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西溪终于又说到了这一点。
在盯着路湛一做饭洗碗又准备下一顿时他开口“你不会觉得无聊厌烦吗?”
许西溪问。
他真的很好奇。
路湛一摇头“没有多辛苦,再说,做饭我从小就会,并不难。”
许西溪抓住重点,“你这样的小少爷也要做饭?”
路湛一腼腆的笑“我自己习惯给自己做饭,家里人也挺喜欢。”
许西溪表示不解,路湛一家世极好,有什么必要自己从现在学做饭。
“我父母是很崇尚自己动手,小时候爸爸在国外,我和妈妈在家,做饭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许西溪嘀咕,觉得奇怪。
路湛一笑着,他是一个小时候很笨的孩子,成绩在满是博士的家里格格不入。邻居亲戚更是优秀的孩子。
妈妈会很在意,也生气路湛一的不集中学习。
但路湛一除了成绩总体是个很贴心懂事的孩子,也会在妈妈因为自己成绩差而生气时帮忙做家务或者动手做饭。
我妈妈跟我说了,“柴米油盐,早饭晚饭,刷锅洗碗,起床打扫。习惯是一种终生的哲学。”
这是路湛一唯一能让妈妈开心的事。
他从小没有那么注意力集中,在补习中也很快被其他复杂的图案吸引。
只有在他帮妈妈做饭时收到了夸奖。
路湛一很开心。
可是并不是像妈妈表扬的那样,这是一种良好的习惯和哲学,也算不上高深的东西。
只是因为喜欢,想给喜欢的人做好吃的,仅此而已。
于是他总结,一定得认可生活本身,非常枯燥和无序,每一天,每一顿饭,做饭,洗碗,枯燥本身,就是乏味,不是每一天都是有滋味。
生活是每一天,不是兴之所至,不是突然惊喜。
许西溪受教,依然做不到像他那样的坚定。
但他又明白了一点。
至少在他眼里的路湛一是一直在更新的。
从一个单纯小少爷到一个让人钦佩的生活小能手,何尝不是他的感知也在变化。
从前觉得路湛一只是单纯且傻,可是他明白了这种温暖背后的坚定,又生出了向往和钦佩。
任何一个能把生活过简单的人都很厉害。
但放在自己身上很难。
接受到很多爱的路湛一会懂得回馈爱,但许西溪不行。
他总是在一种匮乏中变得焦躁,也给不出更多的反馈。
他缺爱,也不爱自己。
对自己的忽略和苛责异常过度,形成了永久亏空和入不敷出。
这一点路湛一也明白。
他很心疼许西溪。
可是这种亏空不是说多少遍大道理“你要爱自己”就可以改变的。
许西溪不爱自己,甚至自我厌恶。
他的任性,他的随意,都透露出对自己的无所谓。
灵魂在拿着肉体出气。
这很危险。
许西溪不知道他所想,如果知道,也会觉得路湛一将人看的很透。
他还记得母亲去时候,他高中毕业没有再读书,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那家人给他一套房子,也给了他存款,许西溪没有拒绝。
路湛一会好奇,“许先生在做模特之前在做什么?”
许西溪在做无业游民。
其实有其他选项,他可以接受支持去国外读书,但许西溪拒绝了。
他接受了改姓换名,接受了一大笔钱,但没有接受继续在那家人的帮助下生活。
他以自己的方式切断了来往。
一次性买断…多么换算。
那时候唯一认识的沈时齐出国读书,转学过来的顶级学校没有任何认识的人。
毕竟天之骄子一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骄傲,每个人也都有光明的未来。
只有许西溪,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也在这个城市形单影只。
讽刺的是,折磨他很久的那个小镇上,那些流言和欺负,成了他唯一熟悉的地方。
来到这座无比庞大的城市。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擦肩而过,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有什么故事,谁也不在意是不是痛苦万分。
许西溪在这座城市很茫然,可是他又无处可去。
这种漫长的无聊和荒芜,有时候比他小时候回家,怕遭受失常的母亲的毒打咒骂更让人觉得可怕。
他发现他失去了对于生活的支撑。他无法每天坚定规律的做任何事。
那件公寓,他也没有住进去。只是站在门口看了很久。
这是他曾经的憧憬和希望。
那个破败不堪的家,那个疯狂的母亲,他想着逃离,想着自己拥有一处居所,从此获得新生。
可是站在这间在京城价格不菲的公寓面前,他又觉得异常冰冷。
怎么也找不回当初的渴望和向往。
好像那些情绪是凭空的幻想,被抽走之后只剩下木然。
他租了房子,拥有一大笔钱,并没有消费的欲望,在那一段时间,他减少出门,不喜欢开灯,吃饭无规律,每天都有不同的梦境。
突然有一天,他甚至觉得自己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于是出门的时候觉得万分轻松。
虚晃的生活如同流水一般浮动,永远给不了人坚定的踏实。
他出门去各种酒吧,因为外表惊艳被很多人追捧。
真可笑,长大之后,原来获得别人的喜欢如此容易。
只是一张脸,一个皮囊。
许西溪觉得很没意思。
在第二次接到传媒公司邀请时,他看了看名片,想起了沈时齐说的话。
又厌烦周围乱糟糟的生活,于是毫无负担的做了模特。
