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好学生许琢云二十一岁人生里唯一的黑历史,就是小时候和镇上女孩们风花雪月的往事。

  许茵孤身一人带着他来绍兴,定居在安昌镇。

  漂亮的年轻女人带着孩子独居,家里没有男主人,喜欢说闲话的大人们就找到了议论对象。添油加醋的风言风语传到镇上孩子耳朵里,许琢云的处境就比较艰难。

  那些喜欢张牙舞爪打群架小男孩们都不喜欢和他玩,反倒是女孩们每天敲门,嘴甜喊他到戏台子上一起过家家。

  他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为了回报女孩们的善意,特别认真地对待游戏,以为给人当了丈夫,就要一直对人好。

  整个小学,他都谨记自己是阿美的丈夫,阿月的哥哥,阿柔的青梅竹马,认真地照顾着一干女孩。

  有天边野冷不丁地问他到底喜欢谁,他毫不犹豫报出一大串名字,特真诚地说:“都喜欢,我会照顾好她们的。”

  边野在啃煮玉米,听见这话,直接崩掉一颗牙。

  往事不堪回首,许琢云愠怒:“都说了这都是误会,别再提了。”

  “至于现在,”他想了想,“啊!我们班有个挺安静的女孩,长头发大眼睛,我很喜欢她写的文章,小组作业也碰巧和她一组,当时还挺开心的。这算是注意到的人吗?”

  “也许吧…”边野心往下沉,“你会和她表白吗?”

  许琢云一惊,摆手:“这都哪跟哪啊?我们只是聊得来而已,又不算特别熟悉,也就一起参加过几次社团活动,爬了一次山,上周末还去了…”

  边野打断:“我不想知道你们一起去干过什么,只是问你会不会表白。”

  许琢云乍然被堵住话头,有点尴尬。

  早知道就不问了。

  每次聊起这些,边野总像只暴躁的刺猬似的,动不动就扎他一下,也不知道抽哪门子风。

  许琢云头疼道:“首先,我不会表白,八杆子没一撇的事。其次,我问你这些只是因为关心你,你不要总这么抗拒或者有攻击性,有什么心里话,可以直接和我说的。”

  边野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拔掉u盘,低声说:“对不起。我不表白真的只是因为没把握,没什么其他原因。”

  许琢云凑过去揽边野的肩:“你这么有才华,长得又帅,到底在担心什么?”

  边野半真半假道:“穷。”

  许琢云扁扁嘴。

  确实是穷,不过人间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穷了这么久,还不是好好活着吗。

  ·

  关掉设备,边野带着许琢云离开了音乐室。

  关上门,他看见一个戴着卫衣兜帽的人坐在走廊暗处的椅子上,戴着口罩,只露出细而小的眼睛。

  边野觉得这个人有点怪。

  没人会在初夏戴口罩。

  下到一楼,他仰头看位于五层的录音室,他关了的灯又亮起来,兜帽男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应该是进去了。

  许琢云也抬起头望过去:“怎么了?”

  边野摇摇头:“没什么,有人在我们之后进去录音而已。”

  许琢云困倦地打了个呵欠:“都快十点了,这么晚还来录,挺努力的。”

  ·

  周五,音乐学院校庆日。

  晚会晚上七点开始,边野上午九点钟进行终轮彩排,带着鸭舌帽上台演唱。

  前几次彩排都是清场进行,台下没几个观众,这次严控时间走流程,礼堂里表演者、工作人员零零散散地坐着,还有大几十人。

  歌曲到了高潮,伴奏迭起,边野压着情绪唱,不能免俗地观察这观众的反应。

  一大半人都抬起头听他的歌,但还有四分之一的人都塞着耳机,低头看手机,无从判断他们对歌曲的态度。

  他垂下眼,右手握着许琢云上次见面时塞给他的硬糖,抛却杂念,完成演唱。

  路鸥坐在台下,难掩激动:“不愧是全科A+的大佬!这歌的完成度堪比职业歌手发行的单曲了。难怪音乐制作课的老师总夸他,说他选错专业了。”

  一个女孩哈喇子快流到地上:“边野穿个简单的黑衬衣就这么帅,虽然这歌怪怪的,但视觉效果绝对牛。”

  短发女生反驳:“歌很好听啊!”

  “好听吗?我怎么觉得不伦不类的?”

  路鸥虽然人大条,但专业造诣不低:“很高级,词曲都蛮别出心裁的,我就挺喜欢。”

  人堆里,上一个彩排完的苏梦燃开口:“曲风杂糅,有炫技的嫌疑。歌词我倒是很喜欢,有种对抗世界的天真。”

  灯光还没打开,班里到场的同学沉浸在争论中,没人注意到边野已经回到座位。

  边野在一片黑暗中拎起书包,背在右肩上,声音冷淡:“你想多了,如果真的要炫技,编曲还会再复杂两倍。”

  叽叽喳喳的几人瞬间沉默了。

  苏梦燃翘起二郎腿,笑了:“抱歉,音乐这东西很主观,我心直口快,你别介意。”

  路鸥打圆场:“边野,我觉得超好听,我支持你,大家喜欢的风格不同很正常,你唱得好又炸场子,晚上肯定没问题,好好表现啊!”

