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放心,申请报告都打好了……到底出什么事了?”方新站在港口,左顾右盼道,一群小学生叽叽喳喳从他身边穿过去。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资料稍后传到你手机上。”宋柏揉了揉鼻尖道。
“对了,之前在城隍庙论坛上看到,唐先生他真的……抱歉,我不该提这个的,我只是有点震惊。”方新猝然住了口,这位公子哥在宋柏面前还是有那么几分乖巧懂事的。
等着吧,等知道了真相你会更震惊的,赵明川心道。
好巧不巧。
那几个学校寒假研学活动是需要大学生带队的,而找的带队老师里刚好有方新的师兄,在各种软磨硬泡下,方新连夜联系,终于成功跟那位学长交换了手头的项目,成为飞星号内的带队老师,即将在清晨跟随着队伍一起出发。
“总之你先上船,有什么情况要立刻汇报,懂了吗?”赵明川提醒道。
“好。”方新隐约察觉出事关重大,没再多问。
昨夜刚下过雪,江畔的栏杆上到处都是冻结的冰晶,天幕是灰白的,没有丝毫放晴的意思,码头人烟稀少,几人作了伪装躲在江畔。
“不行,我得上船。”宋柏站在凌冽的寒风中,神色有几分凝重,狂风将他额角的发丝吹得乱七八糟。
“你上什么船啊!”赵明川一把揪住他。
宋柏难得叹了口气,难言的不安从看到江面的一瞬间就萦绕在胸口,这种不安是来自骨子里的,他说不清楚。
“而且你怎么上去,这一船一半都是小学生!上次装高中生还行,你把自己砍矮一截都装不了小学生的,最多是戴着红领巾的怪蜀黍——更何况唐拾也不一定在那船上,血祭的船是驶向死门的,你确定那个神经病会自己去送死?!”
“你不懂……”宋柏深吸一口气道。
“我不懂什么?!”赵明川揪着他的领子道,“我确实不懂你跟临风之间有什么感情纠葛,但临风是你的兄弟,也是我的!你不想他出意外,我也不想,你他妈一个冲动万一跟船一起归西了,你让我怎么跟唐拾说?”
宋柏盯着赵明川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咬紧牙关。
“哎呦卧槽。”祝山乾打着哆嗦,整个人包在羽绒服里跑了过来,“船马上出发了,你们别别别打架啊!”
下一秒宋柏颓然泄了劲儿。
“抱歉。”他靠在栏杆上,狠狠揉了揉脸,“我只是——”
他声音放得很低:“我不想再经历一个三年了。”
周临风被推走火化的那一刻,对那时在场的很多人来说只是见怪不怪的牺牲。以赵明川的天生乐观可以接着站起来,跟新的队友一起谈笑风生,或许在某一瞬间想起周临风的时候会潸然泪下,等到从悲伤里走出来之后,又可以迎接新的未来。
当年周临风死后有很多人劝他想开点。
宋柏清楚自己做不到。
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心里的某处很早很早以前,就被留在毕业典礼的那一束康乃馨下了。
如果这次真出什么意外,恐怕不会再有下一个三年,让他再次去追逐唐拾的身影。
赵明川绷着脸。
他心想我这辈子真是倒了血霉了认识了这两个人。
祝山乾惴惴不安地看着他们。
“跟飞星号一起走的还有其它几艘小型游船,不出意外的话我们的人可以跟在上面,一旦发现情况立即停船,随时启动搜救艇。”片刻后赵明川才道。
时间紧迫,他们费了些功夫才连夜拿到那几艘小船的控制权,江面宽阔,冬季货轮和游船不是一条航线的,跟太紧容易被发现,很大程度上削弱了他们的人数优势。
“谢谢。”宋柏低声道。
“谢什么谢,我当城隍图什么啊,等事情结束了我肯定去赵家祖坟烧三柱高香,然后申请去非洲暖和的地方交流学习一年。”赵明川沉重地叹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赵明川才重新转向宋柏的方向,生硬道:“注意安全,平安把他带回来。”
“等等,人呢?”宋柏刚要回应,忽然注意到岸上。
现在是早上八点整,按理说校车应该载着学生到码头了,但现在岸上依然人烟稀少。
宋柏透过柱子的缝隙,看清楚了船上的标,顿时眼神一凝:“不对,这不是飞星号。”
赵明川神色愕然,联系上方新:“你们在哪,出发了吗?”
方新一愣:“我在船上,半小时前就出发了啊。”
赵明川看了眼手机,心猛然一沉,不仅他不知情,连候船大厅的时刻表都没有任何变化。
——飞星号擅自离港了。
半小时前。
唐拾穿着船员工作服,怔了一下,道:“……提前出发?”
