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购设备的发货地址离北京很近, 许琢云分神关注物流。

  两天后,快递显示签收时,许琢云正在跟顾放微信侃大山。

  顾放说他在迪厅被一个见人就问说吃了吗的老外看上了,被迫用他的烂英语和外国友人交流了五分钟。

  许琢云笑得正开心, 忽然接到边野的电话。

  许琢云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事儿, 就听见劈头盖脸的一句:“许琢云, 设备是你买的吧?”

  这下记起来了。

  许琢云笑容凝固, 刚打算装傻蒙混过关, 又听见边野说:“总共两千, 你倒是舍得。”

  声音冷冷的,带着点质问。

  许琢云一瞬间就委屈起来,咬了咬下嘴唇:“我是舍得啊,怎么了, 舍得给你买设备, 让你的歌早点写完,让还支持你的粉丝放心不行吗?”

  “行,可是你只是个穷学生, 花钱之前能不能也考虑一下自己?”

  还是一副冷漠的样子。

  他刚要开口, 边野又说:“你好不容易才赚到的钱, 打给许阿姨, 给自己买点衣服, 生活用品,或者自己存起来都可以, 哪一个都比买这些强, 为什么要自作主张花在我身上?”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我不想花你的钱。”

  许琢云辩解:“可是你也带我去了广州, 我还不是也花了你的, 边野, 你到底为什么总是这么看重这个?以咱们俩的关系,谁给谁花点钱都很正常,根本没必要这么介意啊!”

  “不是的,对我来说不一样。”边野否认。

  “哪里不一样?就因为你住在我家,所以你觉得你没资格再花我的钱?”

  “不是,不是因为这个。”

  许琢云又问,一字一句地:“那到底哪里不一样?”

  边野依旧没有开口,听筒中是沉默的呼吸。

  许琢云也不说话了。

  他想过边野如果发现了可能会生气,但没想到他会把话说得这么过分。

  再怎么样,这是他的心意,就算生气也不该这么冷漠吧?

  连一点解释的机会和迂回的余地都没有,就像他犯了什么弥天大罪一样。

  明明他们是彼此最信任的人,可边野有时候总是抗拒他,抗拒他的靠近,抗拒他的善意,把他给予的帮助计算分明,就好像是打算在将来一并还了。

  边野没有对他完全坦诚,许琢云一直都知道。

  他以前不在乎,但现在却不想继续不在乎了。

  胸口的委屈、不解和物无力汇成一种则乱而沉重的情绪,许琢云抓了抓头发,不打算再让步:“边野,你的话完全错了。”

  “这两千块是歌词版权费,是我自己赚来的,不是我妈给我的,也不是学校发的,这笔钱用在哪里,是我自己说了算,我想怎么花就可以怎么花,你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质疑我的决定。”

  “你有困难的时候我帮你,热脸贴冷屁股没关系,好心被当驴肝肺也没关系,委屈点也没关系,但我是个能独立思考的人,你凭什么觉得我没考虑过自己?没考虑过我妈?”

  “如果你觉得接受我的帮助可耻,那这就当这是我感谢你带我去广州的谢礼,从现在起,咱们以后谁都不要一分钱,吃的喝的用的玩的,全部算清楚,这样行了吗?”

  许琢云没给边野插话的机会,说完话就掐了电话,胸口快速起伏着。

  成年以后,他再也没和边野吵过架。

  即使因为什么闹不愉快,也不会这么僵。

  但这次不生气不是人!

  许琢云越想越愤怒,在宿舍里对着空气打一套组合拳,拿过顾放扔在行李架上的丑兔子玩偶一顿捏。

  到了晚上,边野给他发了一条微信道歉。

  【边野:对不起。】

  许琢云本以为他会打个电话来,或者解释一下为什么会那样,但是边野那边正在输入了半天,最终居然什么也没继续说。

  离谱!

  才不要就这么原谅他。

  就这样过了两天,方绍平约定好的集训时间到了。

  按照助理的意思,他要到方绍平的工作室接受培训,需要长住一段日子。

  许琢云收拾好行李,到了约定的时间点,背着大大的行李包离开宿舍。

  一辆中型黑色商务车停在宿舍门前,袁琦坐在副驾驶,降下车窗对许琢云招手,方绍平和朱苓坐在中排。

  许琢云笑容灿烂地打了个招呼,迈开腿蹬车。

  车底盘高,他的胶质鞋底踩上钢制脚踏板时滑了一下,膝盖撞在钢板上,被磕出一条血痕。

  方绍平伸手把他拉上来:“要紧吗?”

