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往L城的前一天晚上凌晨，临时有人约顾修梁世博出去喝酒，仍然是顾修开的车，顾修开车的技术挺好，对面车的逆行与速度一样的出人意料，两车相撞，摸着额头的血迹，意识模糊的那一刻顾修居然想的是恐怕那里留疤。
车祸并不严重，好在梁世博这辆花了上百万改造的越野足够的坚固。归功于撞上的那一刻顾修下意识方向盘右打偏向副驾驶座，梁世博只受了点轻伤。
顾修也不是很惨，除了额头那块，最严重的当属原定在十一月的手术要提前做了。定在了七月一号。医生说成功率只剩下百分之三十。梁世博十分愧疚，倒是顾修仍然嘻嘻哈哈的。
病房里没有人，谁都不知道临做手术的前一天，顾修去了哪。临时接到消息的顾父顾母原本在外地出差，才知道孩子居然经历了数次鬼门关。顾母在顾父的怀里一时泣不成声。不知道她有没有后悔把孩子教育的太过独立。
梁世博开始挨个给在警局的朋友打电话，叶琛带着鸡汤赶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里已经坐了一票闻讯而来的人。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去了李昂的办公室。
失踪的顾修在S城的机场坐了有十分钟了，上次到S城，是跟乔白分手后的一个星期，之所以枯坐机场，是既不知道找谁也不知道去哪。那次回去后就养了那只名字叫回头的猫。这次回去后，恐怕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顾修是不是去S城了？别说你不知道！”叶琛刚踹开李昂的办公室，呛人的烟味就扑面而来。一眼看到桌面上堆满了烟蒂的烟灰缸。李昂站在窗前，抱着臂抽着烟，难得面色沉静。
“你认识顾修多久了？说起来真是搞笑，我明明认识他不到两个月，却好像认识了半辈子。”李昂狠狠吸了一口，然后掐灭了手里的烟。翻出来顾修的那份检查报告，扔给了叶琛。“你自己看吧，我倒是希望他去了S城能见到乔白。”李昂靠着桌子，又想起来早上跟顾修的聊天。
“放不下就打给他。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怂了？连死你都不怕还怕打个电话？”
“说起来我还真怂，怂到面对他不敢进不能退，原先我想着就安静的等他到三十五岁就好，谁知道时不待我。这样也好，至少这辈子是真的一直爱着他了。”
“你他么真是我见过的头号大傻逼。那你去S城干嘛？”
“不知道，就跟我不知道为什么爱他为什么那么想他一样，我的心是最真实的反应。我爱乔白，一如既往，从始至终。”
“砰”叶琛直接把文件夹摔到了桌子上，“这就是你让他去的理由是么。”颓然拉开椅子坐下。“他还有说什么么？”
伸手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叠文件，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笔放上面，一起推到人面前，李昂坐在椅子上，按了按自己的眉头，“慢慢看，看完签字吧。”
叶琛看着上面的字，几次想伸手拿开笔，无奈手哆嗦的厉害，眼泪一刻不停的掉，她大口的呼气，六月的炎夏，这一刻全身上下冷到骨子里。“……顾修，你可真行啊你，谁他妈稀罕你的车房……”
“人大半家产都留给你了，感情上的事就别强求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顾修，做事全凭心情，当初能为了气乔白，大张旗鼓找对象的事他干的还少，结果呢，人乔白能直接吻别人，他守身如玉的见都不见就拒。他那天也就脑子短路才会答应跟你假结婚帮你脱离苦海。指不定又受了什么刺激，现在冷静下来，反悔再正常不过了。顾修对乔白，那是真爱，乔白就是他的心尖尖，是他的红玫瑰，是他期望的枕边人另一半。还记得那个谁么，当众问顾修什么时候放下乔白，他俩也算过命的交情了，顾修这么念旧的人不也还是当场翻脸。”
“何止当场翻脸，后来直接被拉黑了，劝都不能劝，真是着了魔一样。”叶琛取了纸巾擦干了眼泪，“他应该快回来了吧。我去劝劝伯父伯母。”
李昂看着叶琛跟梁世博一起把顾父顾母劝了回去，上一秒还在感慨顾修的运气。下一秒就见到了说曹操曹操到的曹操。
“今儿怎么聚这么齐，都在呐？”顾修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呃……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啊，谁惹我们琛琛生气了，嗯？眼眶这么红？”