他脾气差,待人接物的礼貌不是没有,但更愿意待在自己的世界,厌恶所有怀着目的的目光。
和同行打过架,也因为不喜狂蜂浪蝶而冷脸带人。
那些没有人教给他的不多的礼貌,在这个圈子里完全消失。
但他越冷淡暴躁,还是有人愿意凑过来。
皮囊美貌是一张通行证。
时尚行业很多人愿意给这张脸耐心和谅解。
他也觉得好笑,更加肆意的挥霍着他的生命。
好像最绚烂璀璨的那一朵烟花,以燃烧的代价。
那时候刚入行,许西溪的机会最多,很多人更是评价,他在绽放,也在坠落。
那些人在欣赏他的美的同时,也看见烟火极速下降的火焰。
这个年轻人在把自己走向孤绝。可偏偏满不在乎。
很多人爱他,也有人似乎考察他的心理,打着温和治愈的手段接近他。
许西溪觉得无聊极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在流淌,在下落到黑暗里。
林女士让他过简单的生活,他最终还是把自己扔进了一个万分复杂的名利场。
谁也觉得他不适合这里,谁也觉得他迷人且珍贵。
即便是即将陨落的美丽。
在和路湛一重新遇见的那一年,许西溪回国,他仍然美丽发光,在酒吧喝完酒后眼神空茫。
这时候关系近的人都察觉了他的状态不好,也有劝他去休养恢复的。
这样美丽的人,似乎那根紧绷着的弦就要断了。
所有人都觉得那是必然,也有人为此可惜。
做模特几年后。
在回国以后,许西溪和友人喝酒,谈到对方日后规划,他突然想起那间公寓,那个他曾经最简单的向往。
他想回去了。
毫无意外甩脱一群人的凑近乎,他倒在一个还算顺眼的年轻人目光里。
夏末依旧很热,那个男孩子穿的严实,很纯良又很认真的模样。
有人叫他“路湛一!”
许西溪端着高度酒啜饮。
那是一个清新的男孩子,最起码很舒服,身上并不带酒气。
在回去的路上,保持混沌的许西溪突然想去看看那间房子。
那是精装修还定期有人打扫,但他从来未住进去的房子。
他偏执的,突然不肯回去,回到有沈时齐的房子里去。
就当他以为这个纯良的小男生会妥当的吻上来,他没打算拒绝这样看起来很顺眼的人时……
然后看着那个叫路湛一的男孩支支吾吾,仿佛做了大错一般道歉离开,他乐不可支……
这个游戏人间又任性妄为的许西溪,一旦在夜晚又打回原形,成了一个可怜鬼。
那一年回国,他和沈时齐又吵了一架,随即第二天又离开了。
他不知道,有一个男孩子无数次从这栋楼经过,每一次都期待着那盏灯亮起来。
…………
那时候的许西溪并不知道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他只是越来越把自己逼到极端,酒精和香烟已经不能缓解他的情绪。
他试图离开沈时齐,或者把一切弄坏。
沈时齐对他很好,处处管束,为他着想,也处处放纵。
他遇见沈时齐,已经在秀场养了一身坏毛病,任性又坏脾气,仗着美丽肆意耗费生命。
沈时齐用了很久改掉了一些他这种坏毛病。
但他也没有拒绝这样仗着美貌作弄自己人生的许西溪。
许西溪无疑是美的,他靠近又充满恶趣味,沈时齐拒绝不了。
但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去看顾这个任性妄为的人。
时间久了,两人本来就熟悉,在仅有的见面里也会吵架。
沈时齐没有明白。
后来许西溪再也没有跟他吵闹说过什么。
在那个夏天,许西溪的状态非常差,沈时齐派了几个人替他打理生活,很多非必要的工作也不让他去。
许西溪质疑,但沈时齐觉得必须强硬的关心“西西,你需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不能再胡闹下去,我也要对你的生活负责。”
许西溪很讨厌这个词。
“你觉得离开你我会怎么样?”
沈时齐觉得他在任性,缓和道“我觉得我们需要理智的对话。”
许西溪看着他,“沈时齐,我不是非要留在你身边的。”
沈时齐有些慌张,又生出恼怒。他不喜欢这种抓不住的感觉。
两人不欢而散,直到他彻底结束手上的一切工作,再次回国。
第二年夏天结束,在跟刻意凑上来的模特拉拉扯扯中,不耐烦的美人穿着大衣,自顾自回了国。
那是八月初,他抬头看向天空,空洞无味的生活,他待在墓碑前一一诉说。
他买了很多很多东西,全堆在那里,上一次的鲜花枯萎了,被清理掉。
上面还留了一些风吹来的残渣。
别人的墓碑旁还是新鲜的花,许西溪看了很久
“你看,只有我记得你了。”
…………
没有人回应他。
“别人都会有很多人来看望,多热闹……你就一个人,我也一个人。”
他失常迷茫活着的意义,也只能在此刻说出口。
别人的墓碑前都人来人往,人们好奇这个长相异常优越的男人。
他看着携家带口来扫墓的人,感叹一声“真可怜。”
他说着。
于是坐了一天的男人离开了,他走的时候下起了雨,许西溪穿着外套没觉得凉。
他走了很久,走过一条条街,人人忙着躲雨,没人注意到这个在雨里缓慢走着的人。
他迟钝的回去从前那间屋子,洗了澡,想给自己做一顿饭,如同往日那个女人随意收拾出来很难以下咽的食物。
但他突然很想尝尝那种味道。
后来他发现他做不到,血顺着手留了满地,手腕剧痛着他却觉得心里疼的厉害……他坐在那里,和着雷雨声流泪。
……许西溪被送到医院,在漫长的无聊中,坏脾气的许先生见到偷看的路湛一小保姆……
从此又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