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情感>告别蜻蜓>第25章 阶梯教室二三事

  陆宇宁说不上顾向年发生了什么变化,但从两个人进入阶梯教室开始对台词以后,他就觉得气氛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这个人给他的感觉,一直都是有种骄傲的冷淡,眼神里还藏着隐忍的野心。

  可今天两个人的独处,顾向年的亲密指数明显超标了,不管剧本里的伊丽莎白和达西是吵架还是甜蜜,都像精准命中了他的笑点一样,他带着微笑用漂亮的伦敦腔一字一句地读着煽情的告白,可怜的“伊丽莎白”只能节节败退,连台词都忘了说。

  陆宇宁挪了挪凳子,一只手撑住下巴遮掩可疑的红晕,假装拿记号笔把自己记漏的那部分涂红,

  “你口语挺不错的嘛,省城的老师教书还教口音的吗?”

  一只修长的食指伸到他的面前雪白的A4纸上,指了指记号笔上方被陆宇宁涂抹得刺目的红线,

  “这句是班内特夫人的台词,不是伊丽莎白的。”

  像是为了照顾陆宇宁的尴尬,他贴心地从陆宇宁的手里抽出记号笔,把台词本调转了一个方向,简单的几笔勾出了属于女主角的台词,

  “也不是省城的老师教口语,是我爸给我报的提高班,他也不知道听谁吹的,说用英音的人会嘲讽用美音的人,就找了专门的培训机构给我上课,为了在国外夏令营躲他的唠叨,我才同意去的。”

  陆宇宁的心里生出一点小小的羡慕。

  初三父母彻底分家以后,他的生活水平才刚刚回升到普通学生的水平线上,等程静挣到的工资足够给他上补课班的时候,他才第一次知道了原来不是尖子生比他聪明,而是他们不仅拥有更好的教育资源,更付出了双倍的学习时间,在他假期还百无聊赖地追着电视机里动辄四五十集的狗血连续剧的时候,别人已经刷完了整整几十套密卷模拟题。

  而顾向年,这个从小家境优渥,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天之骄子,却从没有把一次资费不菲的出国游学放在心里。

  这是不是人与人之间最不公平的地方,明明他努力地追赶着同龄人的脚步,以为来到了同一个赛点,可旁边的竞争对手却告诉他,虽然有点累,但因为穿着很舒适的跑鞋,所以接下来还能跑得更久,而自己,虽然气喘吁吁,还能继续不放弃,却也明白,穿着拖鞋终究是跑不过穿着跑鞋的人,至于连鞋子都没得穿的人,连参赛资格都没有了。

  脑海里那些因为家庭教育、因为经济困窘、因为无人指引而落在跑道之外的同行者们,闪现在陆宇宁的脑海中。

  有的人已经开始打工挣钱养家,有的人还被介绍给了“门当户对”的小年轻,谈起了婚嫁,还未成年,便错失了看这大千世界无数精彩的机会。

  陆宇宁接过被修改过的台词剧本,带着一点点落寞地读起达西先生那位高傲的贵族姨妈讽刺伊丽莎白出身卑微的段落,第一次感受到了出身与阶级带来的落差。

  他不是个滥好人,整天悲春伤秋地同情世间万物,只是来到江城中学的这大半年,和整个城市最好的一批学生一起相处,渐渐感觉到要在莘莘学子中搏得一个好名次,已经开始变得有些吃力起来。

  自己会不会像过去那些在岔路口分别的旧友那样,也在某一天沦为万千普通人中最碌碌无为的那一个呢。

  顾向年看着眼前的清秀男孩脸上的光彩黯淡下去,没有搞清楚自己哪一句话触碰到了陆宇宁的情感点。

  “怎么,我改得不好吗?”

