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琢云怀里不容分说地被塞进一束香味扑鼻的白玫瑰,睁大眼睛望着这个陌生的面孔,有点不知所措。

  一直追着苏梦燃移动的灯光停下了,不断扭身子伸脖子的观众也停下了,他们俩一下变成了全场的焦点,周围的人窃窃私语,不知道苏梦燃此举为何。

  欢快的间奏中,苏梦燃绽放笑容看着许琢云:“我一直希望我的表演可以把快乐带给大家,但这位观众好像很紧张,所以我自作主张把花送你,希望你可以放轻松来欣赏演出,好好享受作为观众的时光。”

  台下观众等被暖男的魅力征服,露出一脸姨母微笑。

  许琢云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看着,脸上很快浮现出了一点薄红。

  苏梦燃深深看着他,然后随着最后一段副歌的开始而跑向舞台,边跑边唱,再次带动了全场的氛围,在一片火热中结束了表演。

  ·

  掌声和口哨声久久难息,主持人不得不放大嗓音报幕:“下一个节目是一首非常特别的原创音乐,让我们欢迎来自音乐表演系的边野带来原创歌曲《冰焰》!”

  毕业季的学生们开始交头接耳。

  “边野,那个成绩牛掰但是人超冷漠的边野吗?”

  “他架子可大了,之前什么晚会都请不动他,这次不会是因为有艺人前辈和校领导出席才来吧?”

  “想出名就得趁早啊,光来这一次有什么用?”

  “原创歌曲诶,看起来很牛逼的样子,好期待。”

  边野上场的时候,和回到后台的苏梦燃相对而行,两双眼睛在空中交锋,双肩相撞,没有一个人让开。

  边野走得很快,苏梦燃被撞了一个趔趄。

  他揉揉肩膀,吹着口哨到更衣室把惹眼的潮牌服装换成简单的T恤衫,带上鸭舌帽,偷偷溜进了观众席,一屁股坐在了许琢云身边。

  正前方,边野已经登上舞台,遥遥朝最后一排望去,苏梦燃的动作被他尽收眼底。

  他被苏梦燃的话扰得心神不宁,走向中央架子鼓的几步路里,他竟然有些眩晕。就像当初站在红咖啡的场地上一样。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闭目回忆许琢云对他说的话,检查架子鼓的鼓槌和踏板,确认一切如常,扭头对音响师比ok。

  伴奏乍然响起,边野抬起手腕,倾注力量打下来,猛然敲响了第一声小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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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众席最后一排,苏梦燃主动跟许琢云打了个招呼。他脸被帽子遮住大半,许琢云飞快看了一眼,没认出来,心不在焉地问:“同学,我们认识吗?”

  苏梦燃语气失望:“我刚刚送你花了诶。”

  “苏梦燃?”

  “对。这是我的名片,这个微信可以联系到我本人,不是工作微信呦。”

  许琢云礼貌性地点点头,把名片往裤兜里一塞,继续往舞台上看,眼中饱含期待与紧张。

  苏梦燃熟悉这种眼神。

  牵挂,担忧,全心全意在乎一个人的眼神。他不喜欢许琢云这样看着边野,索性收回视线,和众人一齐望向舞台。

  台上,边野的牛仔衬衣一角还脏着,完全没有做造型,眉骨上的纱布多数时间被发丝挡住,随着打鼓的动作露出来。

  低沉的前奏结束,主歌置后,副歌先一步响起。一瞬间,边野手脚并用地利落敲鼓,迅疾如风暴的鼓镲声骤起,扩散到了整个礼堂之中,引得一阵嗡鸣回音。

  许琢云一下被震慑住了。

  在后台准备的半小时里,边野临时更改了编曲,舍弃了原来大段冷调、沉默如泣的背景音,直接把高潮中的低音弦乐从前奏推进。

  他直接开嗓,用最饱满有力的声音唱出歌词,现场火热的气氛一丝一毫都没有被浇灭,反而越演愈烈。

  台下的观众都没听过这首歌,曲子编排复杂,音调诡谲,仅仅听两耳朵根本无法跟唱,大家浑身力气无处使,便随着边野一手操控的鼓点拍手击掌,欢呼着宣泄着被调动起来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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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排的艺人们再次露出了赞许的神色,不仅仅有赞许,甚至还有激动。

  蔡朗激动地抓着椅子扶手:“秦院长,这位同学又是谁?这首歌很不一般,调子在我看来并不算完全入耳,如果不是编排剑走偏锋,有鼓和三角铁做点睛之笔,过于冷门的和弦是无法调动氛围的,想必他知道自己的劣势,所以用加强鼓点的方式扬长避短,很有想法!”

  “创作能力很强,词曲搭配恰到好处。”秦苒点评,“我没怎么在学校里见过他,他应该不常参加活动。”

  另一个艺人开口:“这么优秀的人才,您居然没一眼就发现?小心他被其他公司抢先一步挖走啊!”

