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柏楠这次约在了江家的地盘, 订了包厢,点好酒水,提前半个小时去等, 摸着口袋里一小包不起眼的粉末。

  空调吹得他皮肤发冷, 掌心却冒出密密麻麻的汗。

  人心不是顽石,对自己的亲人下手,他也舍不得。

  可是这些年,他被江家当狗一样呼来喝去, 酒会上跟在比自己小了十岁的江潋泽身边, 却只能眼看着别人对江潋泽鞠躬低头,而对自己态度敷衍, 只是随便点个头。

  江潋泽提拔了不少心腹, 唯独他不起眼,怨恨无限地膨胀。

  三年前, 自己战战兢兢地对江潋泽求情,请他放路清酒一条生路,对方抬起下巴,云淡风轻地笑道:“怎么,你还想等他长大了, 跟他一起对付我吗?”

  路清酒失联了三年,后来江家懒得再动用资源追查一个小孩子的下落,康柏楠却在无数煎熬的噩梦里咽下悔恨和不甘。

  要是当时没有多嘴就好了。

  这一次, 他要向江大少证明自己绝不念旧情。

  路清酒穿了一身浅蓝的衬衫, 款式特别, 衣领比一般的衣服要厚,像绽开的花瓣。他推开门慢慢走近,笑了一下。

  这孩子遗传了他母亲的相貌和性格, 一双漂亮得好像会说话的大眼睛,一张伶牙俐齿不留余地的嘴。

  只不过命运更坎坷,棱角磨光,只剩一副温柔乖顺的壳子。

  下场也将会更狼狈。

  康柏楠压住自己仅剩的良心,把掺杂了药的饮料推到路清酒面前,这次他特意点了一个深蓝色的玻璃杯,灯光下看不出任何异样。

  路清酒愣了一下,整了整自己宽大的衣领,动作温和地把饮料推到一边:“我先不喝了。”

  他眼皮一跳。

  这孩子很聪明,是不是察觉到什么了?

  路清酒懵懂又无助,像一只受惊吓的小兽,眨着眼睛看着他,语出惊人:“舅舅,你不应该恨江家。”

  话题实在有些突然,可是康柏楠急着让路清酒喝下饮料,心里的浮躁骤然腾起,思路不知不觉被对方带着走。

  “你忘了我们家和他们家的仇了吗?”

  “但是他们对你很好啊。”

  “好什么?把我当身边养的一只狗就算对我好?宋家好歹还知道体谅下属的辛苦,有点资历的都给好处,江家人呢?动不动就威胁恐吓,到现在身边几个下属都提拔了,唯独我还是个跑腿干杂活的,到处看人眼色……”

  “可是江家毕竟收留你好几年,你总不能随随便便就跟了宋家吧?”

  “我倒是想。”

  “你还真的联系过?”

  “嘘——这可不是能乱说的话!”康柏楠见好就收,不想再议论下去,眼神飘到那杯饮料上,不着痕迹地推回了路清酒面前,“先喝口饮料吧,舅舅想听听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我这些年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做梦都会想起你妈妈对我的照顾……”

  路清酒垂下眼睫,看到面前的手机亮起,是曾安发来的消息:【江二说,他相信你的话了。】

  他指尖捏上左耳,长耳环闪着金色的光泽,缀着精巧繁杂的珠饰。

  “舅舅,你还记得这个耳环吗?”

  “哦……”康柏楠拧着眉毛,思考得满脸都在用力,“我早就想说了,你怎么买了个女式的耳环?不适合你,赶紧换一个吧。”

  路清酒听到门口逐渐趋近的脚步声,手指想从小小的珠玉里找到一点温度,却只是触碰到金饰的冰冷坚硬。

  “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爸爸请了当时能找到的手工最精细的工匠定制耳环,说妈妈陪他打拼,撑起一半的家业,和他一起通宵睡在公司,那么辛苦,世上最精巧的礼物才能配上她。”

  “可你说她只是命好,嫁得好,靠一副好相貌,就能当总裁夫人。”

  “这是妈妈生前最喜欢的耳环,每天都戴着。”他压着自己发颤的嗓子,慢慢地陈述道,“你没有认出来。”

  在康柏楠的目光中,他摘掉藏在衣领下的微型监听器,掌心摊开,注视康柏楠急躁的表情逐渐变得惊恐。

  门被推开,江潋川手抚着腕上银色的表带。

  他上前一步,望着手足无措的康柏楠:“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录下来了。”

  “我……我什么都没说,我就抱怨两句,录下来又能怎么样……”康柏楠抖得腿软,“噌”地站起来对江潋川辩解。

  江潋川不耐烦地打断:“大哥不提拔你,倒不是因为你是路家的人。只要有才能,他们连疯子都敢用。”

  “那……那是为什么?”康柏楠的注意力显然被抓住了。

  “因为你不太聪明。”江潋川眼神朝路清酒的方向示意,“你看,你的小外甥都能把你耍得团团转。”

  “……二少,你不要听他挑拨,他是故意引导我说出那种话的!”康柏楠明明气极了,却不敢再和江潋川顶嘴,朝前凑过去,恨不能给他跪下,“我是一心为了江家好啊!”