  他按着剧本的一角,调整了一下角度,确定了自己并没有在文字上犯下错误,陆宇宁却一把按住他的手,阻止了他无意义的查错。

  “没,我就是觉得这本书的名字取得很好,达西和伊丽莎白为什么经历了一本书的曲折才走到一起,不就是因为傲慢和偏见吗?达西因为自己腰缠万贯,而轻视这些乡下的女孩子,导致了伊丽莎白的厌恶,伊丽莎白也因为对有钱人的固有印象,而轻易听信了韦翰对达西的污蔑,追根究底,这一切都是他们的身份地位造成的。”

  或许是太过于深入地思考这个问题,陆宇宁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搭在顾向年的手背上。

  少年的手没有被时光磋磨,仍旧如同女子般柔软细腻,却又比女性的手多了一点骨感和柔韧。

  掌心的温度通过肌肤的接触传递到另一个人神经末梢密集的肢体上,弄得顾向年心里痒痒的,就像一只小虫爬过他的脊背,带着陌生又刺激的新鲜感,他无法集中精神地去想陆宇宁这番对名著的理解,他的全部注意力都用在了克制自己反握住这只小一个型号的洁白手掌的渴望上,这会惊跑了误入狼窝的小白兔的。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醒了在午后岁月静好中沉溺的两个人。

  陆宇宁像只受惊的小鹿,蹬得一下从低矮的课桌上跳起来,三下两下把笔纸和剧本收进了手里,拉着顾向年的手往讲台方向跑。

  顾向年任由他抓住自己的手掌,拖着自己蹲在了笨重的讲台后面。

  阶梯教室的讲台是钢铁的,因为要安放电脑和投影的设备,比正常的木质讲台要宽一倍,两个高大的男生躲在后面也不会暴露身影。

  “为什么要躲?”

  明明做的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藏起来的必要呢。

  顾向年有些怪罪敲门的人,真是坏人好事。

  陆宇宁生怕两个人的声音被门外的人听到了,连忙捂住顾向年的嘴,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

  讲台后的狭窄角落里,矮了一头的陆宇宁为了捂住顾向年的嘴,只能半跪在地上,一只手穿过他的腰间,撑住地面。

  这样的姿势太过紧密,以至于顾向年产生了陆宇宁被他抱在怀里的错觉,他试着把胳膊环绕在陆宇宁的肩膀上,让他能舒服一点地靠着自己,又带着一点私心地用鼻尖嗅了嗅陆宇宁手掌上香皂清洁后的清香。

  这点小心思自然没有被心灵纯洁的陆宇宁发现,他现在只担心是哪个认识的同学闯了进来,要是被人误会他们在这里吸烟的话,可是不好去解释的。

  门外的莽撞之人敲了半天,发现后门的确是锁住了,便离开了,可不一会儿,楼梯叮叮咚咚的脚步声又抵达了一楼,未锁的前门被一下子推开,本就缺少打扫的讲台下粉笔残余的尘埃就有薄薄的一层,一下被微风扬起,弄得讲台后面陆宇宁灰头土脸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一下子被身体的力道带进了顾向年的怀里。

  两个人撞翻在地,一下子无所遁形,被来人撞了个正着。

  “你们俩在干啥呀,捉迷藏吗,怎么还抱在一起了。”

  不明就里的肖央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扶起跌在地上的两个人,

  “怎么玩都不找我,我背台词快无聊死了,徐宁也不来和我搭档演演,让我怎么入戏嘛。”

  原来刚刚敲门的是肖央这个活宝,他在教室没找着舞台表演小组的人,就问了留在教室的冯岩和张寒,知道了陆宇宁他们跑到了阶梯教室来了。

  “还把后门锁了,这里不是板凳就是桌子的,怎么玩捉迷藏啊?”

  陆宇宁扶着桌子腿拍了拍身上的灰,气不打一处来,卷着一沓A4纸敲了肖央头发乱糟糟的脑袋。

  “你演的是宾利,又不是他妹,还能陪着我们演三角恋不成。”

  肖央委屈地揉着被敲打的额头,

  “我不是想和你们玩嘛,干嘛这么凶。”

  一边的顾向年冷着脸,不动声色地把肖央和陆宇宁隔开,拍了拍陆宇宁的后背,帮他拂去了白色的粉笔灰。

  “快一点半了,我们还是先回教室吧,剧本改得差不多了,大家晚自习之前再一起商量一下,好不好。”

  陆宇宁自然是没有意见,只有肖央,没人陪他耍宝捧哏,只能悻悻地跟着他们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