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追光>第13章 拉米夫定

  =

  我拖着箱子离开,站在楼下却迈不开腿。最后认命的又把箱子扛上去,结果他不给我开门了。

  在门外耐着性子敲了五分钟,隔壁冒出来个地中海骂我:烦不烦啊没完没了的敲?!

  我笑容满面地回头道歉:不好意思,收高利贷。

  地中海惊疑地上下扫视我,又看看我的箱子,连忙把门关上了。

  我深呼吸几下,抬手使劲砸门,在门口大声嚷嚷。

  “张宏斌!开门!”

  “你老婆呢?!她人呢?”

  旁边的门又来了,地中海畏畏缩缩地探头出来:你们收高利贷也别太过分了,还想强抢民女吗?挣钱都不容易,不然谁住这……

  见我回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地中海闭上嘴,‘嗖’的把门关上了,听声还上了锁。

  挣钱不容易,不然谁住这……这里面住的是白养了我好几年的人。小高管,开奥迪,他怎么会缺钱?

  “操……”

  我抬脚踹那扇木门,踹了没两下,门自己开了。张宏斌出来检查自家大门,我拖着箱子大摇大摆地进去。

  “你老婆呢?”他关好门进来后,我单刀直入开口问。

  “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吃的这什么东西?你不是从来不吃垃圾食品吗?”我指着泡面盒子继续问。

  “我爱吃什么吃什么。”

  “你原来那房子呢,车呢。”

  “……我的房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问你话呢,别扯没用的。”我看着他身上沾着汤汁污渍的睡衣。“今天不把话说明白,我就不走了。”

  “可以,那你睡地上吧。”他瞥我一眼,又躺下。

  “……你到底怎么了?”

  “……”

  “我们有必要闹得这么僵?”一年多没发过火了,一回来就这样。

  “你是不是缺钱用。”我从钱包里抽出张银行卡。“里面是你给我的钱和我的积蓄,不知道够不够,不够我再……”

  张宏斌从床上坐起来冷漠地看我,“你出去。”

  他那表情就像几年前的雨夜,在车里赶我出去时。

  “……”我捏着卡气的半天没说出话,油盐不进,根本无法交流。最后愤愤的把大衣脱下来,甩在床上,开始抄家。

  “你要干什么。”他坐在床上看我。

  “……”我专心致志地翻他衣柜,里面没有女人的衣物,都是他的衣服。

  他不再管我,期间风轻云淡地下床给自己泡面,清汤面,只加粉包。

  翻完衣柜我又去翻靠墙的桌子,抽屉里都是些杂物,桌面上整洁的放着暖瓶,水杯,几本书和他的泡面。

  我要找的是纸,有字的纸,能给我解释现在情况的纸。

  他推开我,伸手端面。我甩手把那桶面扫到地上,面汤撒一地。

  “你继续。”他在我抓他手腕时躲开,转身去拿拖布清理地面。

  “……”我疲惫的撑在桌子上,潜意识里感觉刚刚看到了什么,又模模糊糊抓不住线索。

  半晌,我迟疑地伸手拉开最左边的抽屉。

  在杂物之间,有三个白色药瓶。

  我给利奥打电话,问他lamivudine是什么。

  ※※※

  “嗨,你还好吗?”利奥关切地问。

  “利奥。”我用勺子翻搅馄饨汤。

  “嗯?”

  “这么久以来谢谢你的陪伴和鼓励……”我殷勤地说。

  “等等?发生了什么?”利奥打断了我。

  “是你让我知道活着不止吃饭和做爱,人还可以那么活。你给我的东西,我一生都还不清……所以我也不打算还了,如你所见,我就是这种人。”

  “我从来没有让你还我什么!”利奥满头雾水。

  “我要留在中国。”

  “那我可以陪你去中国!”

  “利奥,我很喜欢你,尊敬你,但不爱你,你比我聪明,应该早就明白这点。”

  “别这样,我母亲还在等着我们,她甚至在学汉语。”利奥的声音像是要哭了。

  一个拼命推拒我,一个尽力挽留我。而我是在台风中辛苦逆行的人,明明顺着风离开,可以到达轻松幸福的地方。

  “利奥,你知道的,要是有人冲你开枪,我一定给你挡枪子儿。”

  “我当然知道,你就是这样善良的人。”

  “可我心里有一个人,如果有人冲他开枪,我可能会拿你给他挡枪子儿。”

  “……我早该让你把戒指摘下来的!”利奥语无伦次地大叫,后面语速极快,我听不清。

  “再见。”

