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他似星辰>第四章 要是能再靠近一点点就好了

  夏婴在心里做着无聊的赌博,她想,在谢言和出来之前,路过的人是双数,那他们就一定能在一起。如果是单数,在一起的机会就稍少一些。

  1.

  当谢言和在公司遇见夏婴的时候,他愣了愣,有些惊讶。但也没多做表示,只看一眼就走回办公室。

  “你在看什么?”

  小简抱着一套手绘板走过来,顺着夏婴的目光,只看见那边紧闭着的办公室的门。

  “啊,没什么。”夏婴回过神来,接过这台配给自己的手绘板,对小简笑笑,“谢谢。”

  “不客气!”小简笑出一对小梨涡。

  她长得小,脸圆圆的,戴一副圆形眼镜。因为刚毕业不到一年的缘故,身上还带着几分学生气,和夏婴站在一起,两个人更像同学。

  律和的宣传部成立不久,除了组长,这里面基本都是新人,年纪也都还小,算是公司里最有朝气的队伍。原先在网上就是小简负责对接夏婴,两个人比较熟悉,于是工位也坐在了一起。

  帮夏婴领完东西,小简就拖着椅子凑近了她:“你是不是看见谢总了?怎么样怎么样,没骗你吧,是不是特别帅?”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夏婴心虚,还是没忍住又比了个「嘘」的手势。

  “哎呀,没关系的,你看这周围也没人。”小简挤了挤眼睛,“今天作为前辈我就要教你一项上班必备技能。”

  夏婴边在电脑上安装板子,边好奇追问:“什么?”

  小简严肃道:“摸鱼。”

  夏婴顿时愣了。

  “怎么这个表情?我和你说,社会和学校是不一样的,学校里认真学习是应该的。但工作截然不同,你看啊,劳动是从老板那里换取劳动费,只有摸鱼才能赚老板的钱……哎哟!”

  小简正说着,忽然被人敲了一下头,低呼一声,龇牙咧嘴地转身看是谁,在看见身后来人的那一刻立即调整好表情。

  小简乖巧低头:“胡助理。”

  一向严肃的胡翰此时微微低着头,眼底流露出一点笑意:“又在教人什么呢?”

  “没什么。”小简干笑,“我和夏婴开玩笑呢。”

  “哦?”

  “那个,新同事嘛,总需要一些话题才能尽快熟悉起来不是?”

  夏婴在一旁看着煎熬的小简和似笑非笑的胡翰,心里轻轻「咦」了一声。说起来这好像是上班摸鱼被抓现行的场景,可她偷摸着这边瞄一眼那边瞄一眼,总感觉这里边带着点儿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逗够了小简,胡翰收回目光,望向夏婴时,便又恢复成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模样,说:“谢总想和你聊聊。”

  前一秒还在脑补着意念吃瓜,后一秒夏婴就蒙住了。她小学生似的起身点头:“好的。”

  胡翰轻一颔首,就把她带到了总经理办公室门口。

  叩门进去后,夏婴轻轻低着头:“谢总。”

  从自己的位置走到谢言和办公室,这短短一小段路的时间,夏婴脑子转得飞快。她乱七八糟想了一堆东西,全是不靠谱的,最后总算是排练出自己进来该怎么和他打招呼。

  “坐吧。”谢言和轻笑,“又见面了,很巧,你就是我们公司合作的那个画手?”

  夏婴的资料他也是前一天才看见,但她简历里的照片大概是很久以前的,那会儿她还留着厚重的齐刘海,脸上的婴儿肥也还没有褪去,和现在不大像,是以谢言和一时没认出来。要不是今天在公司看见她,问了一句胡翰,谢言和还真以为她们是同名。

  “对啊,真巧,谁说不是呢。”夏婴努力掩饰着自己的紧张,说话却仍然有些混乱。

  没想到自己关注了那么久的小画手居然是她,还真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奇妙感觉,谢言和对着手里的资料轻轻挑眉,接着又望向她。

  谢言和刚想说些什么,便撞上夏婴抬眼偷看的目光。女孩的眼里带着星点,带着来由不明的炙热情绪,她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心意放在眼里,却又在被发现时匆忙回避。

  这个插曲来得突然,突然得叫谢言和都愣了一下。

  “咳!”

  大概是触底反弹,这是专属于夏婴的特殊能力,每当她感觉现在的气氛已经不能再继续下去、窘迫到了极致时,她都能一秒回魂快速变脸,当前一刻的事情没有发生,演得和真的一样。

  “谢总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谢言和的反应很快,微微一笑便揭过不提:“你现在还是学生,资料里也写着从前没有工作经验,来到这儿难免需要磨合,而漫画这一块儿我们最近才刚刚开发出来,在这方面经验不算特别丰富,多少会有欠缺。在你之外,我们还有几个画手过阵子会来,先前你可能习惯独自创作。但接下来的日子,希望你能习惯团队的模式。在此之外,如果之后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去找你们组长或者胡翰。总而言之,一起进步吧。”

  这还是夏婴第一次听谢言和说这么多话。

  她点点头:“好的,我记住了,谢谢谢总。”

  这个回应没什么问题,要是说话时声音不颤脸不红就更好了。

  好在谢言和没说什么,只笑笑就让她离开。

  等回到座位上,夏婴才发现自己出了一手心的汗。

  夏婴望着被汗湿的手心发呆,小简抻着脖子凑过来:“哇,不是吧,这么紧张?”

