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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正好是周六,楹花中学每次考完试都会放月假,冯予孑迎来了开学之后第一个双休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就让赵黎明帮他看看问题出在哪儿。
冯予孑从书包里掏出一团纸,在书包里翻了半天,又掏出一团纸。
没错,两团纸。
冯予孑的语文试卷和答题卡。
赵黎明挑了挑眉:“怎么变成这样了?”
冯予孑一脸无辜:“不知道。”
赵黎明按着突突跳的额头,心里重复了好几遍,不碍事,都是小细节,不影响……
“行,我先看看。”
赵黎明展开冯予孑的答题卡,先看了看作文。
字还可以,中规中矩,不丑也不好看。
至于内容。。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让你以‘野望’为主题写一篇自命题作文,你写的什么?”
“野生动物的希望。”
赵黎明:“……”
赵黎明觉得自己脾气还是很好的,但看着这篇跟跟主题八竿子打不着的文章实在是没法忍了,通篇胡说八道,都讲到了动植物细胞的差异以基因重组的可能,再给他点时间估计能扯到母猪的产后护理上。
“杜甫、王绩、翁卷哪个诗人写的野望不行?你倒是会拆。”
冯予孑有点懵:“…我没背过。”
“哈?没背过?”赵黎明气蒙了,“九年义务教育白上?”
冯予孑委委屈屈不敢说话。
赵黎明深吸一口气:“好——没背过就没背过,那我们从题目来分析。野望,你可以理解为在野外眺望对不对?”
“野生动物的希望也行啊。”
赵黎明郁闷到生生掐断了一支笔:“亏得老师还给了你三十分,要是我分都不分。”
冯予孑总觉得自己有点危险,默默离赵黎明远了点:“你说得对,继续,继续。”
赵黎明酝酿了半天,勉强酝酿出来一个心平气和:“你想想,如果你站在野外,高处吹风,你会看到什么?”
“景色。”
这回答还算正常,赵黎明缓过一口气:“对了,看到景色时你会想什么?”
“要看是什么景色了。”
“对!如果看到的是凋敝凄凉的景色,你心里会想什么?”
冯予孑想了想:“惋惜?悲凉?”
“对!孺子可教也!如果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呢?”
“欢喜,愉悦,感叹生命力的美好。”
赵黎明毫不吝啬的赞扬:“聪明!”
冯予孑犹豫了一下,又补充:“可是现在环境破坏严重,很多野生动物都快失去生存希望了,哪来的生命力呢?”
赵黎明:“……”
得,搞半天又绕回来了。
赵黎明觉得自己像是在给熊孩子辅导作业的家长,讲了这么半天都没给这家伙的思路拉回正轨,赵黎明头痛欲裂,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和冯予孑的人身安全,赵黎明决定先把作文放在一边。
“我们来看看选择题。”
冯予孑又搬着椅子凑近了些。
赵黎明先看了一眼文章的大致内容,再扫了一眼题目,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这道题为什么选B?”
“其实我在ABC里犹豫了半天,最后选了个我觉得正确的,没想到是错的。”
赵黎明:“…正确答案是D。”
卷子刚发下来就对过答案了,正确答案确实是D。
四个选项里边挑出三个,冯予孑完美避开了正确答案。
赵黎明觉得自己这辈子耐心没这么好过,耐着性子给他解释了半天为什么选D,一道阅读题讲了将近两个小时。
语文不像数学,数学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语文存在一种很让人头大的情况,那就是四个答案都是对的,要选出最正确的那个答案。
冯予孑的理科思维恰好跟这种情况撞上,做题时他总是固执的觉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死不悔改。
讲了一上午,赵黎明身心俱疲,他好端端一个新时代大好青年,活生生被气出了高血压。但看着冯予孑那张看似冷冰冰实则怯生生的脸,他实在是发不出火来。
越跟冯予孑熟悉越发现他这人其实并不是看上去那副不好相处的模样,有点蠢,还有点…可爱?
可对上他那双眼睛,赵黎明又觉得自己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很快就到了中午,冯予孑无精打采的趴在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台灯,满脑子都是赵黎明讲的什么排除法、结合题目分析、选出最符合题意的答案…
这些他勉强能听懂,但就这篇作文他怎么也理解不了。
赵黎明刚刚说得口干舌燥,用力灌了一口水,决定带冯予孑亲自去体验一下野望。
傍晚吃过饭,赵黎明拉上冯予孑戴着草帽慢悠悠的往田野里走。
两个人踩着夕阳,吹着晚风走在田埂上,一望无际的田野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山野清风,掀起一阵绿意波涛。
越走越远,远到土爷的爬满葡萄藤的小院变成一个小点,最后消失在视线里。
田野最边上的地方有几棵巨大的旱柳,这个季节树叶已经变成了深绿色,树很大,树枝树干都很粗,枝繁叶茂,阵阵清风吹过,柳叶沙沙作响,树下的小溪水声潺潺,此起彼伏,相互呼应。
赵黎明在这几颗树下来回看了几圈,最后挑了一棵最好爬的攀了上去,自己扶好枝干站稳,随意折了一根两指粗的树枝朝树下的冯予孑递了出来:“拉着。”
冯予孑面露难色:“我也要上来吗?”
