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纵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连岁有些无语,别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我以后会还给你的。”
“你怎么总想着还我啊?”时纵踢开连岁前面的小石子。
“因为, 我们不熟。”连岁扒开他搂着自己肩膀的手。
“行。”时纵将伞换到被连岁扒掉的左手上,“离我近点儿,不然会被淋湿的。这山路要走很久,你如果被淋坏了, 我就得背你。连搂一下都这么抗拒, 我想, 你大概也不想被我背着走几十里吧?”
这下山的路这么远…
那他们昨天是怎么来的?是他背自己去的那家小诊所吗?
看着时纵这副痞里痞气的模样, 连岁除了咬牙离他近点儿之外, 还真就毫无办法。
时纵说得没错, 自己确实等不及想回去了, 比起这样并肩行走, 也确实不想被他背着走。
可恶!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还可以这样厚颜无耻地贴上来啊,搞得自己很被动!
“饿不饿?”
“不饿!”连岁不自觉地提高音量。
“不是吧?火气这么大?”时纵撑着伞俯身低笑, “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连岁好气, 失了忆的时纵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
“小心!”
没等连岁反应过来,惊慌之下就被人一把搂进了怀里。
“怎…怎么了?”连岁被未知的恐惧吓到, 躲在时纵的胸膛里, 一动也不敢动。
时纵紧紧搂着人,下巴轻轻搁在连岁头顶,勾唇低语, “这路上怎么这么多小石子?你这么娇弱, 要是摔一下,肯定会哭好久。”
“你!”连岁猛地挣脱出来, 后退几步,紧紧攥着衣角大声道,“时先生!请停止您的低级趣味,我很不适!”
“明明是生气的样子,还礼貌地叫着先生,用着敬语。”时纵上前两步,将伞举到他头顶,“没有人告诉你,生气就要发泄出来吗?你这样会憋坏的。”
他一把拉起连岁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可以大声地叫我名字,让我滚,扇我巴掌,都可以。但是别这样憋着,太委屈,我看了心疼。”
闻言,连岁后腰的伤疤又隐隐灼痛起来,带着疼痛和恐惧的回忆汹涌而来。曾经满眼仇恨的时纵,新婚之夜将他狠狠按在冰冷的大理石茶几上,粗暴,狠辣,不留余地,说自己不配叫他的名字。风光大嫁全城艳羡的时夫人,不过是一个画地为牢的漂亮玩物。
呼之则来挥之即去,不能拒绝,不能反抗,更不能有任何思想。只要乖巧听话地乞求着,时纵凭心情才会稍稍地放过他一丁点儿,但更多时候自己越是不要尊严地乞求,时纵就越兴奋越是会狠狠地折磨他。
如今,失去记忆的时纵却让自己叫他的名字。原来,没有仇恨的时纵就是这样的吗?他也会心疼自己吗?
呵,连岁垂下头,不禁冷笑一声。
那些与时纵的过往历历在目,此刻看来,显得尤为可笑!
“放开我。”连岁低垂着头,柔柔的嗓音里带着命令的语气。
“不放。”时纵一把将人拉进怀里,大手扣住了他不盈一握的腰肢,“叫我名字,骂我,或者打我,三选一。”
怀里的人儿没有动静,只是身子有些微微颤抖,估计是被自己气的。想到这儿,时纵搂得更紧。
“如果不选,我就一直这样抱着你。抱着你下山,抱着你上车,抱着你回家。你知道的,凭你的力气,只要我不放手,你根本就挣脱不了我。” 他接着拱火,“你这么讨厌我,想必此刻很难受吧?难受就别憋着。”
“放开…”连岁声音越来越低,但命令的语气仍旧没有丝毫变化。
“不放。除非你选…”
“请您放开我…”连岁仰头对上时纵的目光,澄澈的黑眸盈满泪水,只一瞬就开始簌簌掉落。漂亮的青年此刻就像历经风雨后跌落进水洼里的蝴蝶,命悬一线,破碎的翅膀再也动不了半分。
看着连岁这副模样,时纵的心猛然抽痛,连忙松了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逼你了,你别哭,别哭啊…”他一手撑着伞,一手手忙脚乱地替连岁擦着眼泪,可怎么也擦不干净,泪水就跟决了堤似的,汹涌而下,顺着他的掌心涌进了心房,心口的疼痛逐渐被闷起来,越发难受。
在国外的这两年,每次在梦中听到连岁哭,时纵的心就疼得紧。他真的很怕他哭,怕到不知所措。
“别哭了好不好?我错了,都是我不好,不该逼你做那狗屁选择,你别哭了…”
“你让我放开,我也放开了,我都听你的,别哭了好不好?”
