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少年宫的第三展厅里,绿色的藤蔓和玻璃橱柜里的昆虫标本千奇百怪,周六正好是这个月的环境保护科普日,不少家长带着孩子过来感受科学的氛围。
温煦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不太适应平衡地扶着金属的围栏,流连在一面蝴蝶和蜻蜓的标本展柜边。
蛱蝶橙黄色的斑纹,凤尾蝶别致的翅尾,红蜻蜓透明的双翼,仍旧栩栩如生,一排排站在固定用的玻璃板上。
可惜小孩子们只图个新奇,追打笑闹着玩着其他科技馆里的有趣展品,无心阅读一旁的密密麻麻如同芝麻一样的介绍文章,倒让温煦独享了清净。
绕过主展厅,用塑料板搭起的简陋小展棚里,一米九大个子娃娃脸的钟南穿着绿色的志愿者背心,戴着耳麦卖力地给围在他面前的小朋友们介绍着面前好几个玻璃水箱里的循环系统。
“大家看,这些小鱼呢就会吃掉虫子,然后拉出粑粑,那个红衣服的小朋友,不用捏着鼻子,小鱼的粑粑不臭的。这些粑粑会掉进水塘底部,滋养微生物和水草藻类,微生物和藻类又养大了虫子,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循环。”
“嗯?什么是微生物?那就有更多的知识要学习了啊,来来来,到大哥哥左手边来,小妹妹,不要把鼻涕擦到哥哥的裤腿上哦,我给你拿张纸吧,擦完鼻子咱们一起来看显微镜里的虫虫。”
钟南还是那样活力四射自来熟的样子,俯身抱起挂着鼻涕的小女孩,细致地帮她擦了脸,又怕她太小,垫着脚也看不到显微镜的镜头,便抬着她的双臂,让她荡在半空中。
“对呀对呀,这些透明的好多小腿腿的虫虫就是微生物啦,是不是很神奇,大家以后要好好学习,才能知道更多自然的奥秘哦,这个世界可神奇了,我们人类要和许许多多的生物一起共存,形成了各式各样的循环系统,所以保护环境就是保护我们人类自己。”
小屁孩连什么叫系统都听不懂,只是兴奋地指着放大镜里的虫虫图片尖叫。
钟南却并不恼,一个一个把孩子抱起来,让他们都能看到,有些排到后头的小豆丁不高兴哭闹起来,他就扛着他们“骑大马”逗乐,温煦躲在一人高的凤尾松后面,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这个大傻子的幼稚动作。
可嘴角却抑制不住地露出了微笑。
等孩子们闹累了,让家长牵着去吃冰激凌汉堡炸鸡,脸被水彩笔画了两朵小花的钟南才缓了口气,坐在木箱子上整理道具。
“喂,你说让我来玩,就是看这个啊?”