  夏婴欲言又止。

  她现在满肚子的话,但公司不比学校,职场小菜鸟虽然啥也不懂,但也清楚这里不是可以随便说话的地方。

  于是,夏婴在衣服上擦擦,回避似的:“那个,毕竟老板那么帅嘛。”

  小简语尾上扬,长长地「哦」了一声,本来还想插科打诨说些什么,却不料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她闻声一抖,立马拖着椅子回到自己的电脑前边正襟危坐。

  夏婴小幅度回头,正看见不远处抱着文件的胡翰。

  她转回身来,偷偷松了口气。

  其实从接到面试消息到面试过了正式实习,这些天里她一直都有一种不真实感。

  这种感觉很难表述,硬要形容的话,那就像是小时候喜欢的一颗星星,它忽然降落在你面前,你欢喜地想要去触碰一下,这个时候却有人告诉你。虽然它离你近了,但星星还是星星,你不能去碰,不止如此,还要与它保持距离。

  夏婴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演着刚才办公室里的对话,她沮丧地发现,那天陆笙对她说的好像是真的。

  从前没与他重逢时,她可以到处和人说自己的暗恋对象,后来遇见了,她也可以开开心心说自己终于等到了。不管是酒吧蹲点、一起吃烤肉,还是要到微信号,她只要愿意,和谁都能说。加上谢言和的微信后,要不是不敢,她随时都想表白。

  可现在她怎么说?显得很别有用心似的。

  怎么忽然多了这么多顾忌呢?

  夏婴越琢磨越觉得自己被关进一个牢笼,关键这还怪不了别人,这还是她自己开开心心走进来的。她心里堵得难受,抓着笔在板子上瞎涂。这种又近又远说不清的关系真叫人头疼。

  2.

  都说一方面不顺另一方面就会顺遂,这好像并不是一句安慰人的空话,随着新来的画手加入,夏婴的创作也慢慢步入正轨。大家兴趣类似年龄相仿也好说话,夏婴松了口气,感觉之前从别处看来的可怕职场问题都白担心了。

  说起来夏婴加入律和的确是一时冲动,她太想靠近谢言和。但通过面试之后,她也还是为这份工作做了好些准备。一面是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另外,她到底是顶着合作画手的名头进来的,总不能处处失常叫人失望。

  态度认真,效率又高,性格还可爱,夏婴在组里很招人待见。只有一点令人苦恼,她好像真的藏不住自己对谢言和的喜欢。

  “又被我抓到了吧!”茶水间里,小简轻手轻脚走过来拍了一下夏婴。

  夏婴一惊,杯子里的水都晃出来洒在手背上,好在是凉的,没出什么事儿。

  “对不起对不起!”小简原本只是想恶作剧吓吓夏婴,没想到夏婴反应这么大,她连忙掏出纸巾给夏婴擦手,“不好意思,下次不这么吓你了!”

  夏婴皱皱鼻子,故意发难:“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哎呀,你就原谅我呗。”小简顺着夏婴的目光,果然看见停在某个地方和人交谈的谢言和,她嘻嘻道,“这不是因为也就这时候逗你最好玩嘛。”

  夏婴气得跳起来打小简,却也不忘记压低声音:“好玩、好玩,好玩你个头!”

  “错了错了,真的错了!”小简抱着头也不还手。

  夏婴哼一声,一口喝干杯子里的水。

  小简突然想到什么:“哎,你昨天不是还找我借卫生巾吗?你最近不是生理期?现在天气这么冷,能喝凉水吗?”

  夏婴也没个记性,这会儿喝完才想起来。

  “应该没事儿吧?”她摸摸肚子,“反正现在没什么。”

  “你啊,除了谢总和画画,还知道些什么?”

  “我……”

  夏婴想要反驳,但无力反驳。小简占了上风嘻嘻哈哈又笑她一阵,笑完就忘,根本没把这当一回事。女孩子都喜欢看帅哥,这很正常,更何况谢言和有才有貌有公司,完美的做梦素材,谁没幻想过什么帅气霸总爱上我之类的羞耻番?不只是夏婴,她们平日里也会偷摸着看自家老板,甚至偶尔上下班遇见谢言和,还能看见写字楼里别家公司的女孩偷瞄他。

  因此,大家平日里私下常拿这个调侃,却没多少人当真。

  大家面对谢总的美色坦坦荡荡,唯独夏婴心里发虚,总害怕被人发现。一来二去,大家都晓得夏婴脸皮薄,反而最爱拿谢言和逗她。

  “行了行了,别我我我的,年轻人就是不注意。”小简板着一张娃娃脸装老成,拿过夏婴手里的杯子,重新接了杯温水,“这几天还是喝这个吧,这个时候还是注意些的好,别到时候凉着了,疼到直不起腰……嘶,想想就难受。”

  “乌鸦嘴!”夏婴笑着骂小简,随后接过杯子,“谢谢啦。”

  小简拿肩膀轻轻撞她:“客气!”

  也不知是不是该说小简的嘴开过光,但事情真被她说准了。到了下午,夏婴的小腹隐隐痛了起来,针扎一样,刺得她坐都坐不住。

  小简担忧地问:“还好吗?”

  夏婴嘴唇苍白,说话也没力气。她摇摇头:“疼。”

  “叫你别喝凉水!”小简皱眉,“反正今天的工作量也完成得差不多了,这边也没什么别的事儿,收尾我们几个弄弄,你要实在撑不住的话,去午休椅上躺躺?”

  躺躺?可现在是工作时间啊。

  夏婴犹豫着:“不好吧?”

