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岁再次来到安南监狱时, 是和时纵离婚半个月后。看着特制玻璃窗内父亲日渐苍老的模样,他瞬间就红了眼眶。
“爸, 我终于和时纵离婚了。”连岁含泪扬起一抹笑意。
电话那头的连衡有些愣神, 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似的,“岁岁,你刚刚说什么?爸爸没听清。”
“我说,我和时纵离婚了。”
“这是好事啊!大好事!哈哈哈…”连衡突然大笑起来, 一脸激动道。
“爸, 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我好着呢, 你看看我这身板儿, 还跟以前一样吧?”满头白发的连衡笑着拍了拍胸膛。
连岁努力克制着情绪, 尽量不让眼中的泪水掉下来, “那就好, 您在里面好好改造, 我和致致等着您回家。”
连衡点了点头, 接着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继续待在云央镇, 学生们挺可爱的, 同事们也很和善,我很喜欢那里。”
“好, 只要你过得开心就好, 爸爸永远支持你。”连衡慈爱地笑着。
“谢谢爸。”看着连衡,连岁唇角也勾起浅浅的笑意。可他笑着笑着,就哭了。
连衡知道时纵是儿子真心爱过的人, 如今走到了这一步, 说不伤心,是假的。
哭吧, 哭完了,就是新生。
一切都结束了,连岁不知道自己哭的是父亲老了,还是自己的心彻底死了。他放下电话,趴在特质玻璃窗前哭了好久好久,直到探视时间截止,父亲被民警带回监室,他才缓缓起身,顶着红肿的眼睛,离开了探视室。
回到监室的连衡,突然愣在床前,半晌之后才小声嘟囔起来,“诶?岁岁刚刚跟我说什么来着?怎么想不起来了?”
“是什么呢?”
“到底是什么呢?”他疯狂挠头。
又愣了半天神,直到被人撞了一下肩膀,才神色激动道,“哦对了,离婚!他说他和时纵离婚了!”
“哈哈哈,我终于想起来了!他们离婚了!”
“害,我就说他们早该离婚的,那时纵就不是个好东西!”
“他们结婚也有三个月了吧?现在看清,为时不晚!”
“等我把岁岁接回来,再找个好人家。他非要嫁给男人的话,我看李承焰就不错。”
“李承焰人帅,脾气好,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多合适啊…”
“我得早点睡觉,明天一早就去探探老李的口风…”
“对对对,赶紧睡,赶紧睡…”
*
两个月后,国外某庄园内。
“你啊,就跟你母亲一样,当初宁愿跟我断绝父女关系也非要跟那个穷小子在一起。后来出事了,家散了,命也没了。咳咳,咳咳咳…”时怀振在床边拄着龙头沉香拐,剧烈的咳嗽让他身形有些颤颤巍巍,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人啊,就得服老。这几年,他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看着昏迷不醒的时纵,他布满皱纹的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如今你就是在走你母亲的老路,你们母子俩一个德行,没一个肯听我的!那个连岁有什么好的?是个男人没法传宗接代就不说了,还是仇人的儿子!”
“当初要是知道你会瞒着我娶他,我压根就不会同意你回安南市!你好歹身上也流着我时家的血,就是死,那也得是为了我时家而死,为一个男人,还是一个不爱你的男人搞成这副模样,真是没用!”
“废物!你就是个废物!”
“当初我要带走他,你是死活不让,如今被他害成这个样子,躺在这里昼夜不分冷暖不知,还不如当年就让你死在外边!省得给我添堵!”说到这里,时怀振气得直杵拐杖。
砰砰砰——
门外传来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进来。”时怀振收了收脸上的怒意。
韩景亦推门进来,在距离时怀振三米开外的地方顿住脚步,他双手交叠身子微倾,恭敬道,“老先生,医生到了。”
时怀振没有回头,一直立在床边看着不省人事的时纵,“那就即刻安排治疗。”
“是。”
韩景亦转身没走两步,身后突然传来时怀振的声音,“韩秘书,以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人能见什么人不能见,不用我提醒你吧?”
