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
屏幕上实时显示重点观测地点的监控录像,宋柏手里捧着一升装的保温杯感叹:“高科技就是好啊。”
“那是,”赵明川道,“——你不是嫌弃我的军大衣吗?还我。”
“年纪大了遭不住了。”宋柏怡然自得地喝着茶,整个人陷在暖和厚实的棉衣里,年久失修的空调早两年就坏了,根本挡不住崇江隆冬的湿气和寒意,还得是物理防护最有用,“回头向上面申请人手一件。”
赵明川哼哼唧唧坐到他旁边。
“没法确定血祭可能存在的场地吗?”宋柏道。
“你要不要自己看看你在说什么,”赵明川摊手道,“崇江这个体量的城市,一年要举办数百场大型活动,平均每个月就有十几场,这还不算上未经报备的大人流场所、节假日景区。”
“虽然已经让下面的人都警戒起来了,但一时半会儿调不出那么多警力,而且人一多容易引起恐慌。”赵明川在屏幕上敲了两下。
“首先排除各类会议、级别较高的展会,”宋柏沉吟了一会儿道,“这种场合一般安保比较严,很难找到下手的机会。”
他又想了想,道:“笔录资料里显示,梅花篆案的受害者分别为21岁,29岁,14岁,24岁和18岁,年龄上有明显的倾向性。”
“年轻人的魂魄的确生气更重,”赵明川一怔,“你是说他会找年轻人下手?”
宋柏道:“不排除这种可能,着重监控年轻人居多的演唱会、露天音乐节还有各种流行展会。”
赵明川应了一声,吩咐下去。
宋柏来回翻着打印出来的笔录资料。
当年的笔录里记载了那本梅花篆书的存在,但为了避免后人模仿作案,关于阵法的详细部分,全部被销毁得一干二净。
目前来讲,唯一能知晓阵法内容和血祭场所的办法就是那本梅花篆原件。
这东西到底流落到了何处,为什么偏偏周氏那一份找不到呢?
“哎你干嘛?”赵明川喊道。
宋柏一把掀开身上的军大衣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回周氏祖宅看看。”
事实证明,他天真了。
哪怕周氏祖宅在当年的意外后尚有一丝辉煌,在那个神经病放完炸弹之后,也荡然无存。
宋柏在满地焦黑的灰土中跋涉着,四处都是倒塌的房梁和柱子,前段时间连日阴雨,满地黑灰流淌得四处都是,几乎什么也没剩下。
傅铭泰跟他提了,当年周氏出事之后,派去安置遗体的城隍官,将能找到的法器和周氏多年来收藏的珍宝古籍都带回了藏书阁,一并清点,里面没有那份梅花篆。
“咔擦、咔擦。”
东倒西歪的门梁和柱子里,忽然传出脚步声。
宋柏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只见倒塌的房顶深处有个老人的身影,看上去已经七老八十了,穿着农村老人朴素至极的旧衣服。他肩上扛着的编制袋沾着一块块黑灰,拿着一把四脚钳,像是来捡破烂的,鬼鬼祟祟扒开警戒带走了出来。
老人看到他也惊了几秒,干巴巴道:“小伙子,穿这么好也来捡东西?”
宋柏心念电转,用方言回道:“没嘞,前段时间不是听说这地方炸了吗?过来瞅瞅,没想到真炸这么厉害——您在这挖什么呢?”
老人见他说方言,倒没什么戒心,铁钳在四周拣来拣去:“这地方老早了,都说是大户人家的宅子,荒败了这么些年,保不齐里面有好东西!”
宋柏只要有心,就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无所事事又吊儿郎当的社会青年:“这么破的宅子,能有什么好东西?”
老人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满满都是对年轻人不食人间烟火的鄙夷:“可不能这么说,这宅子可邪门嘞!早二十年前还有人住,逢年过节都有人回来,前两年突然出了事,就锁起来了。”
“要我说得是这家主人,得罪了什么人,要不就造了什么孽,食物中毒,听说死绝了,绝了户,风吹日晒的房子都塌了好几次。”老人压低声音道,“那会儿子有人夜里偷偷来看,都捡了些好东西回去!”
宋柏一怔:“什么东西?”
“什么银镯子,玉酒壶!看着老值钱了,要不怎么说是大户人家。”老人得意得像是自己捡到了那些东西。
“原先这门打不开,现在保不齐还有,反正也没见这户人家后人来过。”他抖了抖肩上的编制袋,里面倒没什么东西,只不过残破的雕了花的木制品都捡了,“这木头好着呢!听说是什么什么金丝楠木!”
宋柏摸了摸下巴,道:“呦,这还能卖钱呢?”
“集市上有的是人收,”老头哼了一声,把铁钳往他脚下戳,“去去去,别碍着我找东西,过两天要有人来清废墟就来不及嘞!”