  小简小声道:“没什么不好的,又不在大厅,办公室没人看见。”

  原先他们的办公区域在大厅,但自打部门成立,人员到齐,谢言和便给他们划分了一个办公室,大家搬进来后自由许多。尤其是小简,再也不用担心身后不时闪现的胡翰,终于能将心安安稳稳放下来。

  “对啊小夏,你休息会儿吧。”不远处的女孩从电脑后探出头,一脸机灵,“把午休床往后边搬搬,躺好以后用被子盖着点儿,这样就算有人进来也看不见。要有人找你,我们就说你去卫生间了,等会儿转告。”

  小简对女孩比了个大拇指:“颇有几分摸鱼天赋,不愧是我的人。”

  女孩嘻嘻一笑也比回去:“必需的!”

  夏婴被她们两个逗得笑出了声,但也就是这一笑,小腹一抽,一下子更疼了。

  小简见状也不再多说,扶着夏婴就往后边去,一边挪着那张小小的午休床,一边小心翼翼往门口瞟,生怕有人忽然进来看见。

  原以为小简真是爱摸鱼,但入职一段时间之后,夏婴便发现,小简也就是喜欢「口嗨」,每回嘴上说着摸鱼万岁。但最怕被抓到的人也是她,胆子没比耗子肥多少,经常还没做贼就开始心虚,不止自己害怕,还传染得身边人也紧张兮兮,可以说是绝佳气氛营造者。

  夏婴躺下之后,那边的女孩想起什么似的,又过来给她塞了一个玻璃瓶,瓶子里灌了热水,握在手里很舒服。

  “把这个放在肚子上暖暖吧。”

  夏婴对女孩露出一个感谢的笑。女孩蹲在那儿摸摸她的头:“哎呀,这小眼神……我能亲你一口吗?”

  不等夏婴说话,小简就先替她开了口:“行啊,但你得先打印一张谢总的照片贴脸上。”

  “失策,我下回准备好了再来。”女孩会心一笑。

  办公室里空调温度开得有些高,夏婴躺在那儿,盖着被子,握着水瓶,感觉好了不少,躺着躺着便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再睁眼,是被小简推醒的,周遭已经暗了下来。

  夏婴揉揉眼睛:“怎么不开灯?”

  “周围检修,这片区域临时停电,我们今天可以提前下班啦!”小简快乐地收拾东西,“大家伙生怕待会儿又来电,跑得都差不多了,我刚刚接到嫂子电话叫我帮忙接一下我侄子,今天就不和你一起回去了,办公室里冷,你可千万别再睡过去!”

  夏婴迷糊地听着:“嗯,好。”

  她看上去已经清醒,然而实际上脑子里一片混沌,所有的回应都只是下意识顺着答两句。

  小简不清楚夏婴的觉这么难醒,见她搭了话,便放心地说声再见就离开了。

  万万没想到,办公室里的夏婴在小简走后倒头又睡了过去。

  闭眼陷入黑暗,夏婴做了个梦。

  外边冰天雪地,身后有不知是什么物种的黑影在追,她梦见自己没命地跑,一路上半个人都没遇到,她又怕又冷又累,最后竟然跑到一处悬崖边上,刹车不及直接跌落下去——

  “啊!”

  夏婴几乎是从午休床上弹起来的。

  她手脚冰凉,周遭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闪烁着昏暗的霓虹灯和公司里幽绿色的「逃生出口」灯牌有一点光。

  小腹一阵疼痛,夏婴还没来得及从噩梦中回神,就被现实又吓了一跳。

  或许是睡得太久,她的脑子有些迷糊,没了其他想法,做事只剩下本能。从前看过的电影电视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恐怖画面争先恐后挤进她的脑子,她惊慌地站起,忍着疼快步走向门口,办公室里的灯却打不开。

  如果她现在稍稍清醒一些,应该会想到这是下午的临时停电,弄得外边跳了闸,但她现在只觉得怕。

  夏婴的心跳得飞快,却又不敢发出什么动静,生怕自己的想象因为不经意间制造出的动静就变成现实。

  她深吸一口气,飞快拿了包,也没收拾,也不管有没有什么东西没带,拧开门就往外走。然而没想到,外边站着一个人。

  夏婴径直撞上对方的胸口,同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她的惊呼声喊亮了公司门外走廊上的声控灯,借着微光,她看见微皱着眉的谢言和。

  刚才那一声实在太有穿透力,谢言和揉揉耳朵,隐忍似的长出一口气:“都这个点儿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他原本按照惯例回家吃个晚饭就准备走,没想到今天家里来了几个亲戚,那位姑妈一不会看人脸色二不会说话,谢言和的父母对她也有些不尴不尬并不亲厚,只碍于不好直接赶人走才留着吃了顿饭。偏她看不出来似的,每句话都往谢言和的痛点上戳。

  姑妈一会儿提到逝去的爷爷,一会儿说谢言和曾经有多不懂事多亏现在长好了。谢母几乎被她弄得慌了神,一个劲儿打岔。谢言和看在眼里,没多在意,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他统统左耳进右耳出。直到那位姑妈长舌妇一般问他有没有找对象,问他现在和家里关系怎么样,每句话都是逾越,超过了边界,他才终于放下碗筷,随便找了一个要回公司拿文件的借口离开。

  本来直接回家就好,偏那位姑妈说自己儿子要去车站,和他的公司顺路,叫他带一程。谢言和无奈送了人,刚好到公司楼下,想着骗人果然不行,干脆真上来拿份文件,那件案子有些棘手,多看看也好。

  不承想一上来就听见办公室里有动静,他往这边一走,还被炸了耳朵。怪他出门前没看皇历,保不住上面早就提示过他今日诸事不宜。

  “我……”

  恐惧褪去,再面对谢言和,夏婴便只剩下了结结巴巴的窘迫。

  “我今天不太舒服,在这儿睡着了,没注意时间。”

  谢言和无奈:“那你喊什么?”