  许琢云摇头:“没事,我磕磕碰碰是常事的。”

  汽车中途改道驶向一家药店,方绍平下了车,又掂着双氧水和药膏回来,让许琢云处理伤口,小题大做得许琢云有些脸红。

  车子下了高架,驶进四环外的一个艺术园区,在一个中式院落门前停下。

  院落被白色砖围墙围住,疏落的草木在围墙之上冒头,精致的深棕色正门上挂着一个古铜色的门牌,上面写着“水榭”二字。

  “我的工作室。”方绍平打开门锁,许琢云跟着他进去。

  进门处便是占地一半的清池,池中游鱼戏水,莲叶点点。

  池子之后有个花园,各色花开,淡香飘散。

  许琢云踩过池中石阶,一路走过花园,踏进尽头极富有艺术感的四层建筑内。

  一路上,许多工作人员和方绍平以及朱苓打招呼,身上挂着不同组别的工作牌。有些人好奇地打量着跟在老板和合伙人身边的年轻男孩,很快收回目光。

  一行人上到三楼。

  三楼一整层都是方绍平和朱苓的办公室以及会议室,他们进了最右边的一间。

  软装温馨,不像办公的地方,更像住宅。

  一张时间表放在许琢云面前,密密麻麻罗列出从早到晚的课程活动安排,是他的训练课内容。

  方绍平交代:“琢云,以后你就按照这张表上的安排活动。想要拍好片子,这个过程是必不可少的。可能会比较累,你做好准备。”

  “今天朱老师也在,让她再带着你过一遍剧本,你对角色还有哪里不懂,对整个故事有什么疑问,一并讲清楚就可以了。”

  方绍平朝朱苓点了点头,随后和袁琦一同离开。

  朱苓拿着遥控器一按,屏幕上的内容换成了电影剧本。

  朱苓今年已经快四十岁,穿着一身考究的定制套装,看不出一点岁月的痕迹。

  她是角色的创作者,自那天看了许琢云试镜的表现之后,便已经认可他的演绎。

  现在近距离看着这孩子,仿佛看见角色活生生立在她面前,越看越满意,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浓。

  “这个是终版剧本,目前暂时保密,所以只能在这里看,现在就开始吧?”

  “好!”许琢云点点头,十分认真地听朱苓讲解,从她口中了解到了许多剧本中没写的故事。

  将近五个小时过去,两人终于过完了剧本,加了微信,方便日后联系。

  会议室外,方绍平推开办公室的门,袁琦打开空气净化器,点燃香薰,和方绍平道别之后便离开办公室,男助理接替了她的工作。

  “海诚建筑的人临时邀约,想找您导他们的五十周年企业宣传片,您需要退推掉吗?”

  方绍平头也不抬:“推了吧,说话客气一点。”

  ·

  许琢云在水榭四楼的单间公寓里住下了。

  方绍平给他两天时间熟悉环境,做个缓冲。

  许琢云住进最西头,每晚都能看见窗外池水中倒影的月亮。

  第一晚,边野没有再找他。

  许琢云在床上从左滚到右,盯着边野那个黑灰色的头像看来看去,摁灭屏幕。

  第二晚,聊天依然止于简单的对不起三个字。

  他看着边野的头像磨牙,灭了好久的火气又冒出来,梦里都在和边野吵架。

  第三天,许琢云也懒得去看对话框了,反倒和每天给他送饭的小哥混熟了。

  小哥叫江辰,是后勤组的组长,负责一切跑腿工作。

  又一餐午饭吃完,许琢云抱怨有点无聊,江辰便带着他出门转悠。

  艺术园区有很多承办画展和影展的场馆入驻,在这工作的摄影师和画家尤其多,江辰领着许琢云参观了一个知名画家的画展。

  两人逛了三层展厅,回去的路上,江辰突然拐进一家商铺,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一幅沙画,送给了许琢云。

  许琢云抱着画框,弯弯眼睛:“哥,你想要什么礼物,我也送你?”

  江辰笑着说:“你给我个签名吧,你的签名肯定很有价值。”

  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回走,快到水榭门口,许琢云瞧见门口杵了个人。

  边野白t黑裤,戴着口罩,面对他们的方向站着,一双眼睛黑沉沉的,看不出情绪。

  江辰疑惑地打量边野,莫名觉得对方眼神含着冷光,对视时仿佛有小刀往他身上甩,扎得慌。

  他扭头问许琢云:“我没见过他,是在等你吗?”

  许琢云刚要说话,边野就走到他们俩跟前,把他拉到自己旁边,嗓音沙哑地说:“我找他。”

  许琢云胳膊被扯得酸疼,挣脱开来,边野眼神黯淡一瞬,松了手。

  江辰咂摸出空气里有股奇异的交锋,打算走为上策,对许琢云说:“你们聊,我帮你把画带进去吧,直接放你房间可以吗?”

  许琢云微笑:“好,谢谢江哥。”

  江辰一走,边野重新扣住许琢云的手腕,这次很轻。

  许琢云由他拉着,绕到到了水榭的后门。

  香樟葱郁,花香扑鼻。

  边野松开手,摘了口罩,看着许琢云说:“对不起。”

  许琢云回避边野的目光,扭过身背向边野,脚尖轻轻踢着一颗小石子。

  对不起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

  边野跟过去,又走到许琢云面前:“对不起,是我的错,你不要因为我不开心。”

  “你怎么会有错?”许琢云切了一声。

  边野自嘲一笑,轻声说:“我借了萨奇的电脑,用你买的设备重新录了三首老歌,你要不要听?”

  许琢云继续踢石子,阴阳怪气:“你用的时候是不是特别生气,特别别扭,一边咬牙一边录?”

  “录的时候是很生气,但我是气我自己,气我自己一无所成,让你劳心劳神,还只会惹你生气。”

  许琢云终于抬起头,对上边野微微闪动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