顾修笑着看着叶琛，眼眸里一片关怀。他笑起来总是令人如沐春风。这笑容这么暖，仿佛没有沾染过死亡的阴霾。
叶琛转过身不再看他的笑容，生怕眼泪掉下来。梁世博跟她截然相反，他专注的看着顾修脸上的笑，似乎想把这笑容印到心底。
“阿修，我知道所有的准备你都做好了，劝你的人想必多不胜数，劝你的话恐怕你也都听腻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告别，也不擅长安慰人。你不用说什么，我都懂。你的猫我会替你好好养着，你尽管放心。伯父伯母你也不用担心，有我跟叶琛。阿修，我只想告诉你，你不欠乔白的，你做的可以了，你们没在一起是缘分不够不是你的错。错过你是他的损失，他再也遇不到你这样的人了。”
顾修敛去了笑容，习惯性去摸兜里的烟。李昂拉着叶琛走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世博，前天我发短信问他，如果我没从手术台上下来，他会不会为我掉滴泪，他说不会。那时候我就想，这段感情，我总归是失败的，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我爱的那个人却不在我身边，等我离开人都不会为我掉眼泪。那一刻，万念俱灰。”
“你就是个傻逼，明知道国内不能安乐死，你还拉着李昂聊安乐死的事情，把那小子吓得够呛。遗书不就那天写的，律师还是我帮你找的。”梁世博叹了口气，“我是真不知道你爱乔白什么，你总说当初分手有你大半的错，一没出轨二没变心，再大的错，你认错态度这么好这么久也该消气了吧，乔白这个人，我们这帮不认识他的不好说，但是据我了解，你们共同认识的为什么也都大部分偏你，基本都劝放没劝合的吧？”
顾修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接这个话题，乔白好与坏都不足与外人道。在他心里是一顶一的好就够了。他把昨天超人跟自己说的事跟梁世博说了一遍，拿着刀慢慢削苹果，随口问道，“你怎么看超人的事？”
“超人可真够狠的啊！”梁世博啧了一声，“玩心眼，十个小灿都不是他的对手，小灿这种人就不应该结婚，只在乎爱情，不在乎生活，单身赚赚钱，谈谈恋爱多好，谁规定女人就一定要结婚了，现在好了，出个轨沦为笑柄不说，名声地位事业什么都没了，要不要打赌，超人能扒她三层皮下来。”
“超人现在还没爆出去。”顾修挑了下眉，“或许超人顾忌着小超人就算了呢，何况两个人已经办完离婚手续了。”
“天真啊天真，阿修，交朋友我比不上你，但是看人眼光你可比不上我，不能说是比不上，你就老是把人往好处想。我就不一样了，我向来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心。”梁世博假装得意的坐直了身体，摸着下巴处不存在的长须。“超人是什么人，让小灿身家翻了n倍的存在，小灿的工作室的所有对外洽谈对内后勤都是超人在打理，怎么看都不是个省油的灯，更何况哪个男人能忍绿帽子。依我看，超人肯定在搜集证据憋大招，小灿身败名裂都算手下留情。”
“照你这么说的话，确实不能忍。”顾修找了个碗开始给苹果切块，一时之间想起来超人与小灿曾经也算恩爱却走到今日这种地步。加上梁世博的分析，有八成可能是三人互撕。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也不知道他是否还在恨我。”
那场感情，到最后已经说不清到底是爱还是习惯，就好像后来的等待也不知道是害怕背叛自己还是背叛乔白。
时间似乎过去的太久，许多细节已经模糊到令人怀疑，比如爱他爱到不自私的地步，比如究竟是两情相悦还是一厢情愿。客观的看待逐渐清晰的真相足够令人绝望。如回想甜蜜，太稀薄。或许有一刻是真的爱。
时间似乎又没过多久，以至于心上那道疤痕时时刻刻的抽痛着，也不是没遇到更好的人，也不是没想过放下，可最终还是做不到，做不到把所有给过他的爱再给另一个人。
三岁上次问，是否有付出没有回报的怨恨。怎么会有怨恨，爱都来不及，怎么舍得有一分一毫的恨。付出的那一刻已经满足，原本就没有希求过回报。只希望他好好的活着，无病无灾，一生平安，万事如意，得偿所愿。
“我有时候都在想，从小到大你这么骄傲，想做的事基本上没有做不到的，数数你不行的事也就生离死别了。”梁世博，擦了手，拿着叉子叉了一块苹果在手里转着玩。“如今你这么洒脱，我心里着实不太好受。别扯什么富贵在天，生死有命，也别扯什么人固有一死。叶琛不知道我还能不了解你，你就是一心求死。”