他连忙回身,躬身道,“老先生请放心,除非我死,否则,先生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下去吧。”
“是。”
看着时怀振的背影,韩景亦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门。
即将进行的是一场针对先生精神障碍的催眠治疗,主治医生是国外著名的精神科专家。整个治疗过程会很漫长,有可能持续一个月,也有可能是一年,甚至更久。
要想进行催眠治疗和以后的康复治疗,必须得脱离原本的环境,远离刺激源,所以老先生才会将先生送到这座庄园里。
毫无疑问,先生的刺激源就是跟夫人有关的一切。
为了治好先生,以后关于夫人的事,他只能绝口不提。
主治医生说,先生的病情很严重,如果能醒来,就会失去一部分记忆,特别是关于刺激源的记忆。这也就意味着,必须得给先生制造一个新的过去,一个没有夫人的过去。没有仇恨,没有爱情。
老先生是很乐意这么做的,他如今身体渐衰,时家产业链庞大,遍布国内国外。但时家人丁稀薄,除了长孙时野,就是次孙江遇,现在应该叫时遇了。
如今他从时氏企业董事长的位子退了下来,如果再没了先生,时家就少了半边天。那些觊觎时家产业多年的商场对手,便会趁虚而入。
这也是老先生救先生的原因之一,毕竟有先生在,对内时家孙辈能互相制衡,不会出现一人只手遮天的局面,对外又能抵御外敌巩固家族利益,他何乐而不为呢?
老先生一向狠辣凉薄,哪有什么亲情可言?不过都是几番权衡之下,做出利益最大化的选择罢了。
不过,只要老先生以后不伤害先生,韩景亦就能一直听他的吩咐。
没有什么比先生的命更重要,只要能让先生醒过来,他韩景亦做什么都愿意。
*
两年后。
连岁凭借着优秀的文化素养与专业知识,被破格调入北潭市第一中学。
在没有时纵的日子里,连岁和儿子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安稳生活。闲暇时,他会经常想起二十二岁的时纵,也会偶尔在午夜梦回时,被梦里三十岁的时纵吓出一身冷汗。但他知道时纵如今不会对他造成伤害了,从时纵在身上留下十九道伤疤的那个傍晚开始,他就知道这些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正在逐渐消散。
自他们离婚以后,时纵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连同网上关于他的消息,一夜之间全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好像这个人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抹去了所有痕迹。
一开始连岁也好奇过,但后来想想,自己都和他离婚了,他的事没有关心的必要。
何况,离婚对连岁来说,是一次新生。对时纵来说,又何尝不是?
或许,他清理掉自己的过去,只是为了新的开始。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可能已经结婚生子都说不定。
后来时间一长,连岁便慢慢释怀了。那个傍晚时纵说的话,他也就不那么在意了。毕竟没有人会永远朝着看不到希望的方向努力,何况自己当初本就不愿他执着于自己。如今所有事情都按照自己的想法在发展,挺好。
没有爱情,也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好好养大儿子,这一生,足矣。
放学后,连岁一个人走在校内的林荫小道上,这春日的风,带着芬芳与暖意,轻轻柔柔地拂过他额间的发,瓷白的肌肤在夕阳余晖下泛着金色的光晕,连纯白的衬衫也被染上了淡淡的暖黄。时遇站在小道的尽头,看着款款走来的漂亮青年,入了迷。
“时遇,你怎么来了?”连岁看见呆愣在原地的时遇,有些错愕。
自从两年前他和时遇在红岩山重逢,两人就一直保持着朋友的关系。如今时遇掌管着时代集团,忙得脱不开身,虽然会经常抽空来看自己,但每次也只是吃个饭就离开。最近他是越来越忙了,距离上一次两人见面,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听到声音,时遇被拉回了神,连忙收起心思,移开落在连岁身上的视线,推了推金丝圆镜掩饰道,“我出差路过北潭市,就顺便来看看你。”
“吃饭了吗?”连岁笑着问。
时遇摇了摇头。
连岁上前,“走,陪我去接儿子,然后一起吃个晚饭。”
“好。”