  “我醒来发现周边这么黑,有点儿害怕。”

  好吧,说起来也合情合理。

  谢言和看一眼手机:“现在这个点,应该也没车了,我送你回去。”

  夏婴松了一口气,小声道:“谢谢。”

  关了办公室门,她便跟在谢言和身边。

  身边的人好像藏着一个隐形开关,每回看见他,她心里的那些个小雀跃小欣喜就会不受控制地自己蹦跶出来。

  电梯中,夏婴有一下没一下地偷瞄。她做得小心翼翼,谢言和并未察觉。然而几层楼后,他却忽然感觉到什么似的,转头看她。

  夏婴强装镇定:“谢总怎么了?”

  他原本是想问她有没有闻见血腥味。但就这么一转头,他余光扫见身后的镜影。

  “你……”

  电梯内前后壁都光滑,镜子一样,清晰地映出两人的身影。谢言和将目光移开,轻咳一声:“你的裤子弄脏了。”

  像是被一个重磅炸弹投中,夏婴的脸唰地红到发烫。她赶忙往后捂,没想到触到一手温热的湿润。她的例假不太规律,有时来的量多,有时特别少,看来这次不巧,碰上了「血崩」。

  夏婴苦着脸低头,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然而一件外套递到她面前。

  谢言和半侧着背对她:“遮一遮?”

  他傍晚回了趟家,别人回家都是形容随便,他却十分注意。每次回去,哪怕只是吃个饭也会先换掉那一身商务装,配出合适的穿搭,用冰冷的穿法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冰冷。

  因此,过来时谢言和也没像往常来公司那样穿西服。他只随便披了件长风衣,戴了副框架眼镜。夏婴之前只顾着紧张,倒没注意别的。直到谢言和脱下外套,露出里边的黑色高领毛衣,她才发现今天他穿得这么休闲。

  怪好看的。这是去哪儿了呢?

  谢言和等了会儿,还不见人拿衣服,于是晃了晃衣服:“嗯?”

  “啊,谢谢谢总。”

  夏婴连忙接过外套,直接将它披在肩上,一手拉着领口,一手小心地保持着下摆不碰到自己的裤子,免得弄脏了。

  很快,两人出了电梯。

  地下车库很冷,连夏婴都被激出个喷嚏来,谢言和却面不改色,只在找到车回头时顿了顿。身后的女孩子比他矮上一个半头还有多,他穿到膝上的风衣,披在她身上却几乎垂到脚踝,宽大的外套将她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加上她走路步子小,寒风里晃晃,看上去活像一只企鹅。

  见他停下脚步,「小企鹅」抬头,有些疑惑似的:“谢总?”

  谢言和看着夏婴,不自觉笑了笑,积了一晚上的郁气竟在这一刻散去一些。他按了下车钥匙开锁,为她打开副驾驶车门:“上来吧。”

  分明先前在电梯里还不耐烦,短短一段路,他的心情居然莫名其妙好了起来?夏婴忍不住在心里一顿乱夸,一定是因为他人好,又很厉害,会自我调节情绪……再往回倒倒,先前想必是因为被自己吓到才会脸色那么臭,不过就算被吓到。在看见她情况尴尬的时候,他也还是给了外套让她遮着,这么为人着想,实在是个好人。

  谢言和不知道夏婴在想什么,他只看见这个女孩子闷闷傻乐着从包里掏出纸巾,往副驾驶的座位上一张张地垫纸。

  “你在做什么?”

  “啊?”夏婴眨眨眼,“我怕弄脏了车座儿。”

  谢言和又是一笑:“已经垫得够多了,上来吧。”

  为什么要一直笑呢?是不是知道自己笑得好看,逮着个人就开始施展魅力?夏婴应一声,提着后衣摆,捂着心口,小心坐在了他身侧。

  谢言和的身上总带着微微草木香,清淡悠远,很好闻,也很适合他。夏婴轻轻嗅着,他们离得太近,她不敢偷瞄得太明显,便转向另外一侧,透过车窗倒影看他。

  “夏婴,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像个痴汉!”她在心里这么念了一句自己,念完又忍不住为自己辩驳,“可这是谢言和啊,又不是其他人!”

  用这么个理由说服了自己,再透过倒影看人,夏婴便理直气壮起来。

  她美滋滋脑补了无数小场景,全是他们幸福美满的画面,有的狗血,有的温馨,有的洒完狗血下一秒就换到了温馨场景。

  夏婴几乎被自己的脑洞逗得笑出了声。中途,谢言和没忍住,侧头看了她一眼。

  困扰过他无数次的想法再一次浮现出来——现在的年轻人都在想什么呢?这个问题一闪而过,谢言和轻笑着摇摇头。算了,这些东西,问了他也不懂。

  他的青春单薄脆弱,极其短暂,也不好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也是有的,但算着也就一小段时间,还没来得及感受就已经结束,尤其当年别扭。即便和爷爷和解也还保留着过去寡言的习惯,连谢谢和对不起都没来得及说。

  那些年少的日子如同一张落入火堆的草纸,火舌一舔便燃尽了。后来离开小镇,他认认真真扮演着优秀的孩子,做了那个家里十几年的客人,直到现在。

  因为没有类似经历,自然也不能理解他们看似奇奇怪怪,却又实在鲜活有趣的想法。偶尔还挺好奇羡慕,只可惜,他注定无法体会。

  车内两个人各怀心思,行驶了一段路,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夏婴终于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谢总,能不能在前边那个超市放我下去?”夏婴的脸和耳朵都红红的,也不晓得是兴奋还是车内暖气开得太足,“我要买点儿东西。”

  谢言和顿了顿:“你这样……去买东西?”

