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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半个月冯予孑几乎都是靠在赵黎明怀里睡的觉。
自打从冯予孑在村口遇见冯源开始，他夜里就总是睡不安稳，老是梦见从前，无尽的侮辱、贬低和谩骂。
常常梦着梦着就开始发抖。靠在赵黎明身边又会好得多，嗅着他身上的气味，他能在梦里想起来这是在楹花村，能好好睡个觉。
这一觉从中午睡到了晚上，冯予孑睁开眼，天已经黑透了，屋里的白炽灯泡亮着，温暖的灯光把两人护在了小小的屋子里。
赵黎明还闭着眼睡得正沉，因着他的缘故，赵黎明这些天也没好好休息，眼下多了一圈黑眼圈。
冯予孑抬起头，在他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而后翻了个身，一不小心就把手塞到了枕头底下。
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凉的物什，拿出来一看，是之前过年关了机就没再用过的手机。
不知道怎么想的，冯予孑按下了开机键。
还有电，手机经历过一系列开机仪式之后跳出了锁屏界面。
输入密码，解锁成功。
屏幕上弹出一大堆消息，叮叮叮响个不停，吓得冯予孑差点没拿稳手机，手忙脚乱地开了静音。
除了新闻推送，还有几个未接电话。不出所料，都是冯源和李妍近期打过来的。
冯予孑瞥了一眼没再搭理，点进了聊天软件。
消息九十九加，大都是冯源一家的。
无非就是为了冯子赫的事，冯予孑感觉自己刚睡醒的好心情全都在这一刻散了个干净。
李妍到现在还在不停地给他发消息。
李阿姨：小孑，你不要逼我。
李阿姨：我本来不想走到这一步。
李阿姨：但是为了子赫，我也没有其他办法。
李阿姨：【图片】
冯予孑皱着眉，一脸不悦地点进了聊天框，先点了李妍发过来的那张图片，图片一点点加载出来，冯予孑脸上的血色也慢慢消了个干净。
照片上是两个少年在树下接吻。树是村口那棵楹树，人是他和赵黎明。
冯予孑火速打字回复：你要做什么？
李阿姨：【图片】
冯予孑颤抖着点开第二张图片，上面是赵垚的病例资料。
赵黎明曾经跟他说过，土爷有很严重的心脏病，只是现在常年吃着药，又有健康的作息和生活习惯，再加上心情愉悦，已经不怎么发作了。
冯予孑顿时感觉到浑身冰冷，颤抖着伸手推醒了睡得正香的赵黎明。
赵黎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顺手将人搂进了怀里，嗓音带着些沙哑的温柔：“怎么了？”
冯予孑犹豫着咬了咬唇，将聊天界面递到了赵黎明面前。
赵黎明接过，坐起身打了个呵欠，这才垂眼瞥向屏幕，火速翻完了聊天记录，轻轻嗤笑了一声，神情里都是不屑。
冯予孑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一时有些懵，蹙着眉道：“你笑什么？”
赵黎明没回答，点开键盘回了几个字：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对方此时正好发了一条消息过来：你最好不要让赵黎明知道。
冯予孑：“？”
赵黎明看了消息，不以为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别管他，接着睡。”
看赵黎明不慌不忙，冯予孑的不安也渐渐消散小声道：“那土爷那儿怎么办？我们俩这…我怕他老人家受不了。”
赵黎明没吱声，盯着屋顶看了会儿，起身穿衣服。
“你干嘛？”冯予孑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不明所以。
赵黎明没回答，伸手一把拽过他给他套上了外套：“走，我们去找土爷坦白。”
冯予孑有些震惊于赵黎明的坦率：“那土爷的病……”
赵黎明看上去并不怎么担心，笑着答道：“笨蛋，土爷心可大得很。”
话虽说得轻松，但略微有些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赵黎明内心的慌张，他做了十足的准备，将土爷的药全都拿上，并且打开了手机准备随时叫120。
