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氏的危机解除了，政府还特意向他表达了慰问。唐浩接手了唐然留下的股份，但随即将宣布注销唐氏，此后销声匿迹在龙城的媒体之下。程氏对外宣布国有化，由政府派人管理，至于前总裁程亦辰开完发布会不会便不知所踪。龙城仿佛又恢复到了半年前风平浪静的时候。
那天司衍在处理司氏后续问题的时候，接到的远洋电话。那是这半年他第一次听到他父亲的声音。
隔着电子屏幕，他觉得那声音陌生极了。一分多钟的电话，他已经记不清那边说了什么。
他打断了对面的声音，问出了这么久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在你眼里，我是你儿子多一点，还是继承人多一点？”
电话那边沉默了。
是在思考吗？
司衍等了一会儿，挂断了电话。他早就知道答案的。为什么还要去确认一遍呢？
飞机穿过云层，高空的阳光打在玻璃窗上，在司衍眼前形成一道光圈。
商舟每次在飞机上的时候是不是会看到相同的现象呢。
司衍稍稍转头，对着玻璃上的人影无声的笑了。
等过完年，就和商舟结婚。他会戴上商舟送给他的袖珍，在众人的祝福里拥抱他。
等到孩子出生以后，他们就出去旅游。去听弗洛伦萨的钟声，去北极看极光。
他们还可以半壶茶，半壶酒，过一个闲散的午后。屋子里可能会时不时传来小孩写作业的不满声，而后跑过来找商舟撒娇……
这场梦醒在了飞机的终点。此行他并没有提前告诉商舟，而是打算直接去商氏找他的Omega。按照商舟喜怒不外于形的性格，脸上必然是淡淡看他一眼，最多再笑一笑。但是心里肯定是高兴的。小时候他愿称之为装逼，但是现在他觉得用“可爱”才贴切。
M市沿路还有未撤去的圣诞节装饰，所有的一切都带着节日气息的余味。
“你好，我找你们商总。”圣诞刚过，商氏并没有太多人。司衍站在商氏前台处，用流利的英文开口道。
不知道是不是司衍的错觉，前台在听到“商总”两个字的时候，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看向他的眼神带着防备。
司衍以为是商氏内部风波刚过，也不太在意。
前台又看了他一眼，最后很勉强地朝他微笑一下，拨了一个电话。
前台简单说明了几句，而后看向他询问道：“先生，你的名字是？”
“司衍。”
前台如实转达，而后挂断了电话。
让司衍没想到的是，他没看到商舟，反而看到了赖特。
赖特出电梯的动作显得很急迫，但是真当两人视线相交时，赖特反而侧过了视线，带着闪躲。
司衍联想到之前前台欲言又止，又看艾特闪躲的表情，第一直觉就是商舟出事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他一路跟着赖特，不上搭电梯，而是径直出来商氏的门口，到了地下停车场。
期间赖特一言不发。司衍一路沉默地跟着他，心却一步一步往下坠。赖特是商舟的助理，他这么反常是不是因为商舟真的出事了？他张了张嘴，想问发生了什么？
直到车子开出停车场，往一个司衍完全没印象了的方向开走，赖特才再次将目光投向司衍。
司衍看到了赖特眼里闪过细碎的光，随后他听到赖特的声音。
赖特的车子熄了火，想提醒旁边的人，目的地到了。可是旁边的人坐在副驾驶上那么安静，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他真怕自己拍一下，就碎了，像有裂纹的镜子一样。
沉默了一路的司衍此刻突然猛吸一口气，如梦初醒般。居然冲这赖特笑了：“这个玩笑一点不好笑。”
赖特本来想拍拍司衍，可是看到他的眸子，突然什么都懂了。他看着Alpha推开车门，出声交代说：“商总父母那边我提前和他们说了。”
司衍没回答他，或者他根本就没有听到。
“小衍来了。”司衍进入病房的第一秒，商母就看到了他。
商母的声音无力，听起来无比苍老。商父揽着自己的妻子，只是看了一眼司衍，带着欲言又止。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司衍关于商舟的消息，可是他就是潜意识认为这是全世界联合起来朝他开的玩笑。
全世界都要与他为敌！
