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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耳挂了电话,脸色不大好,默默吸完一口烟,随后两只手撑在牌桌上发呆,没人催他的牌。赵明堂还没来,三个人只能打扑克。闷了一阵,贾冰先把牌一丢,另两个也没心思了,索性不打了。
贾冰打开保温杯,要喝又没喝,忍不住问了句:“伊哪能了啦?”
徐耳脸上罕见一些凝重的颜色,他把烟灭了,抓着一张扑克捏来捏去,回说:“周密讲,甜货当饭吃。”
老骆有点莫名:“伊又不是第一天爱吃甜货,侬加担心做啥?”
徐耳叹了口气,有点幽怨:“你不懂……”
“我又不懂了,”老骆冷笑了一声,去拿雪茄,“你们也讲点我懂的事情叫我听听。”
徐耳把牌丢了靠回椅背,眼神在二人间流转,最后松了口:“他本科出去到英国,我去看他,发现他不对头,根本不吃饭的,光吃甜的,我强拖他去看医生,才知道他当时那样已经一年了。”
贾冰与老骆相视一眼,都有点意料之外,贾冰把茶叶吐回杯子里,问了句:“为啥?”
徐耳摇摇头:“这种怎么好告诉我,心理医生的职业道德好伐。”
房里一时间又沉默起来,谁能想到赵明堂会有这种问题。一个闷喝茶,两个闷抽烟,房里烟雾缭绕,气氛凝重,最后还是贾冰先说的话。
“这样,今朝劝劝,还是要去看医生。”
老骆一张脸像木刻的四天王像,忧愁也显凶相,他幽幽叹了口气,随后道:“晓得了,我来找医生。”
徐耳奇了,怪笑了一下:“侬哪里来的医生,侬一只地痞流氓。”
结果被这老头子语出惊人一瞬。
“吾年轻时候读了两年北医的。”
这话弄得连贾冰都不信了:“真的假的……”
老骆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哪能,没猜到吧,吾高材生咧。”
徐耳笑嘻嘻,开他玩笑:“吾晓得了,侬是在学校里搞小姑娘,然后被劝退!”
“瞎讲八讲……吾自家懒得读了,当初医生赚得不多。”
贾冰接道:“现在也不多。”
老骆一笑:“所以讲,改行改对了。”
还真是。
房间的门敲了两下,还没等老骆说话,门就已经被打开,赵明堂抓着西装外套风风火火闯进来,话也不说一句,直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衣服丢到老骆的角几。老骆挪了一下烟灰缸,把他的衣服扔到身后的皮沙发。
赵明堂看了他一眼,有点不悦。
老骆淡淡说了句:“当心被我雪茄烫个洞。”
徐耳冲那礼仪小姐眨了眨眼,笑道:“上菜吧,记得弄个布丁。”
赵明堂看了他一眼,到底没说话。
上来八个菜,四个冷盘,四个热菜,最后还有一锅汤,半数都是赵明堂爱吃的,结果也没讨好成他,只有一盘玫瑰爆鱼,他多动了两口,也是甜津津的菜色。
老骆看了眼徐耳,徐耳也偷偷看了眼他,最后两个人都看向贾冰,贾冰垂眸喝茶,察觉到目光,抬了一下眼,有点无语——两个推一个了。
“……老赵。”
赵明堂拿个小勺子挖布丁吃,心不在焉答了个模糊不清的音节,都不好好说话了。
贾冰用鼻子舒了口气,心里觉得确实有点难办,但又不知道如何迂回,管他死活,索性直说了:“弟兄三个商量好了,你周末去看医生,我们帮你约。”
赵明堂一下就不乐意了,把布丁都丢了,却不说话。
徐耳看他铁青一张脸,好像要杀人似的,心里也发怵,可是这个事情总得解决,他斟酌了一下才开口:“……老赵,你不要不爱听,你这样总归不行的,胃吃不消。”
结果这人还是不说话,靠在椅背上盯着一桌子菜,只有老骆察觉到他的意图——他想砸东西。
老骆抽了口烟,口吻很轻,但足够了:“还是那句话,你不听劝,那爿画廊也别开了。”
赵明堂忽然很凌厉地盯了过去,一双眼像要寡了老骆似的,要是别的人早就稳不住,就是贾冰心里都有点发怵——伊碰到只小鬼到底怎么就这样了。
还得是老骆,这拿过手术刀的到底不一样。
他这招对老骆不会管用,而他也知道老骆说到做到,不开玩笑,否则他今天也不会来吃饭,他不来,Orad一定要被砸,老骆做得出。
老骆不是他,对老骆来说,陈可心远没有他重要。
忽然,空气中的氛围在某个瞬间像一根失力的发条一样缓缓松懈下来,慢慢的直到最后,完全消失不动,赵明堂的肩膀下落,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眉目中露出一种很浅很薄的忧愁——他知道的,他知道自己生病了。
“……周日不行,我要回趟本家陪我妈吃饭。”
老骆点点头:“可以。”
于是就这么敲定了。
徐耳回去的路上总在想,万事都有个契机,他俩有记忆起就一道玩了,连裆裤的弟兄,有什么事他能不知道?赵明堂就不是那种先天有点什么毛病的人,他这个破习惯完全就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
他在百度问题上还提过问,当时那个医生说了一堆,他也没看懂,就记得说赵明堂这是应激和躁狂的一种表现。躁狂就算了?应激?你要说他去英国适应新环境应激那还好说。他现在每天在上海,应什么激?