温煦背着手,俏生生地立在装着金鱼的水箱前面,蓄起来的长发已经到了肩膀下面,紫水晶的发卡固定住耳后柔软的发髻,白色的百褶裙被空调冷气吹得微微摇晃,如同一株初绽的莲花。
被惊艳的大个子噗通一声从木箱子上滑了下来,手忙脚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油彩。
“小煦,你来啦,唉,我忘记给你准备凳子了。”
他自己坐的就是用来装器材的木箱子,哪里想起来需要待客的板凳。
娃娃脸上满是懊恼,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
“不用啦,我站着就好了,又不是林妹妹,还有,叫学姐,不准叫小煦。”
温煦摆摆手,转到钟南那一侧,捻起两颗鱼食,投进水箱里。
色彩艳丽的小金鱼们摆着晚礼服一样的鳍和尾,慢悠悠地去衔飘荡在水里的食物。
“那个”
钟南不好意思地拍了拍温煦的肩膀,
“金鱼不能喂太多的,它们会把自己胀死。”
温煦咂咂嘴,转身参观起钟南的小“铺面”来了。
“你这大一都还没结束呢,就已经在校外开始做志愿者了啊,比小鹿那个拼命三郎还要夸张诶,那时候他也只接学校的勤工俭学而已。”
钟南和他们不一样,是学计算机的,大一的公共课多了很多。
钟南蹲着大长腿,从水箱下面的储物柜里掏出一包“辣嘴烧”,这还是给他脸上画了大花猫的那个孩子妈妈赔给他的精神补偿,他撕掉锯齿口子,递给温煦。
“没有别的了,你试试这个吧。”
温煦却翻了个白眼:
“来大姨妈了,不能吃辣。”
平时莽莽撞撞气得温煦红脸的钟南这下听到温煦说起生理期,罕见地红了脸。
“哦,那好吧。”
说完,他拿了一本宣传手册摆在温煦面前。
“我也是在天都的门户网上看到他们‘绿苗’志愿队的活动的,平时他们还会组织植树和清理河道污染,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就参加进来了,这还是我第一次独立做活动呢。”
温煦猛拍了一把钟南的手臂:
“那行啊,小伙子,你学姐我连个学院朗诵比赛都不敢参加呢,你就能一个人开展位了,教教我怎么练胆子呗。”
她被陆宇宁怂恿着参加过很多活动,说是应该多和社会接触一下,可每次事到临头还是选择了退缩。
钟南却有些困惑:
“为什么需要胆子呢,我很喜欢这些事,所以就选择来了,你要是害怕需要勇气才能去做,那为什么要勉强自己。”
“喜欢?”
温煦指了指水缸,
“喜欢这个?”
陆宇宁积极活动,没事打工是因为要挣学费和生活费,武思思满嘴跑马混了个学生会部长是因为要罩着寝室“小妹”们,而她,极不情愿地从小练习古筝和水墨画,是因为父母期望她能做一个多才多艺的人,她从没想过,去做一件事,是因为“喜欢”。
钟南两只手贴在水箱上,指着里面的小金鱼说:
“你看,这小生物不会说话,不会笑,不会哭,可是它们也是从远古的单细胞生物进化而来,是整个生态系统里息息相关的一环,就和我学的计算机一样,是多么复杂,多么神奇的聚合和优化,才有了如此美丽的造物,难道研究它们的生存方式,去保护脆弱的生态环境,不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吗。”
温煦的目光随着小金鱼的游动而聚合,她弯着腰,学着钟南的样子,把手贴在玻璃箱上,去感受里面弱小又强大的生命力。
平时不会多看一眼的水草,水箱底平平无奇的鹅卵石,仿佛具有了某种神秘的力量,一下子变得引人注目起来。
不知不觉,两个人的脑袋并排着印在水箱的反光里,温煦猛然惊觉他们姿态太过亲密了,才回过神来,往后退了一步。
“‘喜欢?’因为喜欢所以不会觉得有负担,所以付出也会很开心?”
钟南笑了笑,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温煦都像七八岁的小孩子一样,一脸的惊讶。
“是呀,喜欢的事情就要动手去做,你就会得到满足感,不喜欢的事情,尽量不去做,那么就没有压力没有痛苦了。”
他这一套自己总结出来的生存手册,却如醍醐灌顶,把一直以来,迷茫着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着,为什么要逼自己像个“好学生、好女儿、好朋友”一样生活的温煦给敲醒了。
是啊,她熬夜刷数学题为了考高分而整夜失眠,但其实她当时明明可以去学艺术的,她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母亲给她定制的音乐熏陶课上,可她更想去练书法。她当初那么喜欢陆宇宁,却觉得作为好朋友,不能破坏了两个人的友谊,不能当一个早恋的“坏女孩”,所以只敢在无人的夜晚写着少女心事的日记,只能在特定的某些节日里戴上陆宇宁送她的生日礼物发卡,却又痛苦他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喜欢所以去做。
温煦偏过头,盯着钟南的眼睛:
“所以你喜欢我,就死皮赖脸地黏着我。”
纵然神经大条如电缆的钟南也禁不住这样灵魂的拷问,低着头假装整理鞋带。
温煦也回过神来,浑身不自在地吃起了钟南给她的那包辣条。
这个大笨蛋,还不算真的笨嘛!