  我挂断电话,把手机卡抽出来丢进馄饨汤。

  大洋彼岸青绿的草坪,美丽的海滩,流行歌曲,繁华街景,利奥柜子里的蛋白质粉,巧克力饼干从烤箱里端出来时的热气腾腾……像被关掉的电视,刹那间离我远去。

  马路边有家网吧,我开了台机上网搜索艾滋病。半小时后去菜市场买菜。我想起那堆泡面盒子,他恐怕好久没正经吃饭,就在饭店打包了好几个肉菜,才回到那栋破楼。

  张宏斌在我去美国期间,婚内耐不住欲望,约炮找了个病兔子,带着套竟然还能一发中奖得艾滋。本就无爱情支撑的婚姻告终,出于歉意把新车给了妻子。不久,公司也委婉的请他主动辞职。他卖掉大房子,到没人认识他的地方租下现在这间小屋,精打细算生活,吃药控制病情,积蓄留着以防万一。他爸妈害怕被传染,几乎不见他。

  这些事,还是我拿着药瓶逼问,他才开口告诉我。

  他招供之后忽然和颜悦色起来,冲我笑:“我遭报应你开心吧。”

  “开心,你不遭报应都天理难容。”因为你,我现在也该遭报应。

  我在厨房忙着做个鱼汤时,他就靠在门口吃炸里脊条,嘴还不闲着。

  “在美国挺舒服吧,看你样子很滋润。交男朋友了?”

  “……”

  “英国人?不然谁帮你去英国定居。”

  “……”

  “怎么不说话?”

  “怎么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因为不够吃。”

  “那你吃这个吧。”

  我梆的一声把鱼头剁下来,转身开始解裤子。

  张宏斌难以置信的看着我,“你疯了?!”说完几步钻回卧室还不忘锁门。

  没疯,就是吓唬你。

  我把行李箱里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买好日常用品,晚上睡在床一边,他睡在离我十万八千米远的另一边。

  他晚上睡得不安稳,可能是身体不舒服。但这都没耽误他早上起床就对我嘞嘞个没完。在他家住了几天,这人嘴巴一天比一天毒,有时候我恨不得把他舌头割下来。

  第四天晚上,我和他依旧躺在大床的两侧。他很忌讳与我离得太近。

  我扭头,看见他月光下的侧影,正睁着眼睛。

  我伸手够他,他躲开,我继续伸手,他继续躲。场面就像两个武林高手,在月华下比试,看似无声无息,实际上你来我往,斗得激烈。

  “你干什么?!”他急促地说。

  我不顾他的反抗,将人紧紧压在怀里。

  “抱一下不会传染。”

  “……好像骗小女孩的说辞。”他笑了两声。

  “别再说那些话赶我,我不走了。”

  “你留下又能怎样。”

  “如果我不回来,你打算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吗。”

  “我没想死,控制好我也可以活很久。”

  “那正好,我陪你吧。”

  那场谈话后,张宏斌没再用话刺激我。

  他几乎不说话,甚至不看我。从早到晚,躺在床上了无生趣的看着窗外,好像灵魂都飘去远方。

  这大概就是我回来前他的状态。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多半是被痛苦的想法折磨。

  当晚睡前刷牙,我对他讲,想抱着他睡,他说好。

  回房间时,看见他脚上穿着厚袜子,手上也戴着手套。那瞬间心脏被利器穿透的感觉,让我呼吸不畅。

  我将手伸进他睡衣里抚摸,深知这具温暖强壮的肉体中,血液里,多了那些小东西。让他不舒服,也让我痛苦,自责,怨恨。

  痛苦他的痛苦。自责自己的逃离。

  怨恨着一切。怨恨他催婚不断又胆小如鼠的父母,怨恨正巧和他门当户对的妻子,怨恨让他感染的人,怨恨同性恋,怨恨异性恋,怨恨艾滋病毒,怨恨世界上第一个感染艾滋病的人……我阴险地怨恨指责一切,只想为他开脱。

  “罗昊。”张宏斌轻唤我。

  “……怎么了?”我猛的清醒过来。

  “你快勒死我了。”

  我松开胳膊,他喘了两下,随后翻身仰躺,又翻成和我面对面的姿势。

  “我这么看着你,还能睡着吗。”贴的太近,我没忍住笑嘻嘻地调戏他。

  “……你家里怎么办?”他垂眸问我。

  我想了会才明白他的意思。

  “我没结婚,戒指本来是送你的,结果被你打成脑震荡都没来得及给你。就改了尺寸自己戴。”老婆是没有,男朋友倒是有。

  他抬眼看我,看起来挺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