  夏婴干咳一声:“就,必需品。”

  谢言和也不是什么小学生,该懂的他当然都懂。略做沉默之后,他问一句:“我帮你买?”

  夏婴简直惊悚,一脸「你知道我要买什么吗」的表情。

  谢言和倒是面色如常:“没关系,我以前……”

  在很久很久以前,楚辛欣也不太叫人省心,每个月只有那么两天不瞎蹦跶。但也就是那两天,她总要将他使唤来使唤去,好像自己不舒服就要弄得别人也不舒服才平衡。谢言和嘴上不情愿,背地里却也查了一些东西,知道她那个时候难受,便也任由驱使。

  将车子停在超市门前的停车位,谢言和解着安全带:“你这个时候不方便乱动,在这儿等我就好。”

  夏婴被他果决的语气弄得一愣一愣,说:“那谢谢谢总了。”

  “你今晚上对我说了很多句谢谢。”

  夏婴挠挠脸,不好意思起来:“因为谢总真的帮了我很多忙。”

  他好像没有对故人表达过谢意,导致有些感谢过了期,变成来不及。

  “没什么。”

  谢言和垂下眼睫,语气平淡无波,夏婴却敏锐地感觉到他好像在难过,只是来不及感受更多,谢言和便下了车往超市走去。

  外边的天气是真冷,夏婴望着谢言和的背影,都能看见他呼吸时带出的白色雾气。他好像很会照顾女孩子,是从前照顾女朋友时学到的吗?

  夏婴想着,没忍住酸了一下。

  “好羡慕啊。”她轻声念叨着,“羡慕死了。”

  谢霖川是个话痨,想到什么说什么,她大概听他说过谢言和现在是单身,别的就没有了。她也不好打探谢言和的过去,但不论如何,谢言和总不可能没谈过恋爱。

  也不知道他分手的时候难不难过……夏婴乱七八糟地想着,虽然不知道那个女孩子是谁,但她真的好羡慕。如果是她该多好啊!

  夏婴忍不住想,如果她能和他在一起。哪怕不能走到最后,哪怕只能在一起一天,她都一定很开心。

  可刚刚想完,她又记起来律和之前自己和陆笙说过的话。那会儿,她说自己只是想离他近一点。

  夏婴低下头,在自己的脑壳上敲了一下。说是那么说,但面对喜欢的人时真的很难克制住贪心。可即便知道不好,她也还是忍不住想再靠近他一点。哪怕走完这步没下步,也还是想再靠近他一点点。

  她为这一点点的靠近而欣喜,也为这一点点的靠近而忐忑。

  人家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但为什么到了她这儿,那些诗就全换成了纠结和拧巴呢?

  或许是生理期叫人心烦,情绪容易混乱,夏婴摇摇头不愿再多想。

  透过车窗,她望着超市门口,可换了好几个角度都无法看到里面,无奈之下只得不动了。

  夏婴在心里同自己打着无聊的赌,她想,在谢言和出来之前,路过的人是双数,那他们就一定能在一起。如果是单数,他们在一起的机会就稍少一些。

  如同天上星辰里最暗淡、最不起眼的一颗,夏婴轻声喃喃:“一个,两个,三个……”

  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坐在夜里,眼巴巴数着来往路人,等她的月亮回来。

  3.

  临近过年,家家户户都安排上了各种装饰物。上班的路上看见一树彩灯,夏婴几乎是蹦跶着去往公司。

  那晚谢言和送她回学校之后,她开心了好几天。她本来就惦记了他这么多年,这回被他好好对待,自然也心动得更加厉害。她忍不住想再靠近他一点,又止不住想,自己和他其实是有机会的对吗?

  夏婴给自己找理由,喜欢的人对自己好。不管是谁都会这么期待,她才不是胡思乱想。

  年会酒店门口,小简戳戳夏婴的手臂:“哎,你等会儿要不要坐那里?”

  小简的声音压得很低,周围人声嘈杂,夏婴差点儿没听清:“什么?”

  “那儿啊!”小简一指,完了又往旁边指指,提醒道,“谢总外套搭在那个椅子上,应该会坐那里,你正好坐他旁边,难得的机会不是?”

  夏婴愣了愣:“可这个不是按照部门坐的吗?”

  “这是年会又不是开会,哪有那么正式。虽然我也才来不到一年,但听说大家都不按部门坐,说是有利于大家相互熟悉,你瞧,这不都是想坐哪儿坐哪儿的吗?”

  说话间,那边已经坐过去了几个人。

  夏婴见状也不再多说,而是抱着「不要错过任何一个接近谢言和机会」的想法,拉了拉小简的袖子,神色雀跃:“那你和我一起?”

  “成啊,我也想就着谢总的美色下饭来着。”小简一挑眉,伸出手和夏婴小小击了个掌,“达成共识!”

  夏婴忍不住偷笑,像是占了个什么不能明说的便宜。

  旁边的谢言和没有注意那么多,拉开椅子随意地坐下,连身边坐着的是谁都没留心。这些天接连发生了很多事情,每一件都让他头疼,烦闷和苦恼避无可避,压在心上的石头一日沉过一日,他的心情实在不大好。

  周围有人欢笑,有人开心聊着最近的八卦,也有人吐槽对接项目时遇见的奇葩事情。谢言和是老板,难得安静,大家有的没的都会捧他两句,他总不能不应。

  强压下烦心事,谢言和装作若无其事地和大家说话玩笑,看上去和平日里别无二致。他总能将自己的情绪掩盖得很好,只要他不愿意,就没人能看得出他在想些什么,谢言和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周围无人多想,唯独夏婴时不时偷瞄他两眼。