  秦苒坐在第一排,舞台上的任何细节都能看得无比清晰,一眼洞穿了边野表面的从容,窥探到了更深层的情绪。

  唱得好听,是嗓音的先天条件所致,而看似狂放热烈的台风下,隐藏的是紧张与不安。

  唱歌时坐姿挺拔,但是一点都不放松,上半身紧绷,腿脚只在最小的幅度活动,保证自己可以踩到踏板。

  一直低头看着眼前的鼓,从未有一次和观众交流眼神,偏长的黑发遮住了他的眉眼,只能看见挺拔的鼻梁,以及灯光打在他脸上的阴影。

  并不自信。

  秦苒思索着,双手交叉放于膝上。

  奇了怪了。这一届的好苗子,总是在某个时候表现出一种畏惧来。

  不管是小有所成的苏梦燃,还是这位突然出现的边野,在她看来都有缺陷。

  无论表面有多英勇,如果心有所惧,在真正的危急关头一定会露出马脚,优柔寡断,丧失机会,而寰艺只培养那能把握住一切机会的人。

  艺人们还在相互交换对于边野表演的看法,言语之间,多半都是认可。

  难道是她要求过于严苛了?秦苒摇摇头,也许对于这些还对世界残酷无知无觉的孩子们,她不该抱有过高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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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分钟,《冰焰》前半段结束。

  边野没去找专业制作人做歌曲mv,自己简单做了一段歌词视频,用板正的,大号的字体把许琢云写的每个字放在大屏幕上,展示给所有人看。

  作词者“云”被他制作成了一个云朵形的logo,标注在画面左上方,散发着温和的白色光晕。

  苏梦燃贴近许琢云,幽幽问:“你叫许琢云,屏幕上那朵云不会就是你吧?”

  许琢云把视线从边野身上拉开,警惕地往左挪身子:“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和边野是同班同学,你总是来找他,我记住你了,就随口问了一下”

  “哦,”许琢云没心思和苏梦燃聊天,“苏同学,节目还没完呢,等结束了我们再聊。”

  苏梦燃笑容一顿,止住话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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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半段歌曲开始,边野的表演似乎陷入了瓶颈。

  节奏还是一样快,但又没办法更上一层楼,因为他一开始就已经把音乐层次淋漓尽致地铺陈在大家面前,丧失了递进的可能。

  间奏过后,观众们熟悉了歌曲的风格,但依旧没法一起唱,氛围反而不如前半场热烈,欢呼和掌声逐渐变小。

  而此时,边野也无法继续保持表面的冷静。

  快到结尾,一分钟后,曲末有一段即兴改编的桥段。

  他上台前想好了这一段应该如何改,改哪几个音。但现在,他每次打鼓的动作都牵动后背伤口,疼痛无比,神思还不断被苏梦燃的那几句话反复拉扯。

  眼前颤动的鼓面,镲身,台下乌泱泱的人,脑海里闪回的红咖啡画面,都让他越来越喘不过气,唱腔无法避免地出现了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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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底下的观众敏锐地发现了边野的变化,猜测这是歌曲的编排,还是表演者本人出现了状况。

  秦苒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早看出边野是纸糊的老虎,一场雨就能把他打回原形。

  许琢云听见观众席的议论,双手掐着前排座椅,一动不动地盯着舞台。

  红咖啡的场景一幕幕在眼前回溯,太阳穴猛然一跳,他彻底坐不住,从后排跑到礼堂最前,急匆匆跟主持人说了句“话筒借我”,拿走话筒,从台下一跃而上,站在边野身后。

  他分出一只手搭在了边野肩上,低声说:“我陪你一起唱。”

  观众咂舌,不明白这是什么环节。

  边野回头看一眼许琢云,和台下的观众一样震惊。

  这太超出意料了。

  间奏马上结束,即将进入要即兴发挥的片段。来不及交流,许琢云不知道他调整过伴奏,所以一定会按照《冰焰》的原调来唱。

  肩上传来许琢云掌心的温度,仿佛有力量注入,一瞬间,边野高速转动大脑,找到能完美搭配原调和改编伴奏的高声部音调,在许琢云开口的时候气沉丹田,爆发式地唱出了歌词。

  两人声音一个轻盈一个沉稳,一个低一个高,配合天衣无缝,放大了彼此的优点,共鸣的效果十分震撼。

  许琢云没有耳返,在吵闹的伴奏中几乎什么都听不见,只能握着边野的肩,感受着他换气时身体的起伏,判断着节奏,唱完了整首歌。

  直到礼堂掌声轰动,边野收起鼓槌,起身拉着他谢幕。

  丝绒大幕缓缓拉上,许琢云才如梦初醒,把话筒还给还在震惊中的主持人,被边野拉到了更衣室。

  更衣室在后台左手第三间。

  小房间里摆了两个空荡荡的衣架子,暂时没有人在。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胸膛剧烈起伏着,像是刚跑完一千米一样狼狈。

  边野嗓子有点哑了,沙发边有一箱矿泉水,他开了瓶水递给许琢云。

  许琢云喝了两口,把水瓶塞回边野手里,擦了一把嘴,小心翼翼地问:“我刚刚没有跑调吧?”

  边野咕咚咕咚地灌水,许琢云望天:“我不太确定,我是按照原曲的调子唱的来着,但好像合不上伴奏,你唱得也比我要高好几个音,你是不是又改了曲子?”

  “我看你状态不对劲,估计是因为受伤使不上力气,一冲动就上去了。”

  “我唱歌一般,也不知道帮上忙没有,如果我又闯祸了,我给你道歉。”

  许琢云不停地说话,他不敢停下来,怕一停就要知道自己的冲动行径究竟是给边野帮忙,还是又带来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