看着自顾自往前走的纤瘦身影,时遇手心攥了攥,随后跟了上去。
他这次来,并不是出差路过,而是专门来找连岁的。
两年了,他们以朋友的名义相处了两年,这两年来,时遇一直很尊重连岁,小心翼翼地守在他身边,不敢有任何的逾越之举,每次见面都只是陪他吃顿饭,将所有的爱意都深深地藏了起来。除了时遇自己,谁也不知道他爱着连岁。
可如今时纵即将回国,虽然他现在不记得连岁了,但是以防万一,他必须先出手。
他等了这么多年,原以为自己可以一直等下去,等到连岁爱上自己的那一天。但现在事情有变,原本时纵一直负责时家在海外的企业,最近老爷子给他定了一门亲事,需要他回国参加订婚典礼?而这订婚对象是北潭市名流万家的小千金万迎,且万家舍不得女儿,向老爷子提出要求,必须得等两人结婚之后才能定居海外。豪门联姻,从订婚到结婚,少说也得一年半载。
时纵留在国内的时间太长了,夜长必然梦多,他不敢拿自己的感情冒险,所以不能再等了,是时候让连岁知道自己的心意了。
意式料理店内,时遇和连致大眼瞪小眼。
“时遇叔叔,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些不一样啊?”
“是吗?”
此时,料理上桌,连致一边吃着贻贝意面,一边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西装革履的时遇,“是啊,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时遇笑了笑,“那致致说说,这次哪里不一样?”时遇虽面上笑着,实则心里苦闷。这连致向来黏人,只要有他在,自己哪有机会跟连岁表白啊?
“你今天看起来特别帅,嗯…就特别像那种,那种…”连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哦对了,我想起来了!特别像电影里面即将向心上人求婚的男主角!真的,特别像!”说完他看向连岁,“你说是吧,爸爸?”
连岁‘噗呲’一笑,“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时遇叔叔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哪有什么心上人?”
说着他看了一眼面色有些泛红的时遇,脸上的笑容逐渐僵住,“呃,内个,我开玩笑的。你不会,真有了心上人吧?”
被这么一问,时遇抬眸与连岁对视,一贯波澜不惊的眼眸里此刻情意涌动,“有。”
连岁有些吃惊,这还真是没想到。时遇这两年这么忙,每次自己从新闻上看到有关他的消息也都是事业上的,从没听说过他身边有什么女人,他也从没跟自己提起过。
“是谁啊?我认识吗?”连岁好奇地问。
“是…”
“哎呀爸爸,我们怎么可能认识啊?你什么时候见到时遇叔叔身边有女孩子呀?肯定是谈的那个…”连致嘴里包着意面含糊道,“那个什么地下情!”
连岁哭笑不得,“致致,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他是真想捂住这孩子的嘴,今天光说胡话。
“没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被连致打断,时遇也不生气,只是无奈地笑道,“致致说得没错,确实挺像地下情的。不敢公开,只能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份感情。”
“时遇叔叔,不对啊,你这怎么听起来更像是暗恋呀?”
“致致!”连岁头都大了,他一个五岁的小孩儿,知道的怎么这么多?都开始担心他以后会不会早恋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们聊,我吃面,吃面…”连致乖巧闭嘴。不能惹爸爸生气,爸爸那么好看,生气容易长皱纹,长了皱纹就不漂亮了。
“不好意思,致致被我惯坏了,总是没大没小口无遮拦的,你别往心里去。”连岁抱歉道。
时遇轻轻握住连岁放在桌面上的手,眸中溢满情愫,“没事,我不介意。”
连岁有些不自在,连忙缩回手,“我们还是别当着孩子的面聊这些了,先吃饭吧。”说完,他就开始埋头吃着意面。
时遇僵在桌面的手仍旧保持握着的姿势,看着连岁无意自己的模样,他的心沉得厉害。
是自己太心急了,连岁说得对,这种事确实不适合当着孩子的面聊。得再准备准备,找个氛围感强一点的地方,单独地跟他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