“已经提前通知老师和学生了。”那人倚靠船栏边上,眯着的双眼里透着一丝愉悦,江面雾气弥漫,通往甲板的路上,小学生兴高采烈地背着书包上船,“最底层的货舱有一百来公斤的炸药,引线点燃之后你立刻上右舷的救生艇。”
“其它人呢?”唐拾皱眉道。
“他们愿意为了伟大事业牺牲。”那人笑了笑。
整艘船的船员都已经被换过了,几乎全是这人的狂热信徒,即便知道这是驶向地狱的船,也心甘情愿地上来了。
“至于为什么提前出发,”那人慢悠悠道,“虽然城隍暂时没法查到这里,但为了预防万一,我希望到时候,这条航道上不会出现任何其它船只干扰我们的行动。”
他这话说得太意有所指。
唐拾脸上没什么表情,被厚手套包裹的手指微微绷紧了。
半晌他才道:“那阵法怎么办,缺了周氏那一角梅花篆,你确定能行?”
“上次不就开‘门’了吗?”那人漫不经心道,朝着虚空指了指。
唐拾心下一凛。
“看到八卦的方向了吗,那些献祭的魂魄就是支撑阵法的基本,上一次,魂魄的力量不够,导致整个阵法垮塌,鬼门关闭,这次不一样了,四根支柱只要其中三根够坚实,也能撑起整个阵。”
唐拾眯眼看着远处的江面,沉默不语。
鸣笛声响起,船沿着绵延不绝的江水向远处缓缓驶去。
“同学们!排好队!”方新大声道,挥舞着手里的鲜红的导游旗。
小家伙们挂着红领巾,背着小书包,一个接着一个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的说话声震天响,直接盖过了他的声音,方新头昏脑胀。
最终他用尽力气大吼一声:“不听话的小朋友会被丢到江里去喂龙王哦!”
队伍里霎时安静下来,几十双乌黑的眼睛盯着他。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小声说:“不会的,我妈妈会揍你的。”
“会的,你妈妈现在不在这。”方新心平气和道。
小朋友们安静了。
方新终于开始说昨晚临时背完的讲解词:“小朋友们好,这里是飞星号,接下来我将带领大家领略崇江游轮的魅力,这里是船舱,从船舱出去后我们会沿着江边欣赏到龙王庙和古码头,请大家好好观赏,回去写一篇游记哦!”
听到作业,原本兴高采烈的小朋友发出失望的声音。
方新领着人出了船舱,微微一怔。
明明船还没开出去多久,江面上忽然起了雾,水面上弥散的淡淡雾气逐渐浓重起来,只能隐约瞥见两岸的风景。
奇怪,天气预报说今天是阴天,也没说会起雾啊。
他随手拦住了一个船员,问道:“这么大雾,不用返航吗?”
船员摆了摆手道:“没事,这条航线我们开很多年了,闭着眼睛都能过去,再说大中午这雾留不久,很快就散了。”
方新思考了一瞬,还是想联系宋柏,衣摆忽然一紧,被人扯住了。
一个小男孩怯生生道:“方老师,我想上厕所。”
方新一边找手机一边安慰他:“没事,这边参观完前面马上就有厕所了。”
“可是可是我……”小男孩结结巴巴道。
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指着他说:“老师,他快要拉出来了。”
“可是我憋不住了!”小男孩嚎啕大哭。
方新:“……”
他叫了身后的同事帮忙看人,崩溃地对着身后的小朋友道:“你们先在这里等着,乖一点不要乱跑。”
方新抱起小男孩,一个箭步往船舱下方的厕所冲去。
船舱里的通道弯弯绕绕,他花了半天才找到厕所,仔细一看,竟然已经到了靠近舱底的位置,再绕回去又要花不少功夫,暴躁地抓了抓头发。
厕所地板上不知哪来的水渍,在幽暗的灯光下脏兮兮的,气味也不容恭维。
方新嫌恶地瞥了一眼地面,忽然觉得空气中味道有些怪异。
他选修过化学方面的课程,黑暗封闭的船舱内,那股味道一旦被注意到,就再也无法忽视,古怪的臭味萦绕在鼻端,让人极其不适。
他眼尖地看到洗手台上沾着些许棕褐色的粉末,用手蹭了一点碾开,确认了那股味道就是从上面传来的。
方新开了手机闪光灯,发现地面上有不少粉末残渣。
他想起来这是什么味道了——二氧化硫。
火药粉末?!
方新一惊。
小男孩打开厕所门:“我上完啦!”
“嘘。”方新严肃地把手指放在唇上,四下环顾一圈,把小男孩抱到了最深处的隔间,“你先在这别动,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男孩愣愣地点了点头。
他沿着粉末和沾满水渍的脚印,一路往下走,船舱下层空间很大却漆黑一片,没有任何灯光,距离上方的喧嚣好像已经很遥远了。粉末的痕迹停留在一扇舱门前,方新屏住呼吸,吃力地转动水密舱的□□,舱门没关紧,兹拉一下开了。
下面是一条幽深而陡峭的旋转铁梯。
方新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俯下身,扶着把手钻了下去。
空气中弥漫着难以忽视的硫磺味。他凑近了编织袋,袋子外沾着硫磺和硝石粉末。他抬高手机,微弱的光照亮了下层货舱,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里面全是架子,堆着成箱的□□和火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