赵黎明:“你站树下也行,不过视野可能就没这么好了。”
冯予孑没爬过树,看着这个高度心里多少有点发怵。
赵黎明也不恼,直接在粗壮的树枝上蹲了下来,不催促,就这么笑意盈盈的看着树下的少年。
冯予孑看了看赵黎明,又看了看那根树枝,一咬牙握住那根树枝借力爬了上去。
赵黎明牵着他在枝干上坐下来,拨开面前几根挡视线的树枝,入目便是一望无垠的田野。
置身其中的时候不觉得有多么美,也不觉得有多辽阔,但当视野被抬高,绿浪被掀起一波又一波,冯予孑彻底呆了,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这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象,突然就理解到那篇作文的意境了。
赵黎明双手撑在身侧,惬意地闭上眼吹着风。好一会儿才睁开眼,见冯予孑的头发被风吹得是四处乱飞,他取下手上的皮筋递给冯予孑。
这人总有些不拘小节,明明是个长头发却总不记得带扎头发的,赵黎明觉得自己就活该操这老妈子的心,自打认识冯予孑之后时时刻刻手腕上都带着皮筋。
冯予孑依旧在盯着远处发呆,赵黎明叹了口气,不太熟练的把头发给他拢到脑后,松松散散的捆了起来,一遍没捆好,赵黎明又捆了一遍。
冯予孑察觉到指尖在后颈上擦过,回过神来,僵着脖子不敢动。
好不容易等赵黎明扎好头发,冯予孑僵直的脊背总算微微放松。
只是……这下也没有心思看风景了。
他微微侧过脸,用余光偷瞄着赵黎明,后颈上被他碰过的皮肤好像还在微微发烫。
由于他是用余光偷瞟赵黎明,自然没察觉到,赵黎明也在偷偷看他。
刚刚那个动作有点大胆,他拿不准冯予孑会不会生气,于是也悄悄观察着他。
只是这一看他就挪不开目光了,刚刚冯予孑的头发都被他捆了起来,过长的刘海也有大半部分被扎了起来,留了些碎发,夕阳的光隔着细细簌簌的树荫打在少年的侧脸上,很好看,特别好看。
此时此刻,赵黎明脑子里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华丽的辞藻优美的语言来形容面前这个人,只是觉得特别好看。
冯予孑低下头,清了清嗓子。
赵黎明猛地回过神,手突然就不知道放哪了,有点慌乱无措。
“你、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了吗?”
冯予孑:“什么?”
“就是那、那个作文。”
冯予孑点点头:“懂了。”
“嗯。”赵黎明深吸一口气,“懂了就好。”
又是一阵沉默,不知怎的,赵黎明总觉得他两之间气氛变有点奇怪。
两人转了个方向,目送太阳慢慢沉下了地平线,也算是一起看了个日落。
“走了?”赵黎明问。
“好。”冯予孑盯着太阳看久了看得两眼发黑,摇摇晃晃的蹲起身,摸索着往下爬。
赵黎明在比他好点,在他后边用手虚护着。
原本还算顺利,只是在靠近主干时冯予孑脚下一滑,拖鞋‘啪嗒’一声掉进了小溪里。
“……”
冯予孑眼睁睁看着那只拖鞋随着水流渐行渐远,光着的脚丫子不安的在粗糙的树上蹭了蹭。
赵黎明眯着眼:“啥玩意儿飘走了?”
冯予孑:“…我的拖鞋。”
赵黎明乐了:“你穿拖鞋来的?”
冯予孑像是犯了什么错一样,心虚的点点头。
赵黎明一拍脑袋:“也怪我,忘了提醒你。没事没事,咱们先下去吧。”
冯予孑垂着头,觉得自己像是个只会添麻烦的废物。
下来时赵黎明没在让冯予孑抓树枝,只是把手递给他,搀着人跳了下来。
“欸,你的脚怎么出血了?”赵黎明看了看冯予孑光着的脚,脸色突然变了。
冯予孑低下头看了看,脚边被树皮擦破了一大块儿,还在渗血,于是他果断蹲下用手使劲把血迹抹掉,又若无其事的从兜里掏出纸擦了擦手。
赵黎明被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处理伤口动作搞得有点懵,难得皱了皱眉:“你处理伤口都这么简单粗暴的吗?”
冯予孑不自在地又蹭了蹭手,眼神闪躲,小声叨叨:“嗯,习惯了。”
赵黎明彻底无语,语气凶狠了些:“你这什么习惯?万一感染怎么办?”
冯予孑还要再辩驳,被赵黎明一句话堵了回去:“我管你什么习惯,这是在我的地盘,我说你这习惯要不得就是要不得,给我改了。”
冯予孑:“啊?”
赵黎明一把拉过冯予孑把人扛在了背上:“走,回家给你消消毒。”
冯予孑支起上半身,往下挣扎:“我能走。”
无奈赵黎明力气比他大得多,他的挣扎并没有什么作用。
“你这人…真是…”
赵黎明偏头:“真是什么?”
冯予孑也愣住了,真是什么?
霸道?好像有点儿,但不是他想说的。
不讲道理?好像也有点儿,但也不是他想说的。
况且赵黎明这也是为了他好,虽说对他来说伤口不算什么大事,但拖鞋丢了一只,田埂上全是细碎的沙砾,踩着滋味也不好受。
这一句把冯予孑问懵了,到头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冯予孑停止了挣扎,乖乖靠在了他背上。
“这才听话嘛。”赵黎明心情莫名有点好,笑了笑,“土爷要是看着你受伤了、鞋没了我还让你走着路回去,估计得大嘴巴子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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