他想了想,脑子里飘过一张妖冶的人脸。
“册那……”
司机顿了顿, 看了眼后视镜,见自家老板的表情似乎不是很好。
“徐总,怎么了?”
徐耳咬着唇摇了摇头,回了句:“没什么。”
沉静了许久,他做了个决定。
“今天不回万代了,回本家。”
“啊…啊?”
徐耳不耐烦道:“啊什么啊,快开。”
养到一个一年到头不着家的孩子,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说好么,孩子顽劣,呆在家每天跟老子娘折腾,说坏事么,年纪大了总归想小孩子呆在身边,得享天伦。徐母今夜正郁闷想儿子呢,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忽然听见大门响了一声。
她当是老头子回来了,也没留神,随口喊了句“回来啦”。
“嗯,老爸呢?”
徐母愣了一愣,立刻跳起来扭头看,还真是自己儿子回来了!
她赶紧跑上前关切:“哎!侬哪能转来了啦?酒店空啦?”
老娘这么一问,徐耳倒心虚了,他哪里忙,贾冰最忙……
“……没啥,找点东西。”
“找啥?”
徐耳抓了抓头,在客厅四处看了看,最后问了句:“我高中时候那些东西都在哪里啊?找个手机。”
“手机?”徐母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思索了下说,“估计……估计在三楼阁楼吧?你去看看?”
阁楼储备的都是不用的东西,浓郁的灰尘呛得母子俩不光咳嗽,还打了两个喷嚏,徐母娇贵得不行,立刻不干了,多亲的儿子她都懒得管了,下楼去,只留徐耳一个人找。
好在家里的东西都是阿姨整理,阿姨细心,会在箱子上写字,换他老娘,黄金都能被她当石块丢垃圾桶。他搬了几个箱子,看到一个写了旧家少爷房的箱子——估计就在这里了。
那箱子里什么都有,甚至还有两部毛片,女优的脸都糊了,这玩意儿怎么也给收着……他翻了一阵,翻到一本厚重的相册,是他们那一届的毕业纪念册,有每个人的名字和照片。
他拿出来翻了一阵,找到了自己,也找到了赵明堂,两个人穿着明成的白色短袖polo衫,面容同如今依然相似,但到底说不出的变了。他点了点照片上的自己,心中有点感慨,叹了口气才放了回去。
很快他就在杂物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他要找的东西——高中时期他用的诺基亚。
还得是阿姨细心,连充电器都留着,他直接在阁楼连上电源等了一阵,那几分钟真够难熬的,又舍不得看别的什么,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瞬间,导致这手机无法复活。
他摁着开机键,摒住呼吸……竟然开了!
开机页面还是那个熟悉的牵手照片。
“让我看看……”
他打开通讯录,一边找一边看,还真给他找到了他要的号码,不过就是不晓得对方还用不用这号码……死马当活马医,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拨了出去。
手机还连着充电线,阁楼又矮小,他只得半猫着腰,以一个很别扭的姿势在阁楼里打这个电话。
对面接通,是一个女声:“喂?你好,哪位?”
“奥,那个,学妹你好啊,我徐耳,你还记得伐?”
“徐耳?”对面忽然冷笑了一声,“你还没死呢?”
徐耳一脸吃瘪,都是年轻时候惹下的风流债,他记得这学妹长得挺温柔,怎么现在说话这么冲。
“哈哈,学妹,讲话不要这么冲嘛,也算有点情分……”
“情分?”对面似乎传来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口气变了,不耐烦起来,“什么事,快点讲,我要去看孩子。”
好么,人家都有孩子了,他和赵明堂还在打老光棍。
“没什么,就是……你们同一年级有没有一个叫陈可心的男的?”
“陈可心?”对面似乎很惊讶他会问这个人,不过孩子哭得实在太厉害,她便也没细问,只说,“有这个人,但我不熟,我要去忙了,你再问问别人吧。”
电话被陡然挂断,徐耳一屁股坐在地上,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用一种不敢置信的表情盯着那堆杂物——记忆中的一切似乎全部串了起来,那些声音穿越时空像碎片一般刺向他的神经。
「侬看啥,加专心?」
「没什么,发呆。」
「弄伊一顿倒可以。」
「查查伊。」
「伊搭侬没过节吧?」
「为民除害。」
“册那……”
徐耳很用力地眨了两下眼睛,徐母此时上来,看到他坐在地上,哎哟了一声要把他拉起来。
“脏不脏啦,你就坐!”
徐耳愣愣地被拉起来,整个人还没回过神来。
“册那……”
徐母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侬爷转来了,别骂人了哦。”
徐耳忍不住咽了一下,看向自己的老娘,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姆妈,你掐我一下。”
徐母失笑:“做啥啦侬今朝,神经搭搭。”
徐耳摇了摇头,说不上来自己是个什么感觉,总之是震惊的。
神经,他确实神经了,可是有个人比他还神经。
莫干山路的路灯早就亮起,在一株法国梧桐的树影里,停着那辆黑色轿车。
他已经停在这里两个小时,Orad早就关门了。
可他就是想来看看。
他想来看看他。
想来看看那个在他心里住了十几年的人。
但他没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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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落更新了,鞭炮齐鸣,锣鼓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