顾修低头笑了一下，“世博，如果我爱的人……生而为人，没有选择是否出生的权利已经足够悲哀，总该有选择能否死亡的权利。”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顾修？喜欢到连器官都肯捐给他。”李昂叼着烟，恢复了以往吊儿郎当的样子。
“顾修对我来说是亲哥哥一样的存在。”叶琛摇摇头，“我与他从小青梅竹马，都算是，顾伯父伯母比较开明，我爸妈就比较传统。顾修一直以来没少照顾我。二十几年来只有他让我得到了亲情的温暖。”
“那你提出来假结婚？”李昂愕然的看着叶琛。
“那天，他跟我说，他一眼看到了自己的死期，他知道我会照顾伯父伯母，我也知道他会把财产留给我，我只是不甘心，我想试图用责任留住他。再加上，我是个无性恋，按照我家的情况，结婚无可避免，与其是别人，不如是顾修。”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果然还是有道理的，你唯一算错的恐怕是顾修对乔白的感情吧。”李昂默默地往旁边挪了几步。
“如果我把顾修之前写的他们的故事，用顾修的ID发出去，赌万分之一乔白能看见并且对顾修有一丝怀念的可能性，你说这会不会成为他下半辈子不能想起的痛？”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李昂有点不知所措。
“不好意思，我是男人。”叶琛朝他翻了个白眼。
夜的钢琴曲响起来，顾修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手机，梁世博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苦笑，“你可把我害惨了，伯母的电话。恐怕打你的你没接。”
顾修接过手机，划开屏幕，“妈，是我。琛琛和世博都在，您放心，您跟我爸保重身体。”
“你是怎么把伯父伯母劝回去的？他们不知道顾修的决定？”李昂靠着墙，满面疑惑。
“知道，这算是他们家的传统了，顾修的姥爷姥姥去世的时候也都没有见过最后一面。既不愿生者太伤心，又希望生者常想念。可见他这矛盾别扭的性格是家族遗传。”
突然想回家，接受了哥们陪伴的好意，一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叶琛和李昂，两人之间隔了一段距离，讶异的来回打量了一下两人。
他看着站在面前的人，突然孩子式的挠了挠头，低着头笑了一下。那笑容一如既往的明亮温暖。“晚上到我家吃大餐。我请客怎么样？” .
叶琛看了一眼梁世博，欲言又止，“好，我们去买菜。”
梁世博想掏烟又忍住，“李医生，麻烦你跟我一起去买菜，琛琛，你跟顾修先回去吧。”
往日的聚会多不胜数，顾修热爱美食又有一手好厨艺，几个人平常没少组团到处在城市里寻找好店，也没少在顾修家里组团聚。
“琛琛，这味道真好闻。”顾修手里拿着一盒固体香水，是乔白送的礼物。“都说《我不配》是周杰伦写给侯佩岑的分手礼物，真希望顾修能跟乔白这名字连在一起，让世人见证这一场爱过。琛琛，谢谢你，以后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叶琛开着车，尽量让自己别哭出来。短短几个月，顾修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身体的疼痛，精神的折磨，今天又折腾了那么久，这会似乎有点累了，在副驾驶上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一般。
“修哥……”她声音哽咽的轻轻喊了一声，那声音轻的像羽毛落地，唯恐打扰了眼前人好眠一样。“顾修……顾修……”
顾修的家跟医院也就十分钟的车程，这会的功夫已经到家了，车子停在停车场，叶琛趴在方向盘上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
“你好，我叫琛琛。”
“琛琛原来是个女孩子啊，我是你顾修哥哥，你姥姥让我罩着你，以后就跟我混了知道么？”
“修哥，我被班上那群女的孤立了。”
“琛琛，如果你不在意对她们而言就是最大的报复。”
“修哥，我分手了，我好像是个性冷淡。”
“别紧张，乖啊，琛琛，没事，性冷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这有张表，你来做一下。”