然后坚定地牵起冯予孑的手敲响了土爷的房门。
心意虽然坚定，但这时机选得着实不算好，两个人大半夜出现在土爷房间门口着实把他老人家吓了一跳。
土爷套上外套拉开门，满脸愁容的看着面前牵着手，提着药袋子的两个人，真诚道：“你俩不会是想趁我睡着拿药把我毒死吧？”
冯予孑紧张到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下意识地看向了赵黎明，只见对方扬起嘴角笑了笑，握着他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着，他强装淡定道：“没有没有，土爷，我们是想跟你坦白一件事，但是怕吓着你。”
土爷披着衣服坐回了床上：“有什么事是比你大半夜不睡觉提着药跑我屋里来更吓人的吗？”
赵黎明后知后觉，转头看向冯予孑，傻不愣登地来了一句：“好像是有点吓人。”
土爷看了一眼他俩握着的手，叹了口气：“有屁快放。”
听到这句话，冯予孑下意识地紧了紧牵着赵黎明的手，清了清嗓子，郑重道：“土爷，我们……”
“我喜欢冯予孑。”没等冯予孑说完，赵黎明抢着打断了他的话，手心出了些冷汗，“土爷，我喜欢冯予孑。”
土爷面色如常，拧开床头的保温杯喝了一口：“嗯，然后呢。”
赵黎明对土爷这个反应有些诧异，顿了顿接着道：“我们在一起了。”
土爷点点头：“所以你大半夜拎着药来我屋里就为了这事儿？”
赵黎明彻底懵了，把脸凑到土爷面前试图从他的皱纹儿里找到一点意外的神情：“你不震惊吗？”
土爷翻了个白眼，一巴掌呼开了赵黎明的脸：“你当我瞎吗？”
赵黎明：“……”
冯予孑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垂下眼轻轻捏了捏赵黎明的手，随后望向土爷：“对不起土爷。”
土爷自然知道他是在为什么道歉，看着他笑了笑，温和道：“都是大人了，你情我愿的事我一老光棍才懒得管，你没有对不起我。”
冯予孑彻底愣住，眼圈红了。
土爷叹了口气，拍了拍床：“过来坐下。”
冯予孑看了看赵黎明，松开他坐到了床边，好奇道：“土爷，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土爷盯着保温杯沉思了片刻：“大概是去年十二月，我们去镇上吃小龙虾的那次。”
冯予孑一懵，回头看向身后的紧张到抖腿的少年，更懵了。
那时候他跟赵黎明还没在一起啊。
土爷没再多解释，拿过手机点开了聊天软件，屏幕上赫然是那张他和赵黎明在楹树下接吻的照片，发送时间是下午五点过。
土爷的回复是：拍得不错，谢谢，别传出去，对我家两个孩子不好。
冯予孑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倾泻而出，头一次主动拥抱了这个带他回家的和蔼老头儿：“土爷，谢谢你。”
土爷无奈地拍着他的背：“不用谢我，下次别大半夜跟着赵黎明这个王八蛋来吓唬我就可以了。”
冯予孑破涕为笑，突然又觉得不好意思，松开了土爷。
赵黎明也在床边坐下，吊儿郎当地晃着腿，轻松道：“看吧，我就说土爷心大。”
冯予孑懒得拆穿刚才手一直在抖的某人，彻底放松了下来，歪着身子倒在了土爷床上。
土爷打了个呵欠：“那冯家人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冯予孑一脸风轻云淡：“走一步看一步，他要是真敢把我怎么样我就报警，我差点儿就上了李妍的当，冯源白天说的那些话算是彻底断了我和他的父子情分，我手上还有我妈给我留的钱，也不用依附他，以后冯予孑就只是冯予孑，不是冯源的冯，是百家姓里的冯。”
土爷赞同地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冯予孑盯着橘黄的灯泡，心里的大石头哐嘡一声落了地。
此时此刻，他一直惴惴不安的心竟也生出些一往无前的勇气来。
安静片刻，冯予孑突然问了一句：“今天几号了？”
赵黎明按亮手机瞥了一眼：“五月十九。”
冯予孑点点头，然后一拍被子坐了起来：“我决定明天回去上课！”