他看向商父，想要开口，可是“商舟”两个字怎么都说不出来。
“小舟把他大叔逼到了死路。那天警察去商氏的时候，他大叔正在小舟办公室，见状突然扑上前往小舟身上打了一管试剂。”最后还是商父轻声开口。
商母听到眼泪不自觉再次掉下来，司父收回视线，低下头安慰自己的伴侣。
司衍四肢僵硬，沿着医院的走廊一直往里走，脑袋却越来越清醒。连商舟的父母都要欺骗他。
这一切荒谬极了。
“你是司衍吧。”突然应该清冷的声音刺进他的脑中。司衍抬头看了一眼门牌，面无表情地往里走进那间单独的小房子。
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像是早已习惯，将人引到一个方形凹槽前，准确来说是一件冰柜。他的商舟现在就躺在里面。
他看到他的商舟紧闭着眼，安静地躺在里面，神色明明和睡觉的时候一模一样。
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
“死者早年应该被注入过某种物质，这种物质主要作用于脑细胞。在这种物质的作用下，会有大量不属于脑细胞的蛋白质附着在脑细胞膜上，从而被误认为脑细胞膜上的结构蛋白，减缓被分解的速度。以至于下次再接触到同样的蛋白质，引起过敏反应 。大量的T细胞一时间快速攻击脑细胞，导致死亡。”医生顿了顿，尽量一通俗点语言解释，继续说，“据说死者生前被注入过一管试剂，目前分析结果就是这样。至于那管试剂的具体成分还在分析中。”
商舟和他说过，那场绑架那群人给他注射了一支试剂。原来他们那时候就开始撒网啊。可是，如果，如果自己再思考多一点，再长大一点，可以像S那样，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这一切了？
是不是啊？
“你是他的Alpha吧。”一旁的医生看了眼司衍，轻轻开口，“尸检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司衍看着商舟，像是怎么都看不够。
“什么时候。”商舟扯动声带，发出几个音节，“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昨天下午。”
昨天，离他们上面见面才过去两天。
原来，才过去了两天。
司衍伸出手，微微抖动的指尖细细描过商舟的五官。
那么凉。
忽然他就看不清商舟的五官了。什么都看不清，只记得商舟平静地躺着，双唇惨白，脸上却带着起伏的绯红。
他看到商舟张开双臂，像当初在机场一样。只是这次是质问他为什么现在才来，这里下着雪，好冷。
他抱着商舟，可是怀里的人好像生气了，怎么都不肯再理他。
“商舟，我错了。我应该早点来找你的。你别不理我，好不好？为什么你这么冷。是不是被雪冻的？”
“你别生气了，我们回家好不好？这次我看着你做菜，告诉你分辨醋和生抽。”
“商舟，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自作主张和唐浩合作。你看看我好不好。你看看我啊。”
赖特和他说的时候他没哭，商父和他说的时候他没哭，就连刚才医生告诉他死亡原因的时候他都可以面无表情地听完。可这时候抱着商舟，他却哭得像一个孩子，听到死亡，听到离别。
他只知道他的商舟怕冷，他要带商舟离开这里。那么怕冷的一个人，夏天连空调都要开26度。如今却要被冰冻到僵硬。
商舟的无名指上还带着那枚戒指，硌在司衍的手心，触感明显。司衍握着他的双手，可任凭他怎么做，还是那样冷。
司衍抱着商舟不知过了多久，
“商舟，你都不知道，我以前总觉得你老是叫我全名，一点都不亲近。可是后来我才发现，这其中的每一个音节都包含了一份珍重，就像现在一样。”司衍抱紧了商舟几分，声音反而平静了，像是往常的对话。
“再过一个月就是春节了。”说完，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在商舟额角轻轻落下一吻，就像当初一样。
我们会去弗洛伦萨和北极。
有钟声，有极光，还有我去找你的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