  “哦,为江家好啊。”江潋川漠然,“那正好除掉你。”

  包厢里陷入诡异的安静,只剩下三个人的呼吸声。

  回去之后他的舅舅会面对什么,路清酒比谁都清楚。

  他看着歇斯底里的康柏楠,慢慢地缩回沙发座里面,已经麻木得平静了下来:“我沦落到这个地步,什么也不求,只想好好生活,没有联系你,也没有拖累你。你呢?费尽苦心偷拍我,在饮料里下药,买热搜毁掉我的名誉。”

  康柏楠脸上的表情扭曲极了,眼睛直直看着路清酒,颤抖的胳膊却指向江潋川:“三年前,为了还债,你早就跟他们都睡过了吧?你本来也不干净,我拍你几张照片又不算冤枉你!”

  “你从谁那里听来的谣言?!”路清酒好像忽然被人攫住心脏,呼吸都紧迫起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江潋川对路清酒扯出一个一看就很假的笑:“我没有睡过你,不要听你舅舅污蔑我的清白。”

  路清酒:“……”我又没有失忆,你跟我解释什么?

  江潋川眼神慵懒地瞥到康柏楠身上:“你这下作的样子,跟我家那两个不是人的东西如出一辙,不愧是给他们跑腿的。”

  “二少,那好歹是你父亲和你大哥……”

  “值得尊重的才是长辈。”江潋川扶着金丝眼镜,轻蔑一笑,“你还是路清酒的舅舅呢,干出这些事,又算什么好东西?”

  “我……”

  康柏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颓然瘫在地上。

  等有人来“接走”康柏楠,一直等在另一个包厢的曾安探头进来。

  他举起双手,嬉皮笑脸地对江潋川说:“江二少,你不让我听,我就一直待在包厢里没出去,可什么都没听见,”

  “你倒是敢。”

  害了那么多人,还要掩耳盗铃不让周围的人知道,江家挺爱面子。

  路清酒心底嗤笑,表面上缩在角落里,摆出一副震惊过度的脆弱。

  曾安往门口望了望,终于满怀期待地到路清酒面前献殷勤:“别怕,我送你回家。”

  江潋川眉头轻皱,眼皮一抬:“说了,顾晨飞的人,你收敛一点。”

  “哎呀,你对他没兴趣就好,顾晨飞那边我自己去解释。”曾安对江潋川说完,迫不及待地牵起路清酒的手。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曾安脸皮够厚:“少爷您骂得好。”

  “算了,带着人滚吧。”

  路清酒:“……”你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跟这孙子走?

  路清酒看着急切的曾安,心头火起。

  他今天就是来见江潋川的,却没有理由留下来和他多两句交锋。

  江潋川身量高瘦,金丝眼镜片后的目光打量着他,不知藏了多少深不见底的心思。

  虽然三年前的事情和江潋川实在没关系,路清酒还是忍不住觉得,那眼神像毒蛇一样。

  忽然,毒蛇开了口:“康柏楠这样对你,你心里一点怨恨都没有?”

  路清酒以为是试探,警惕地答道:“我真的只想好好生活。”

  “切,没意思。”

  “……”

  江家有没有一个脑子正常的人?

  出门,看着自己被牵住的手,路清酒拼命忍住给曾安来一个过肩摔的冲动。

  听刚才的意思,就算搬出顾晨飞,也阻止不了他了。

  可是曾安受制于江潋川,江家又受制于宋家,他能不能搬出宋霄来碰碰运气?

  路清酒思索片刻,福至心灵:“曾安,你看热搜了吧?”

  曾安把他拉到车边,满不在乎地说:“想要多少热搜我就给你买多少。”

  “阿霄很看重我们的营业CP,我们的照片放上去影响了CP的名声,他很生气。”

  “啊?我……我……”

  曾安满脸犹豫,却不愿意开口认一句怂,大概男人在自己追求的人面前,总是好面子的。

  眼看他越来越害怕,放弃的希望近在眼前,路清酒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没想到曾安更下定了决心,收起吊儿郎当的表情,认真道:“我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你,好不容易等到个机会,只要你不拒绝我,我就不放弃。”

  “……”你以为我是不想拒绝你吗?还不是看你跟江潋川走得太近不能撕破脸!

  路清酒不说话,扭头不理□□头握紧了。

  “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了。”

  路清酒也不着急,循循善诱,弯起眼角低语:“我现在和他住在一起,你送我回家,他肯定会知道的。”

  曾安又支支吾吾起来:“那,那我去给他道个歉?”

  “阿霄脾气那么好,不会跟你计较,但他会不开心的。”

  曾安脸垮了:“……等一下,你说谁脾气好?”

  路清酒继续睁眼说瞎话地怂恿:“我们在营业,营业有合约,彼此的感情关系都要告知对方。”

  想起他说自己出来“约会”时宋霄不情愿的样子,路清酒忐忑不已。

  弟弟,我不能亲口拒绝,就靠你帮我赶走他了!

  车里一下子安静,曾安低头,颇为壮烈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路清酒奇怪:曾安居然有宋霄的电话?

  随后电话接通,曾安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妈,我可能又要得罪宋霄了,先跟您说一声,您做好心理准备。”

  “……”

  道个歉连家长都扯上了,会不会太隆重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