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周,熬了三天大夜,许琢云考完了最后一场试。

  考试最容易给人灵感,他这些天在图书馆写完初版歌词,最不满意的一句在考场上忽然就有了最优解。

  走出教室,暮色四合,他第一时间改了词,把定稿发给边野。

  【我目前最满意的一版,等我聚餐完,咱们尽快讨论一下?】

  隔了几分钟,收到回复。

  【边野:我看完了,写得很棒,等会儿直接录音吧。你在哪里聚餐?我刚好在校外,可以过去接你。】

  许琢云已经抵达餐厅,把定位发过去。

  ·

  大包厢里,人到齐,菜很快上桌。

  被考试摧残一周的大家狼吞虎咽,没多久就空了一半盘子。

  班长高天皓已经吃上头了,打了个响亮的嗝,啤酒不够,招呼服务员拿了瓶白的给大家倒上。

  “来,咱班男生就这么几个,是男人就喝一杯!女生想喝的也一起!”

  “苦逼的期末终于过去了,大家伙干了!”

  酒杯相撞,众人一饮而尽,氛围火热。

  “厉害!还有谁没喝!” 高天皓眼珠一转,锁定了许琢云,“诶!琢云怎么没喝,不是挺能喝的吗?”

  许琢云笑笑:“我还有事,不方便。”

  “能有什么事儿啊,大家难得聚在一起,你就喝吧!都满上了,不喝多浪费!”

  服务员过来收拾盘子,许琢云低声跟顾放说:“你替我喝了吧,我马上要去找边野,他不喜欢酒味。”

  顾放简直晕了,他对暧昧对象都没这么上心,许琢云对纯朋友倒是贴心。

  服务员走了,顾放拿起许琢云的酒杯,倒了半杯:“大伙,他有事,我替他干了吧。”

  话音刚落,高天皓夺走顾放手里的酒杯,盯着许琢云,重新把酒杯推给他,话里带刺:“一杯酒都不肯喝,你就这么不给我面子?”

  敌意甚浓。

  许琢云心一冷。

  他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高天皓还在为那点小事耿耿于怀。

  大家不知道俩大男生背后关系不睦,只是喜欢逗许琢云,现在跟着凑热闹,拍着桌子喊口号:“琢云,喝酒!琢云,喝酒!”

  许琢云面庞微微泛红。

  他皮肤白,容易脸红,大家一看他这样子就更想逗他,喊得更起劲。

  高天皓把酒杯彻底推到许琢云面前。

  顾放本想再帮他挡一次,许琢云却不愿意把他牵扯进来,暗道大不了去漱口,咬牙拿起了瓷白色的酒杯。

  嘴唇刚沾到酒,包厢门被猛得推开。

  边野一阵风似的走进来,把许琢云手里的酒杯抢走,砸在了桌上。

  陶瓷杯撞击大理石桌面,发出一声咚响,杯中的液体哗啦撒出大半。

  喊声戛然而止,众人茫然相顾。

  边野看着高天皓,双眼眯着:“你是班长,不是应该照顾不想喝酒的同学吗,还是说,你就喜欢强人所难?”

  高天皓喝了酒,又被陌生人给训,脾气上来:“你他妈谁呀,破门而入来教训我?我是班长,许琢云是前任班长,他不愿意干了把这烂摊子扔给我,我辛苦了一学期,他该给我点面子吧?”

  许琢云人缘好,前两年都以压倒性的票数当选班长,高天皓屡战屡败。

  大三,许琢云不再竞选,其他人也忙于实习,没人竞争班长一职,高天皓这才得到了机会,但票数少得可怜。

  他对这种屈辱的胜利颇为不齿,咽不下气,暗暗为难许琢云,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居然为难到了明面上。

  大家品出了一□□味儿,气氛开始尴尬。

  期末聚餐本该是件开心事,许琢云息事宁人:“这位是我朋友,天皓,我们等会儿要谈事情,得清醒点,真的不是不给你面子,今天就先走一步啦,大家继续!”说完给顾放使了个求救的眼色。

  顾放打圆场:“行了行了,我替他喝,都这么严肃干嘛呀,刚考完试,嗨起来好吗!”

