话语真切，目光炙热，让谢玩恍惚间产生了一种被表白的错觉。
但是他明白，晏遇知爱上的是那个掰弯他的幻想男人。
“那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谢玩进一步试探，“或者，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晏遇知从谢玩额前的碎发描绘至银丝边框眼镜下的深邃眼眸，掠过挺立的鼻梁骨和那张微龛的湿唇，最后停在了那枚半裹式银色耳钉上。
小时候的谢玩，是没带耳钉的。
晏遇知格外好奇，“谢医生你为什么戴耳钉？”
“微型助听器。”谢玩摸了摸冰凉的耳钉，瞳孔微缩了一下，沉声道，“我右耳听力不好。”
晏遇知松开相扣的十指，掌心朝下覆住膝盖，做足了最后的用气说出口，“我想让你做我的私人医生。”
“嗯？”谢玩挑眉疑问。
“不知道为什么，和你同处，我很安心。”
“他不让你安心？”谢玩问道。
“他……”晏遇知停顿了一下，斟酌片刻，忽然又想到一个非常棒的借口，“他总关着我，不让我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