  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可她就是觉得谢言和与平时不一样,像是将全部心思放在主人身上的小动物,她总能在第一时间敏锐地察觉到谢言和情绪上的变化。

  小松鼠一样,夏婴用意念围绕着谢言和上蹿下跳,他怎么了?她想,怎么他都不吃东西的?是吃不下?可他中午的盒饭好像也没怎么吃,人不吃饭怎么行呢,情绪不好的时候就该吃东西,毕竟饿着会让人更加不快乐……

  夏婴不动声色,悄悄换了公筷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另一边谢言和却心不在焉地发着呆,他满脑子都是同一件事。

  最近降温,天也越来越冷,雨下到一半就冻成了雪,可总有一些冻得不结实,落到地上还是水状,空气湿冷,吹来的风也刺骨。

  爷爷就是在这么一个临近新年的雨雪天离开的。

  爷爷走的前几天还在念着谢言和的父母,说是新年要到了,话里话外,都透露出要在年前送他回去的意思。其实爷爷不说他也知道,先前来的电话他听见了,爷爷的身体不大好,半年来几乎是住在医院里,大人们因此重新商量着他的去留,他们都背着他,好像他的意见一点儿都不重要,和小时候一样,想丢哪儿丢哪儿。

  而他们商量的结果,就是在年前将他们接回去,说是正好一家人过个年,热闹。只是谢言和不想要这个热闹,爷爷的身子不能奔波,也不适合凑这个热闹,他只想留在小镇和爷爷一起好好过个年。

  他不想回去,也为此置气,爷爷一提起来,他就冷着脸。爷爷只能叹着气,偷偷给他爸打电话,说再等等,再等等,不然今年在老家过。但那边谢霖川还小,身体太弱,不晓得得了个什么病,要人顾着,不能来回奔波……

  躲在门后听爷爷打电话的谢言和没心思在乎别的,他只在听见爷爷拒绝过去时松了口气,并且得出一个结论,这么做是有用的,只要他表现得冷硬不情愿,他们就不会强逼他离开。

  这么想着,谢言和佯装冷硬,故意做出和老爷子生气的模样,不说话也不理人,那几天爷爷总是很愁,叹气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意外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爷爷对他爸说的「再等等」,也不过就多等了两三天,甚至都没等到那一年的春晚。那天的雨很冷,爷爷的身体状况一夜之间急转直下,前一天还能在走廊里遛弯儿,后一天便被戴上了氧气罩,推进急救室抢救。

  而爷爷急救时,他刚好在同学家写做作业,随后被着急赶来的爸爸接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谢言和看见的是躺在那儿已经没了呼吸的老人。那一刻,谢言和是恐慌的,对于那个年纪的孩子而言,死亡太遥远了,远得一点边儿都摸不着。

  谢言和从前仅仅是知道死这一回事儿。而当他看见爷爷的时候,它从未知变成了具象的一幅画面,真切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殡仪馆里守了三天,那是谢言和在小镇最后的时光,他也的确陪着爷爷过完了这个年,可惜,用的不是他愿意的方式。

  爷爷的葬礼结束之后,他立刻便被接了回去。

  回到家的第二天,他看着日历,有些茫然。像是人生被按下了快进键,他忽然就坐在了这里,短短几天,生活天翻地覆换了个样儿。

  说来幼稚,也讲不出理由,成年之后,谢言和再没有在家里过过年。直到如今,直到前天,他的父亲给他打了个电话。

  前一秒还在为琐事心烦,下一秒便被打断。不远处有人打碎了个杯子,谢言和惊醒回神,恰好这时有一双公筷停在他的碗上,夹菜的人手腕一抖,那一筷子菜便落在了他的碗里。谢言和转头,正对上往回缩手的夏婴。

  沉浸在记忆中,谢言和走神很久,水也没喝几口。但好在有吃饭时的肌肉记忆,看见碗里来了东西,也会夹起来放进嘴里。夏婴发现之后,就像是抓住了一个漏洞,她就这么一点一点偷偷投喂着冷面谢总。

  原以为谢言和没注意,不承想他竟这么快回神,被抓包的夏婴一吓,当场就愣在那儿。

  理智上她明白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让气氛不要这么尴尬。但情感上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能咽一下口水干巴巴问:“谢总,吃饭不?”

  谢言和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灯光下边,夏婴一双眼亮晶晶的,面上带了几分懊恼,满脸都写着「别问了放过我」,软乎乎的,看起来又好欺负,又叫人不忍心再欺负。

  仿佛狭小混浊的空间里灌进来一缕清风,谢言和有些恍惚,面前的女孩为他的坏情绪斩开一个切口。隐约间,好像有什么东西阻断了它们继续蔓延。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很容易就能打断别人的坏心情,但她明明什么也没做。

  谢言和多看了夏婴一眼,心道有些东西真是说不清楚,便移开目光。

  因为体质问题,谢言和在外边很注意饮食,经常是吃个几口就撂了筷子。这回也不晓得旁边的丫头给她夹了多少菜,谢言和吃一口饭,竟感到小腹有些饱胀。

  意外之余,他又往边上看一眼。罪魁祸首却已经成了只仓鼠,只知道埋头苦吃,恨不得把脸都埋进碗里。

  谢言和失笑,这是在躲他?

  走神的时候到底吃了多少东西?谢言和低头摸摸肚子,小小打了个饱嗝儿。他迷迷糊糊又疑惑一次,同时往边上再瞟了一眼。她怎么这么喜欢给人夹菜?上次在烤肉店好像也是这样,真是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一餐饭很快过去,结束时谢言和看上去比先前放松了很多,眉头也不再若有似无地皱着。但放松之余,夏婴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外边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聚餐结束后,同事们三三两两走得差不多了。

  小简今天吃了不少,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从洗手间出来拍了拍夏婴的胳膊:“走吧!”