“你打我吧,打我吧好不好?”时纵慌乱地拉起连岁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打这里,使劲打!”接着又将他的手拉到脸上,“打这里也行,就像之前在诊所里一样,你扇我巴掌,行不行?别哭了,我看着你这样,好难受…”
“别哭了好吗?我以后都听你的,再也不逼你了。别哭了…好不好?”
看着方寸大乱的时纵用着近乎乞求的语气让自己别哭,满脸泪痕的连岁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抽出被他紧握着的手,淡漠转身,走进了雨里。
时纵慌忙追上去,只听得大雨滂沱里,连岁低低柔柔的嗓音穿透雨声,“别跟着我。”
他瞬间定在原地,雨伞跌落,直到青年瘦削的身影在雨幕中逐渐模糊,才抬腿远远地跟着。
时纵生怕自己看不清连岁的背影,一路走,一路揩着脸上乱淌的雨水。可还是一个不留神,连岁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了。
“连岁!”时纵大喊,疯了一样地往前冲。
这雨天路滑,他会不会摔倒了?他那么娇弱,皮肤也嫩得紧,肯定会被乱石咯出血的。他应该很怕疼吧?会不会哭得更凶了?前面的山路有一处断崖,要从断崖边绕过去才能继续往下走,他会不会掉下山崖了???
时纵满脑子都是连岁,脚下的速度快得几乎要超越他的极限,一路连滚带爬地往下冲,直到看见那倒在雨中娇弱又破碎的人儿,他高悬的心才稍稍放下来了些。
时纵扑到地上,慌乱地扶起连岁,仔仔细细地查看他身上有没有伤。
“我…”连岁气息微弱。
“很疼吧?别说话,我看看摔哪儿了。”
时纵将人从头到脚都摸了个遍看了个遍,最终发现除了因为倒地在四肢留下的擦伤之外,在右脚的脚腕处有两个极深的牙痕,牙痕之间的距离大约一二厘米,周围的皮肤已经出现明显的充血水肿现象。
“你被蛇咬了?!”时纵惊慌地看着怀里的人儿。
连岁闭着眼眸无力地轻‘嗯’一声,他难受极了,头晕眼花,呼吸急促,胸口也闷得厉害,那伤口明明在脚腕,却觉得周身都疼得紧,四肢一会冷一会热,有时还有麻木的感觉。想来这蛇,应是有剧毒。
时纵看了看四周,全是草丛和林木,以防再次遇到有毒的虫蛇,只能将连岁平放在地上。然后跪在他脚边,撕下自己的衣摆,屈起他的右腿,在脚腕伤口处往上几寸的位置紧紧绑住,减缓血流。
时纵握住他的脚,“你忍着点儿。”
话音未落,温热湿滑的触感就落在脚腕,唇舌用力吮吸着伤口,一大口黑血就从时纵的嘴里吐了出来。
“不要…”连岁气若游丝。在毒素的作用下,只有挣扎的意识,早已失去了支配身体的能力。
可他嘴里仍旧呢喃着,“不要,不要吸。”
时纵置若罔闻,仍旧紧握着他的脚,一遍一遍地替他吮出黑血。
“时先生,您,您停下。”
“您这样,会没命的。”
“快停下,停下。”
“我,我不要,您救。”
“不要您救,别救我。”
“时先生,别吸了。”
“停下。”
“时…时纵,我…我不要你救我,不要。”
“时纵…”
闻声,时纵顿了顿,染血的唇角轻轻勾起,随即又吻上了连岁的脚腕,接着替他吸出毒血。
直到吐出的血呈现鲜红色,时纵才停下来,将人重新拥入怀中。
看着意识模糊的连岁嘴里仍旧一遍一遍地喊着自己的名字,他唇齿带血,笑得迷醉。
随即,他视线开始模糊,越来越看不清连岁的脸。
时纵使劲地揉着眼睛,一遍又一遍,一次比一次用力,可是不管用。连岁的脸越发模糊,甚至自己的双手已经感受不到他软软的身体,最后,连他的体温也感受不到了。
跪在地上拥着人的高大身形轰然倒地,时纵的世界再次陷入永夜。
意识混沌之际,时纵明明记得自己已经回国,已经找到了时常出现在梦中的那个男人,可此刻却又仿佛身处国外的庄园,在无尽的黑暗里,一针又一针的不明药物被注射进体内,无法反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得一干二净。
直到完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向来无所畏惧的时纵害怕极了,双手不自觉地拥紧连岁。
——别带我走,我不能回去。
——我不能,再一次失去他。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