某些不一样的东西悄然在温煦心里生根发芽,她主动谈起了自己其实更想当一个帮助他人的记者,而不是父母希望的小县城公务员或者会计。
她和钟南谈诗歌,谈音乐,谈星座与神话,即使钟南并不一定能听懂,可他愿意耐心去等着温煦解释,就像他温柔地给小孩子们去讲解微生物是什么,因为这是他喜欢的人,喜欢的事。
他们两个都知道,隔在他们中间一层薄而坚韧的壁垒破裂了,小小的温流穿梭缝隙,焐热了两个人的心,从此,温煦不再孤独,钟南不再单相思。
可惜一包辣条要了生理期的女孩的命,她中午就开始胀痛,只好断开温情脉脉,给小帮手陆宇宁打了电话,两个人准备一起回学校。
热气蒸腾的公交站下,陆宇宁沉闷地舔着温煦买的甜筒,而温煦因为特殊原因,抱着一杯红糖热姜茶叫唤着,还不时用湿巾擦着头上的汗。
“小鹿你怎么了,从补课那里回来就一直不说话。”
温煦捂着肚子,痛苦地灌了一口热水,稍稍感觉身体没那么沉重了。
陆宇宁摇了摇头,没有说出今天的遭遇。
“没事,就是热了懒得动弹。你呢,活动玩得如何?”
温煦脸一红,可她没有谈过恋爱,连某绿色网站的霸总文虐恋文都只会吐槽剧情弱智,完全拿不定自己的心意,一想到陆宇宁是个过来人了,高中就有了情投意合的人,还是和同一个人谈了两次恋爱,肯定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于是试探着问:
“小鹿,你说,世界上的男男女女几十亿,他们为什么会喜欢上并不特殊的某一个人啊。如果只是看相貌人品财富学历,那换个差不多的人,是不是也会一样喜欢呢。”
她一脸情窦初开的小女儿情态,陆宇宁心里自然更加确定,钟南和她有了点什么。
念及好友的鸵鸟脾气,陆宇宁苦笑一声,搜肠刮肚地找了半天恋爱理论,终于在某本书里发现了温煦要的答案。
“你读过《小王子》吗,里面有一个小王子爱上了一朵玫瑰,可他住的星球那么小,除了几棵猴面包树和火山,再没有多的东西了。他听玫瑰吹嘘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花朵,心里就爱上了她娇艳的容颜,每日给她浇水,给她除虫,防着别人伤害了她。可玫瑰为了让小王子更加偏爱她,更加频繁地夸大自己,她的虚荣伤透了王子的心,小王子独自离开了他的星球、他的玫瑰 ,在宇宙中游荡着。于是他来到了地球,见到了一整片花海的玫瑰,他悲痛欲绝,原来他的玫瑰并不是独一无二的。直到他遇到了狐狸,狐狸告诉他,只有驯服了它,那么它对王子才是唯一的。”
小王子对花园里的玫瑰花说:“你们非常漂亮,但你们是空虚的。没有人能为你们去死。至于我的那朵玫瑰花,一个普通的过路人肯定以为她和你们一样。可是,她单独一朵就比你们全体更重要,因为是我给她浇的水,因为是我给她盖的玻璃罩,因为是我用屏风把她保护起来的,因为她身上的毛虫是我除灭的。因为我倾听过她的抱怨和吹嘘,甚至有时是我聆听着她的沉默。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陆宇宁说完,偏着头看着思考中的密友。
“所以啊,不是因为某一样东西,所以让你喜欢上的一个人,而是因为你们互相驯服,互相的付出,才有了这一份感情。小太阳,要回应一个人的喜欢,这才是完整的爱情,勇敢地走出那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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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欢小王子里“驯养”的理论,所以后面会有更多陆宇宁和顾向年相互驯养,不能放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