  边野离开,灯光大亮,背影在灯下十分挺拔。

  有人八卦:“你们说,他为什么从不参加演出,一参加就搞了个这么大阵仗的原创?”

  路鸥想起许琢云,刚要搭腔,听见短发女生说:“我听说他家里条件不太好,一直借住在别人家,前几年一直无缝在校外打工,赚辛苦钱,没时间搞这些。”

  “家庭条件不好还学音乐?”

  “谁知道呢,八卦而已,听听就算了。”

  彩排结束,大家走出礼堂,往宿舍的方向去。

  苏梦燃走向另一条路,路鸥关心:“梦燃,你不回宿舍休息会儿吗?”

  “我不回了,公司有事儿。”苏梦燃摆摆手,灿烂微笑,“等会儿我在微博直播,有时间的朋友捧个场呀。”

  “没问题!”

  “一定一定!”

  短发女生羡慕:“被星聚签了就是好,靠脸就能赚钱。”

  “这几年星聚签人也越来越严格了,梦燃还是牛,等会儿我去给他刷个火箭。”

  路鸥走在最后,听同学们七嘴八舌,不由想起了边野。也不知道签约成功了没有。

  ·

  许琢云习惯午睡,偏偏是在校庆这天,闹铃没响。

  他睡眠质量一向奇佳,一觉醒来,宿舍里一片寂静,已经没了声响。

  许琢云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半,瞬间鲤鱼打挺一样弹起来。

  完蛋,和边野约好这个点钟在校门口见面的!

  校庆日这周,许多明星大咖来到访音乐学院,学校进出管理严格,校外人员需由本校生刷卡才能入内。

  他跳下床,飞速换好衣服,刷了辆共享单车火急火燎地赶到,边野却不在校门口。

  电话打不通,微信也不回,离演出开场只剩一个小时十五分钟,校门口人流熙攘,不断有轿车驶入,边野却不知所踪。

  许琢云急了,一瞬间,各种各样的猜测从他脑海里冒出来。

  难道是彩排不顺利,被观众喝倒彩,被人说难听话,被老师训斥,比之前种种还要糟糕一万倍?还是出了舞台事故?

  他越想越害怕,心脏咚咚响。

  这次演出是一场赌局,他率先把筹码摆上桌,承受代价的却是被他推上场的边野,是不是太自私了?

  许琢云心里乱,午觉睡多脑子发胀,连带着精神也恍惚,不小心拽掉了书包袋子上的卡扣。

  银色卡扣滚到路上,他怕书包散架,追过去捡。

  ·

  一辆造型前卫的摩托车从大路拐过弯,正准备进校门,突然就被弯腰捡东西的人挡了路。

  车主大惊,急刹车来不及,只能猛扭车把,轮胎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尖锐声响。

  许琢云这才回神,骤缩的眸子里闪过恐惧,慌忙想要避开,但已然来不及。

  “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许琢云被匆忙赶来的边野揽住腰,猛地往后拉,避开车辆,跌进了旁边的草丛。

  摩托车漂移一段,撞上校门口的一颗老树,轰隆倒下,车主发出尖叫。

  边野脊背砸中草里暗藏的车位锁,身上还叠加了许琢云的重量,闷哼一声,魂差点飞出去。

  天旋地转,许琢云灵魂归位,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看见边野额角被划破,血液顺着发梢和眉骨淌下,触目惊心。

  不远处,摩托车主保持着摔倒的姿势躺在地上,肘处鲜血淋漓。

  糟糕透顶。

  许琢云一颗心凉了个透,先把边野扶起来,擦掉他额上的血,确认他暂无大碍,说了句“在这等我”,又跑过去看车主。

  边野稍微缓了缓,忍着拉扯痛,追上许琢云,赶到车主身边。

  附近已经围了一圈人,学生居多,学校保安正从保安亭里赶来。

  女孩的头盔面罩已经碎了,许琢云一到,她抽了口气,痛苦谴责:“你怎么不看路啊?突然冲过来是碰瓷还是自杀?”

  许琢云心率都快失常了,声音发抖:“对不起,我先送你去医院吧,医疗费我来出。”

  看见边野过来,他担心道:“阿野,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开场了,你的节目排第几个?你也受伤了,先跟我去处理一下再回去来得及吗?”

  边野捏他的后颈,安抚:“来得及,你别慌,我的节目在后面,先送她去医院。”

  许琢云拿出手机打120,手指发颤。

  女孩制止,断断续续报出一串号码:“别打120,打这个。”

  不一会儿,一辆样式独特的救护车停在学校门口,两名医生下车把女孩抬到担架上,送进车厢。

  许琢云和边野一起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