  边野却没体谅许琢云的苦心,厌恶道:“你是什么大人物吗,要许琢云卖你面子?”

  高天皓闻言大笑,唾沫星子从嘴角喷出来:“我爸是娱乐公司高管,年薪百万,我可不像许琢云一样穷得揭不开锅,领着助学金上学,在北京,人脉就是资源,他卖我个面子怎么了?”

  顾放最酒还没喝完,一听这话就呛着了,咳得昏天地暗。

  许琢云平时节俭,衣着也朴素,甚少参加聚会,顾放能看出他条件不好,但没想到居然这么不好。

  众人交换讶异的眼神,窃窃私语。

  出于隐私保护,困难生的统计工作由班长在私下开展。许琢云没跟任何人讲过,连关系最好的顾放都不知道。

  他叹了口气,拉住边野的手捏了捏,低声说:“别跟他置气,我们走吧?”

  边野本已忍耐到了极限,五官冷硬至极,但许琢云一向是他情绪的控制阀,这样安抚的拉着他,边野只好先按下怒意。

  他冷扫高天皓一眼,转过身面向大家:“许琢云平时脾气好,遇到委屈都忍着,我看不得他被人为难还要打圆场,打扰大家聚餐了,抱歉。”

  许琢云微笑:“班长,我没喝你的酒,你戳我伤心事,我们俩也算扯平了,还有什么误会,今天就一笔勾销了吧,好吗?”

  吵架是个你来我往比嘴炮比输出的过程,一旦一方中途退出,另一方甭管多上头,也没法继续了。

  高天皓被迫休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过火了,脸色一阵黑一阵红,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们先走了,大家下学期见。”

  ·

  边野没骑车,两人肩并肩往学校走。

  许琢云知道边野不开心,不想扰他,放慢步速看周围的风景。

  学校门口这条路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已经八点多了,下班的行人垂着脑袋走过,很多低矮的老破小,窗子被天桥挡住大半,看着其貌不扬,房价却十万一平起步。

  能称得上风景的,就只有路两边开花的槐树。

  沿路载满,树干很粗,树冠高大,团团翠绿里缀着没有香味的白花,风一吹就落了一地,翻滚着堆积在人行道边上,像雪,又像海浪。

  许琢云蹲下来,在残花堆中翻翻找找。

  “做什么?”边野终于开口。

  “找一朵完整的,晒干了当书签用。”

  许琢云抱着膝盖,路灯把他的脸映得很暖,很好看。

  边野也跟着蹲下去:“绍兴也有花,桂花、槐花、杜鹃,海棠,要什么有什么,一年能开好几次。”

  “许琢云,如果我想回绍兴,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

  许琢云问:“为什么?”

  边野没回答。

  两人在昏暗的路灯下对视,无声地对峙。

  谁都不说话的空档里,风仿佛也慢了下来,减缓时间的流速。

  许久,还是许琢云先开口:“好一些的唱片公司、娱乐公司全部在北京,绍兴有花有草,唯独没有你需要的。”

  边野说:“不签公司也可以写歌,我可以先上班,等赚了钱买齐设备,成立一个小工作室…”

  许琢云无奈打断:“阿野,你别自欺欺人,我知道你有多想进重叠城。你也清楚独立做音乐有多难,如果你觉得自己值得更多听众,就不要有离开的念头。成功的过程可能会很难很漫长,但机会总回来的。”

  边野沉默。

  他知道现实世界不是童话,梦想成真难如登天。

  江勉也好,刚刚那个姓高的也好,以前乱七八糟的其他人也好,他们说的都是对的,在北京能混下去的,哪个不是有资源有背景有人脉的?

  两三天里受到的挤兑、轻视、嘲讽像一头穷追不舍的猛兽,逼出了边野心底的烦躁。

  他咄咄逼人:“留在北京,被人欺负还要忍着也没关系?实在混不下去,一无所有露宿街头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