  夏婴把帮小简拎着的包包递过去:“你先走吧,我还有点儿事情。”

  今天胡翰不知是有什么事情提前走了。即便如此,谢言和也轮不到她来担心。只不过现在除了她,好像没有人意识到谢言和的不对劲。

  小简想起来先前饭局上夏婴的样子,一个多小时,她的心思全在旁边。说起来,小简也觉得意外,原先以为的玩笑话居然是真的。

  “那个……”

  茶水间多有八卦,尤其是八卦老板,大家更是干劲十足。小简想起来从前听到的一桩消息,说是谢总有个白月光,那个白月光还是当红女歌手。她吃饱没转脑子,想起来差点儿就准备告诉夏婴,话到嘴边一顿,又觉得有些话好像不该由自己来说。

  “回家路上注意安全,那我先走啦!”小简冲夏婴挥挥手,总有一种有话想说又不知该不该说的感觉,末了她缄口不言,决定就当什么都没发现,“马上要迎来小长假,提前说一声新年愉快!”

  夏婴的注意力始终是分散的,也没留意到小简的欲言又止。

  “嗯!路上小心,新年快乐。”她回应一声,目送小简离开。

  他们今天聚餐的地方,在大门口外边有一盏灯,灯晕下绕着一只飞蛾。

  很奇怪,这么冷的天居然还会有飞蛾。夏婴在等谢言和出来时边看边想。

  她走了会儿神,走神期间问了句自己,到底在等什么呢?

  “你怎么还没走?”

  还没得出答案,夏婴便听见谢言和的声音。

  她连忙回头,下意识地开口:“谢总你没事儿吧?”

  谢言和一愣:“什么?”

  说都说了,找补也找不回来,夏婴干脆抠抠脸直接道:“我看你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谢言和顿了顿,轻笑:“是吗?”闷了这么久,装了这么多天的没事人,累了,“因为不开心。”

  这边的停车位有限,今天谢言和来得不巧,周围的车都停满了,他绕了一圈,把车子停在了另一条街的后边。

  此时就着晚风,他慢悠悠往那边晃,也不管身后的小尾巴为什么跟着,摸出手机熟练地叫了个代驾,发过去了定位。

  “不开心?”夏婴轻咳一声,想追问又怕不好。

  谢言和转头就看见她这副为难的表情。

  谢言和想了想,说:“我有一个朋友,他爸给他打电话,叫他回家过年,可他不想回去。”

  「我有一个朋友」这个说法早被用烂了。哪怕是小学生都心知肚明,一听见就要上去挑破,问一句「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这是一个不算伪装的伪装,再失败不过的自欺欺人。借着几分冲动,谢言和道:“我那个朋友吧,他和家里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和,真要论起来,除开许多年前说不清缘由的一些事情,就没别的了。但他就是不想回,挺奇怪的。”

  谢言和说着说着,面上露出几分困惑:“你说我那个朋友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歪歪头,突兀地笑了,像是怀念又像是不愿面对,很矛盾地把这两种情绪结合在一起。

  “即便真有什么,其实……其实也都过去了?是过去了吧?”谢言和皱眉,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新年伊始,谁都想回家,谁都觉得团聚是应当的。

  唯独他年年找借口,能自己在外边过就自己在外面过。即便推不过去也只回家露个脸,饭都没吃完就接一个早准备好的电话借口有事要走。

  他走着走着,停了下来,皱着眉一个劲儿想,但怎么都找不到答案。

  夏婴不清楚谢言和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明白他那句未完的话外发生过哪些事情,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只能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为他担心着急,又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谢言和望了许久天。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只是当他收回视线时,情绪也平复得刚好,无事发生一样,他甚至轻松地伸个懒腰。

  “抱歉。”谢言和继续慢悠悠往前走,“莫名其妙的,要想些什么词儿安慰别人,真是一件为难人的事儿,我最害怕的就是碰上这种事情。情绪可不就是反反复复的吗?自己好了,又自己变糟,再正常不过。”

  他极短地停顿一下,偏过头,忽然笑了笑:“我有时候会觉得,你像我中学门口的一棵小树。”

  谢言和很喜欢那棵小树,虽然郁郁葱葱的林荫道上,那一排树里只有它长不高,连枝叶也稀薄,但他就是喜欢。那棵矮树是树群里的异类,和谁都融入不进去,偏还好好长着,也在春天结出了新的细枝嫩叶,吸引来了衔泥筑巢的鸟。

  那鸟也不聪明,将窝建在这么矮的树上。

  谢言和这辈子想不通怎么会有这么不聪明的鸟。可那只鸟儿他也很喜欢,关于那棵树的一切,他都很喜欢。

  对于当时那个自以为无处可融入的孩子而言,只有异类最能让他放松,因为异类于他而言就是同类。

  “我有时候会去给它浇水……”

  每回浇完水,他都会在那儿停一下,在心里和它说些话,他总觉得那棵树能听见,也在心里幻想出那棵树安慰他的一些话。

  谢言和说着说着就不说了,摇摇头。成年的他开始笑当年的自己实在幼稚,同时又可悲地发现,那棵树实在是他很长一段时间里的精神寄托。

  这几句话来得莫名其妙,偏生谢言和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夏婴没听懂,只是忽然想起来小时候的一件事儿,鬼使神差地开口:“谢总你知道吗,我特别讨厌喝牛奶。”