土爷惨叫一声：“你上课就上课，打我脚干什么！”
“抱歉土爷！”
土爷很是无语，指了指门外，骂道：“你俩滚回去睡觉。”
赵黎明瘪了瘪嘴，拉着冯予孑滚了。
他手里捏着冯予孑手腕，总觉得手感很好，没忍住又用手指按着他突出的腕骨。
冯予孑翘着唇角，打趣道：“手痒剁了给我煲汤喝。”
赵黎明心不在焉的骂道：“小没良心的，我可是冒着被土爷打死的风险跟他坦白，这是多么深沉的爱啊，你还想着用我的手给你煲汤喝…”
冯予孑笑弯了眼睛，停住脚步挣脱赵黎明在檐坎上坐了下来：“神神叨叨的。”
赵黎明手里一空，回头看他：“你要在这儿睡吗？”
冯予孑摇摇头：“赵黎明，我睡不着。”
赵黎明也笑了，诚实道：“我也睡不着。”
冯予孑盯着赵黎明的脸看了片刻，认真道：“你带我去看星星吧。”
赵黎明站在原地想了想，直接拉起冯予孑的手就往外跑：“走！”
冯予孑也没想到自己随口说出的一句话赵黎明会立刻为他兑现，鼻子一酸，于是迈开步子跟着赵黎明开始狂奔。
即使明天还有数不清的糟心事要面对，但此刻无人在意。
少年头发被夜风吹起，他们都是自由的，比这夜晚旷野上的风还要自由。
不知道跑了多久才停下来，冯予孑感觉自己都快虚脱了，撑着膝盖喘了几大口气。
赵黎明没他那么累，只是呼吸声稍微重了点，哑着声说：“到了。”
冯予孑累的够呛，即使天气很凉快还是出了一脑门汗，刚想开口骂两句，一抬头却被眼前的景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赵黎明带着他跑到了河边，而面前是河流经过时在这儿留下的一个不大的湖泊，本该静谧无纹的湖面被五月的夜风吹得起了褶，蓝花楹从树上凋落，裹挟着星光落入水中，像是数不清的碎钻坠落人间。
这大概是冯予孑见过最接近童话的一个场景了。
太过梦幻，也很不真实。
冯予孑出着神，直到被赵黎明摸了一把头发才缓过来。
“坐下吧。”赵黎明拍拍身边的石头，拽着冯予孑坐了下来。
冯予孑从兜里掏出手机，想要记录下如梦似幻的风景，拍了几张发现与肉眼看到的无法比拟，又匆匆将手机塞回了口袋里。
赵黎明失笑，起身坐到冯予孑右后方的石头上，小心翼翼的理开他的头发，懒洋洋的将脑袋放在了冯予孑肩头：“好看吗？”
冯予孑眼都挪不开，呆呆地应了一声：“好看。”
赵黎明：“以后你想看我就陪你来。”
冯予孑转头看向他：“真的么？以后老了你也陪我来？”
赵黎明笑着点点头：“那当然。”
冯予孑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笑：“你老了肯定和土爷一个样。”
赵黎明扬了扬下巴，大言不惭道：“他没我帅，我老了也是最帅的老头。”
沉默片刻，赵黎明又添了一句：“我死了也是最帅的骨头。”
“……”
即使在一起这么久，冯予孑还是会被赵黎明的不要脸震惊到。
赵黎明哈哈大笑，抬手抱住了冯予孑：“你怎么这么好逗。”
好逗的冯予孑同学现在不是很想说话，但还是伸手勾住了赵黎明的手指。
“赵黎明。”
赵黎明侧头看他：“嗯，我在。”
冯予孑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我们在这儿看场日出吧。”
赵黎明伸出贱手捏了捏他的脸：“你不睡觉啦？”
冯予孑没反抗，只是道：“不差这一天。”
赵黎明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现在已经凌晨两点过了，于是点点头：“行，还有差不多三个小时。”
冯予孑像是没听到他说了什么，呆呆地道：“我想在这儿等一场黎明。”
赵黎明用自己那不太灵光的脑子思考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呆呆地点了点头：“好。”
冯予孑牵起唇角笑了笑，仰着脑袋直直靠进了赵黎明怀里。
两人什么话都没再说，安安静静地等着一场黎明。
夜色很美，等了三个小时的这一场日出也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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