“原来我是无性恋么，这是病么？”
“琛琛，无性恋并不是病，你有爱人的能力，只不过柏拉图式。”
“修哥，我看不起你。”
“琛琛，你知道么，我一眼看到了我的死期。与其苟延残喘痛苦的活着，不如体面有自尊的离开。”
根据顾修的心愿，没有办丧礼。顾父顾母不想留在这座失去了儿子的城市，去了南方一个小城养老。梁世博跟叶琛共同办完丧事后，两周没有再见面。顾修的去世，令那些因为他而聚在一起的人又因为他而散了。
有些人的光辉就像烟花，一刹那美的不可方物，然而却来的突然去的迅速。或许黑夜里，绽放的痕迹早已消弭沉寂，但看过的人终究不会忘记。
顾修这个人，活的认真，性情爽快，热爱生活，擅长在合理范围内随心所欲，或许他身边的人都是被这样的他所吸引。以至于失去时才会无法接受。
一个月后，梁世博联系了叶琛，最后去了一趟顾修的家。
屋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样，没吃完的糖散落在茶几，没泡完的白桃乌龙在餐桌上，常看的那本蔡澜的《今天也要好好吃饭》还在卧室的床头柜上，里面的书签是顾修五月份去苏州带回来的苏博纪念。书房的桌子上一摞的资料，旁边散落了很多张苏墨坊的纸，无一例外的写着两个字“乔白”。
梁世博站在门口，最后回头看了一下，“叶子，我打算回西安了。”
叶琛毫不意外，“以后还会见面的对么？”
梁世博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向电梯走去，“明年见。”
——阿修，在这座城市认识你，因为你，我爱上了这座城市，因为你，我离开这座城市。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只是，从今以后，我要去承担我人生的责任了。
“世博，万物之中人最磊落，可也活的最累，从小就被教育，要为亲人为朋友为对象为孩子而活。女人，尚且进可攻退可守，男人却要被要求拥有事业承担的压力也更重。别太逼自己，你承担你自己的责任就好。”
两个月后，叶琛辞去了台里的工作，去了北京。接她的是叶小舅，跟他的同性伴侣。叶家几代人都是教书，到了叶小舅，更是格外的出息，年纪轻轻三十多岁就在北京某所大学里当教授。叶家长辈去世的早，叶家的人都知道他有对象结婚了，却都不知道是个同性。
如果不是因为顾修跟叶小舅的关系好，恐怕叶琛也不会知道小舅舅的秘密。
“舅舅，你打算一直瞒着是么？这几年你都没有再回去，以后也不打算回去了是么？”趁着舅妈去取车的功夫，叶琛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小琛，以我们家的情况，如果我把人带回去，无非是受辱。你爸妈的性格你也知道，我不想我的爱人因为爱我而受到任何伤害，同性恋是没有错的，爱上跟自己同性别的人也是没有错的。人生苦短，活在当下吧。”叶小舅看着开车来的爱人，脸上不自觉露出了笑容。
“怎么笑的那么傻？”叶舅妈脸上同样带着笑。
“一想到你今天早晨偷偷给了我一个吻，我就想笑。”叶小舅说着还故意摸了摸叶舅妈亲吻的地方。
“小舅舅，撒狗粮请适度好么？这里还有一个单身狗。可怜一下你那无性恋的侄女好么。”叶琛故作夸张的捂着胸口。
叶小舅与叶舅妈彼此对视了一眼，笑笑没再说话。
“下定决心留北京了？”叶小舅从包里翻出来一个文件夹。
“我这么年轻，当然要出来见见祖国的大好河山啊，困死家乡算怎么回事，更何况，天高皇帝远，嘿嘿，你们懂得。”
“早该如此，这是顾修之前托我给你准备的，这几家公司都挺不错，想去哪自己选吧。”
“我真是受宠若惊啊。他还干了什么？”提起某人，叶琛忍不住的咬牙切齿。
“你对顾修的了解挺深刻啊。”叶小舅想起来一些事忍不住笑了。
“从小到大，被他坑的次数多了，所以他还真准备了后手？”叶琛惊得要从后座跳起来了。
“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叶小舅扶了扶眼镜，做了一个保密的动作。
“哇，舅妈，你别拦着我，我要跟小舅同归于尽。”
车子继续向前驶去，离开的人已经离开了，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
叶琛坐在床头前，点开了某文学网站，开始注册账号，犹豫了一下，坚定的在ID栏里敲下了两个字：顾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