  他们说的东西,没有一件挨着,每个话头都起得毫无来由,说出来的话对方也大多接不上。但他们居然就这么一个说一个听,走了一路。

  夏婴说:“小时候在学校,我从牛奶里喝出来过一片碎玻璃,当时我被割伤了,不算严重,但出了很多血,很疼。因为这样,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害怕喝牛奶,觉得里面会有东西。爸爸妈妈先前也安慰我,但时间久了,他们觉得事情已经过去,就又开始叫我喝牛奶,可我坚持说牛奶里有碎玻璃,而他们每次都耐心哄我,用勺子在里边搅啊搅,说没有啊,里边没有碎玻璃。”

  谢言和听人说话时总是认真,即便现在神志不是全然清楚,也还是保留着这个习惯。

  他就着这番话,想到自己。

  “爸妈在关心我,牛奶也没有错,我也不是不清楚那不过是个意外。只不过意外发生在我这儿,所以除了我,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件小事。”

  夏婴回忆道:“好像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很讨厌喝牛奶,一直到现在都不喜欢。即便我也知道后来的那些牛奶里不会再有碎玻璃了,可是……怎么说呢,大概是被割伤太疼,我不愿意疼,那份疼在记忆里被转化成害怕,而我本能地想避开这份「害怕」,是移情吗?算吗?不知道。”

  她说着说着,把自己都说迷糊了:“想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感受真是艰难,说不清楚。”

  不论这番话是有意无意,夏婴轻轻巧巧,戳中谢言和心上一个点,让他心头一阵酸软:“害怕?”

  他喃喃道,接着自嘲似的笑笑:“如果是这样,好像说得通。”

  人总是会本能避开让自己害怕的东西,没有理由,也不需要什么理由。只不过害怕这种情绪,一些人不愿意承认,一些人意识不到,还有一些人,怕久了,便形成了自然而然的条件反射,归根究底都是一个东西,没什么好说。

  路灯坏了一盏,月光散漫,夜幕下,谢言和微微低头,平日里强大自持的谢总短暂地卸下伪装,垂眼浅笑的样子看上去竟然有些脆弱。

  夏婴见状眨了眨眼,连呼吸都停住一瞬。

  这时,那位代驾师傅到了地方却在街口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师傅打来电话问路,谢言和很快收拾好情绪,条理清晰地为他指路。

  这附近不太繁华,夜里过路的人很少。

  夏婴呆呆望着谢言和。

  他们站在车边,谢言和半侧着身子斜斜靠在车上,用一种和平日里截然不同的神态对她笑,那个笑里藏了个小钩子,一把就钩住看见它的人的心神。

  “你果然很像那棵小树。”他说,“先送你回去,回学校还是你家?”

  什么小树?这是在夸她吗?

  “学校吧,我宿舍里东西还没收拾。”夏婴怔怔点头。

  谢言和想了想:“还好,离公司不算远。”他弯着眼睛,极放松似的,“其实我很久没有吃得这么饱了。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不能吃得太多,我会醉。”说完,他用食指抵在唇边,“嘘,要帮我保守秘密哦。”

  夏婴的心猛地跳了几下。

  “这太影响我的威严了,说出来和笑话似的,怎么会有人醉饭呢……”

  后边的话实在太远,好像耳朵忽然不听人使唤,所有的音节都飘散在了风里,夏婴全听不见了。

  她从未觉得谢言和与自己这么近过,近得叫她错以为这是什么信号。她心里掀起一阵无人可知的海啸,冲动中无法思考,只想趁着现在将这份距离再扯得更近一些。

  “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毫无预兆,夏婴出口打断了他。

  谢言和微愣:“什么?”

  喜欢会让人变得胆怯,又会在胆怯中生出一些异样的勇敢。夏婴直视谢言和的眼睛,认认真真又把话重复一遍。她说:“虽然你不记得我,但我真的喜欢你很久了。”

  谢言和有些困惑:“我们以前见过?”

  何止是见过。

  静默处有火山喷发,夏婴的心口滚烫,岩浆从里面涌出,她几乎是遏制不住地开始鼻酸,但她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她在他不知情的时候一厢情愿喜欢上他,他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她的激动在他面前就是莫名其妙,她不想这样。

  夏婴低了低头:“嗯。”

  平复一下情绪,她才再次抬眼:“我们见过,不止一次,只不过你应该不记得了。”

  她总是在困境里遇见他,而他每次都选择向她伸手,也不怪从小到大,她幻想中的英雄都有一个模糊又切实的剪影。甚至她也会做梦,想着他们或许就是老天选中的那一对人。如若不然,该怎么解释谢言和的存在?

  谢言和沉默片刻。他在回忆中搜索,可没印象就是没印象,也许真是如她所言,他不记得了,又或者是她认错了人……谢言和刚刚冒出这个想法便又把它推翻。她的眼神那样肯定,认准了他似的,应该不能是认错了人。

  谢言和的脑子飞速运转,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在他的记忆里,他第一次见到夏婴是因为谢霖川,第一次听见她的名字,也是因为谢霖川。

  这叫什么事儿呢?

  时间落叶般打着旋儿飘到地上,夏婴的脑海中闪过从前见到他时的模样,她回忆过无数次,画面清晰如昨,而后一晃数年,眨眼就到了现在。

  夏婴有过许多关于谢言和的幻想,不切实际又满心期待,一个人做着两个人的梦,编织许久并放任自己沉溺其中,有时候甚至都会忘记现实里他们并没有太多交集。有欢喜有担忧,有为他生出的许多心事。

  而今天,她终于对他说出了自己的喜欢,也终于听见他的回答,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想象。

  他的声音真切清楚,雷点一样落在她的心上。

  谢言和敛了笑意,不再半靠着车身,站直起来:“谢谢你的喜欢,只是这份喜欢我无法回应。”

  他轻声道:“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