“您小心着点啊!”宋柏看着老头离开的背影,脑海里自动滤出了关键词。
集市。
他想起来了,这里的几个村子隔几个月就会到镇上赶一次集,他小时候还去凑过热闹,卖家具的农产品的,还有套圈表演和唱戏,甚至古玩一条街,当然其性质和黑市差不多,假多真少。
他感觉到额角隐隐作痛。
如果那本东西真的在周氏覆灭后,被不值钱的村民淘出去集市卖了,茫茫人海,已经过去二十多年岁月,他又要去哪里寻找呢?
线索又一次截断了。
难道真的只能等唐拾冒着生命危险给他们传递消息吗?
赵明川的电话切了进来:“东西你找着没?”
“哪那么简单。”
电话对面似乎有些吵吵嚷嚷的,宋柏说道:“你那边怎么回事?”
赵明川无奈道:“抓进来一帮发小广告的。”
“什么时候小广告也归我们管了?”宋柏奇怪道。
“情况不太一样……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你自己回来看看吧。”
周氏祖宅所在的山区离市区还有一段距离,等宋柏回到办公室,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世界马上就要灭亡了,我们要诚心悔过……”
“唯有跟从主的教诲,加入城隍庙吧!主会饶恕你的罪过!”
“太上老君保佑,如来佛祖保佑。”
混乱的语句中他听不出这些人拜的是什么教,反正那叫一个中西结合杂七杂八。
宋柏隔着单面玻璃,看着里面乱糟糟的一群人,沉默了一会儿,诚恳道:“这真的不是精神病吗?你要不要问问九院还收不收人?”
赵明川也是一脸匪夷所思:“还自称是城隍庙的信徒,道教要拜也是拜张道陵和王重阳,再不济太上老君,如来佛祖那根本不是一体系的……”
“据说这些人在商业区地铁口发小广告,人少且分散,好不容易才抓全乎了,听到他们自称城隍庙的人,底下才忙不迭报上来的。”
小小的房间里,一群年轻人群魔乱舞嘴里念念有词。
像是中了什么邪。
“喊个人出来问问。”宋柏说道。
“谁?”
“这个。”宋柏朝玻璃里面一指。
一群不断叨念的人当中,其中一个男生在角落里,眼神躲闪,时不时跟着人群复诵那些神神叨叨的宣言,更多的时候一个人在后面低头沉默。
“群体性行为当中一般会有领头者和追随者,追随者进入群体的时间不长,对于共同目标的欲望和情绪就不会那么高涨。”宋柏说道。
这个男生就是典型的例子。
“等等,巧了,这男生跟祝山乾是一个学校毕业的,让小祝去吧。”赵明川看了眼资料道。
男生单独一个人被叫了出来,局促不安弓着背。
“那你们聚起来干什么呢?”祝山乾和蔼道。
“马上世界末日了。”男生苍白着脸喃喃道。
“世界如此美好,怎么会世界末日呢?”
“你们懂什么!”男生反驳道。
五分钟后。
祝山乾出来了,道:“他说了!他们一群毕业生,压力太大,加入了网上一个组织,整天宣传说世界末日要来了,有理有据的。”
“不错啊,怎么做到的?”宋柏奇道。
祝山乾挠挠头,言简意赅:“交心。”
“我都知道,气候变暖导致厄尔尼诺效应和拉尼娜频发,夏季气温直飙三十八,金融危机全球爆发,毕业压力大,考研考不上,公司只招清北,种地家里不让,留学没钱,读的还是双非二本计算机,毕业实习出门炒粉还被城管收了摊……”
“——女朋友还跟我分手了!为什么还不世界末日,我洗了算了!洗了算了!”男生嚎啕大哭。
“师哥都懂,都懂!”祝山乾拍着他的背,哽咽着给他递上纸巾。
两个人抱头痛哭。
“咱想开点,发小广告呢最多拘十天,说不准还能赶上春招,宣传这种旁门左道呢,搞不好就三年以上七年以下了!”祝山乾语重心长地劝道。
男生一边抹眼泪一边跟他讲完了事情的始末。
赵明川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宋柏从“这也行”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赞许道:“成长得还挺快哈。”
“我不知道,他、他让我们发传单,我知道地铁里不能发,我在街上发的……我肯定知道传销犯法啊,但那个传单上也是很正常的广告。”男生忐忑道,“还有工资的,二十块一小时呢。”
刹那间,上次地铁看到的那张广告纸重新出现在脑海,宋柏道:“什么小广告,给我看看。”
红底黄字的,确实是普通广告。
“顺着地址找过了,根本没有图上那家店。”赵明川皱着眉毛,凑过来道。
——这肯定不是普通的广告。
宋柏盯着那张广告半晌,忽然伸手刺啦一声扯开了那张纸。
“哎你干什么,这是证据!”赵明川紧急道。
——极薄的符咒四处飞洒,里面放着跟碟仙纸内一模一样的符咒。
一时间所有人都噤了声。